葫蘆不敢相信他竟然真的趕走她,居然不聽她解釋……
該怎么辦?
四月天,夜寒露凍,外頭更是不著燈火,她要上哪去?
葫蘆忍著寒意守在衛家門外,原本她是想要跟大哥和如霜求救的,豈料天都亮了,依舊見不到他倆的人影,請守大門的小廝幫忙通報也不肯,直求她別害他丟了差事,言下之意,分明是小爺下的命令。
她又氣又惱,偏又沒轍。
仔細想過,決定向潘急道求救,他就住在隔壁而已,豈料——
“我家大人早在一年前就搬進太尉府了!蹦切P如是道。
對了,他升官了……“那請問太尉府該怎么走?”大不了就走一趟太尉府。
“太尉府在城北,你到了堿北再問人吧!
城北……咬了咬牙,忍著一夜未眠的瘕疲累,她努力地往城北走,然而才到了城中便遇到了戲武和若真。
“葫蘆姊,你怎么在這兒?”戲武手里捧著別討來的包子走來。
“我……”這真是來一言難盡。
“我要到太尉府找朋友幫忙,你們可知道太尉府在哪?”她撇開經過,只論重點。眼前只剩下潘急道能幫她了,她非得找到他不可。
“太尉府怎會有你的朋友?”若真問得毫不客氣。
“倒是你,怎么會突然離開衛家說要到太尉府找朋友?”
“我……”這真是說來話長,她到底該怎么解釋?
“葫蘆姊,我知道在哪,我帶你去!睉蛭湔f著,順便把包子遞給她。
“肚子肯定餓了吧!
“戲武……”喔,她的好弟弟,真的好貼心。
“等等,我負責帶她去,你把包子拿回去給孟婆婆!比粽孚s忙搶差事,他寧可帶她去太尉府,也不要獨自回去被孟婆婆念到耳朵長繭。
“也好!睉蛭湫Σ[眼。
若真呿了聲,走在前頭,也不管葫蘆到底跟不跟得上。
路過城中最熱鬧的市集,人潮熙來攘往,他皺了皺眉,停下腳步往后一看,果真就瞧見她被擋在后頭,走得氣喘吁吁。
“跟不上就喊一聲!比艟邲]好氣地道。
葫蘆喘著氣,揚著笑意。
“好,我會記得!本驼f這孩子本性是好的,就嘴巴長壞了,真是可惜。
一路上,若真放慢腳步,確保沒讓她被人潮給擠散,如認途老馬般地來到了城北的太尉府。
太尉府就如一些重臣權貴的府邸一般,朱紅大門前站著兩名佩劍的侍衛,冷目眸光銳利,教人不敢輕而易舉地靠近。
“請問……潘大人在府上嗎?”葫蘆上前詢問著。
侍衛瞥了一眼,當作沒聽見。
葫蘆以為自己說得太小聲,所以向前再說一遍,而且還大聲了些,豈料得到的響應是——“大膽老婦,這太尉府豈是你能撒野之處,再不退下,休怪無禮!”話落,還抽出長劍恫嚇,嚇得她踉蹌了下,慶幸若真動作利落地托著她,才教她免于跌坐在地的命運。
“喂,不過是找個人,犯不著耍官威吧?不過就是門的侍衛罷了!”若真不服氣地罵道。
“放肆!”侍衛怒喝一聲。
眼見侍衛抽劍,后頭的朱紅大門適巧打開。
“吵什么?”
葫蘆聞聲,欣喜抬眼,就見潘急道一身威凜朝服,看似要進宮。
“大人,這位老婦要找大人,屬下不肯通報,她便大聲嚷嚷。”
潘急道眸色一轉,瞧見是她,以為是衛玲瓏出了什么事,趕忙踏出門外詢問:“是你,你來這兒,該不會是玲瓏出了什么事了吧?”
“不,玲瓏沒事,只是我有一事想求大人幫忙!焙J趕忙道。
“什么事?”
