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別吵!”盧少淵朝魯副官揮著長劍,示意他閉嘴,再轉向衛凡。
“你說這話到底是什么意思?”這話說得沒頭沒尾,教他沒來由地慌了起來。
“兵部侍郎一派皆倒,同黨的副首輔更是已經被皇上押出午門立斬,副首輔一派的官員全被清查,那就代表魯副官如你一般是個亡命之徒,在這種情況之下……你們倆走這一步棋,為的不只是趙家錢莊的權契,必定也想要衛家里的奇珍異寶,只是不知道你們到底要如何分贓?”衛凡分析利落,那問話的面容帶著幾分不恥下問的溫謙氣質,壓根沒有大難臨頭的慌亂駭懼。
盧少淵聞言,這下總算明白了。
原計劃里,是他向兵部侍郎求救,侍郎也為了己身安危,所以派了女婿守住衛家,好找著機會下手將衛凡除去,屆時再嫁禍給潘急道說他監守自盜,而魯副官亦有機會可以接任潘急道太尉一職。
所以,兵部侍郎要的是衛凡的命,而他要的是衛凡的財,本是沒有沖突的,但如今聽衛凡這么一說……他不禁看向魯副官,眸底多了分決絕的狠戾。
盧家想要東山再起,就得拿衛家的錢財補洞,要是再和魯副分分贓,他到底能得到多少?
“你那什么眼神?你可千萬別中了他的挑撥之計!”魯副官喊著。
“對了,盧二少,你們合作,一要財二要命,可是有想過如何善后?要是衛家上下皆滅,負責守衛的魯副官肯定難辭其,但衛家要是留下活口……盧二少這會兒可不是和盧大少一樣蹲苦牢,而是唯一死罪啊!毙l凡邊說邊搖頭。
“我如果是魯副官,必定會嫁禍給你,如此一來,他可以將功贖罪,逃過被兵部侍郎牽連的命運,而且還可以得到衛家的錢財……這真是一石二鳥,永絕后患的高招呢!
衛凡在談笑中布局,眸色直睇著落在葫蘆身后的戲武,以眼暗示著他。
盧少淵聽此至,長劍二話不說地指向魯副官。
魯副官見狀,為了自保,只好把長劍從葫蘆頸上移開。
“你想做什么?!膽敢對本官無禮!”
“橫豎都是一條死路,我跟你拚了!”盧少淵壓根不想替人作嫁衣,還要賠上性命,放聲吆喝著,“兄弟們,上!這衛家上下都是咱們的,拿下這些禁衛!”
后頭傳來陣陣吆喝聲,戲武一得到自由,立刻拉著葫蘆就往衛凡的方向跑。
衛凡見狀,趕緊迎上前去,就在這當頭,整齊劃一的腳步聲往主屋方向朝巧思園而來。
魯副官見狀,聽出那是另一支禁衛,立刻意會盧少淵根本就是被挑撥,如今累得他陷入這泥淖,惱火之際,他將手中之劍朝衛凡丟出——
“爺!”御門見狀,使盡全力往前跑。
葫蘆聽到聲響,下意識地往后瞧,只見青冷光痕乍現,她想也沒想地朝小爺仆去,替他檔下了致命一劍。
“葫蘆!”衛凡張開雙臂,摟著無力跌進他懷里的她,就見長劍竟自她的背上穿透到前胸。
“夕顏!”御門驚慌趕至,跪在她身旁查看傷勢。
“該死!”活魚道領著另一支禁衛而來,瞧見葫蘆身中一劍,忙喊著,“別拔出劍!來人,把捧日軍全數拿下,還有,別放過盧家任何人,反抗者……立斬!”
“我……我去找大夫!”戲武見狀,驚惶地拔腿就跑。
衛凡輕柔地將昏厥過去的葫蘆摟進懷里,不舍地撫著她的肩,卻感覺手上竟有細沙不斷地從