“我……”這一問反教她語塞,可事到如今,最快的方法就是——“阿潘,我是夕顏。”她相信阿潘會相信她的,畢竟他們可是有十年以上的交情。
潘急道直睇著她,突地撇唇冷笑了聲,退開一步道:“一大早找我打趣,你也真夠有意思的。”
“阿潘,我真的是夕顏!”瞧他神色一變,她急得向前要抓住他,然而卻被他閃過,不屑地撣著險些被她碰著的袖角。
“放肆,阿潘是你在叫的嗎?”他之所以還愿意姓潘,那是因為阿潘是夕顏對他的昵稱,可不是要留給這莫名其妙的老婦攣親附貴的!
見他轉身就走,葫蘆氣得直跳腳。這些人為什么都是同個樣子,老是不相信她!到底要她怎么做,他才肯相信她就是夕顏?!
“喂,你就別鬧了,人家明明跟你不熟,還說是你朋友……咱們走吧!比粽嬷,拉著她就要走。
“誰說我跟他不熟?”她和他可是熟得很!
對了,他們很熟的呀!
對著潘急道離去的背影,葫蘆扯開喉嚨喊著,“阿潘,小時候你總是背著小爺罵他是娘娘腔,那是因為你曾經以為小爺是姑娘家而喜歡他,得知他是男兒郎時,才會惱羞成怒地和他作對;還有,你和小爺打架從沒贏過,有一回為了要爭我蒸好的糕餅,還被小爺打掉一顆牙;而且偷親我被小爺逮個正著,從此后不準你踏進衛家;還有,小爺說你直到七歲都還會尿——”
話未竟,嘴已被厚實的大掌給緊緊搗住。
葫蘆抬眼直瞪著疾奔回來的他,那又惱又氣的神情,教他心頭震開了一個窟窿。
“你……真的是夕顏?”
這些兒時小事,未曾相處是絕不可能知道的!
可是,他最愛的夕顏,怎么會變成這個模樣?
“她是夕顏?”衛凡輕蔑哼笑著,當如霜在說笑。
“爺,奴婢所言都是真的!”她急聲道。
一早,小姐急著要找葫蘆,她原以為葫蘆是睡在爺的寢房里,然而爺醒后,她才知道原來爺把葫蘆趕走了,這教她怎能不心急?
衛凡冷騺抬眼。
“如霜,再往下說,是要逼我趕你出府?”
“奴婢就算被爺趕出府也無妨,可爺不能趕走葫蘆,因為葫蘆真的是夫人!”
如霜雙膝跪下。
“奴婢并非妖言惑眾,更不是胡言亂語,而是有真憑實據的!
“你何來的真憑實據?”他神色不耐地問。
站在一旁良久的御門,五味雜陳地回道:“爺,我和如霜故意試探過她,有一夜,我們故意將府里通往仆房的風燈全都吹滅,而要回仆房的葫蘆嚇得抱頭大哭,口中還不住地喊著小爺、大哥、如霜……爺,葫蘆真的是夕顏!
他千方百計地要讓爺發現葫蘆的身分,這陣子兩人愈走愈近,他正樂觀其成,豈料爺竟狠心地將她給趕出府。
他到外頭找了一圈,甚至也到城郊的破茅房找去,卻不見葫蘆身影,要他怎能不急?可偏偏趕她走的人是爺,教他惱著也不能發作。
“如此簡單就受騙?”衛凡哼笑了聲。
“她是二娘派來的人,對于胡蘆的習性豈會不了解?”
“可是她一手糕餅手藝,這豈是能作假的?”如霜不懂,明明證據明明白白,為何爺就是不肯相信。
“這可以學的,是不?既是想要朦混進府,戲就該作足!
“爺!”御門惱火地從懷里取出一只小麻袋。
“那就說這甘草糖吧,這可是外頭買不到的,但這是葫蘆親手交給我……就連爺宿醉,她也貼心地熬了柿餅茶要給爺緩解頭疼……爺為何就是不信葫蘆就是夕顏?”
“因為她不會泅技!”衛凡惱橫吼著。
“可是她是被表小姐給推下湖的!”那是昨兒個要進宮前,他詢問時得知的。
“她若會泅技,就算是被人推下湖去,豈有游不上岸的可能?”衛凡不耐地起身。
“這就是她的破綻,不是嗎?”
“可是……”關于這一點他也百思不得其解,然而葫蘆卻沒有告訴他答案。
“她取名為葫蘆,老是在咱們身邊打轉,這就顯得不尋常,最重要的是——”
衛凡聲嗓一沉。
“夕顏已經死了!人死不能復生,這件事還需要我說嗎?!”他警告他們,亦是在說服自己不要再抱持著可笑的念頭。
就算有疑點,然而如霜和御門堅定不疑地認定,葫蘆確確實實就是夕顏。
良久,御門才低聲問著,“如果她真是有所圖而進府,那么她又是犯了何錯,要爺把她給趕出府?”
“……她毀了葫蘆留下的沙畫!蹦鞘呛J留給他的最后回憶,他特地封住葫蘆齋,一個月只開放一次給奴婢打掃,而那間書房是誰都不準進去的。
然而,她弄毀了葫蘆的沙畫,要他如何忍受?
御門和如霜聞言,同時對視。
“葫蘆說過,她的長相會變,乃是因為爺的杰作……那幅沙畫,爺是見過的,難道不覺得葫蘆就是那沙畫上的人嗎?”如霜聲音從低語轉而宏亮,抬眼直睇著衛凡。
衛凡心中一凜。他從未想過這個問題,事實上,他根本不曾仔仔細細地看過那沙畫,因為沙畫是他故意破壞的,只記得他胡意在畫中人的頰上撒上紅沙,發上添了白沙……思及葫蘆的灰白發和臉上的胎記,他的心狠狠一震。
“不可能……不可能的!她怎么可能是我的葫蘆!如果是她,她的膝上怎會沒有半點傷痕?如果是她,她為何不告訴我?!她大可以打一開始就對我說!”衛凡莫名焦慮,思緒煩躁。
“那是因為爺根本就不相信葫蘆!爺的戒心和防備,蒙住了爺的眼,爺才會把每個接近的人都視為另有所圖!”御門怒吼著,替夕顏打抱不平,卻也心疼主子一再地將自己逼進死胡同里。
六年了,他跟在主子身邊,看著他是如何地從沉默不語恢復往日風采,可唯有他知道,主子的心早就病了。
如今解藥回來,他卻棄如敝屣……這是在造什么孽?
衛凡怒目橫瞪。
“你給我住口!你懂什么?!”話落,隨即拂袖而去。
不可能,他不相信這荒唐的事,如果是他的葫蘆,他一定會認出的,他豈會趕她走?那是假的……假的!
衛凡獨自待在葫蘆齋,直到入夜,看著綻放的夕顏花發足。
他做的決定沒錯,可為何他的心卻是恁地悶痛,彷佛在告訴他,錯了。
錯了?真是太可笑了,他至今做過的每個決定從未錯過,若真要說他錯,那是錯在他不夠心狠手辣,才會讓二娘有機可乘,害死了他的葫蘆……可錯都錯了,老天也不會給他彌補的機會,既是如此,他只往前看,不再回頭。
他徐緩起身到巧思園陪伴墳中的葫蘆,卻見女兒竟坐在亭子里,抽抽噎噎地唱著,“月光花下影成對……葫蘆藤上露作陪,夕顏沙畫相思堆……小爺畫諾永相隨……”
驀地,耳邊嗡嗡作響,震得他僵在原地。
“小姐,別唱了。”如霜陪侍在旁,抽出手絹,不住地替她拭淚。
“如霜,葫蘆騙人,她說只要我唱這首歌,她就會聽見來到我的身邊……她騙人,我唱了好久,她還是不回來……”她抽抽噎噎,小臉上淚水橫陳,濃密長睫沾滿巖淚水。
“她……”如霜無奈嘆口氣,不知道該如何安慰她,眼角余光卻瞥見不知何時到來的衛凡,趕忙欠了欠身。
“爺!
“爹爹……”衛玲瓏抬起淚濕的小臉。
“玲瓏,你唱的那首歌是誰教你的?”他聲音輕顫著。
“……是葫蘆教我的!
衛凡無力地踉蹌了下。不敢相信,不能相信!
怎么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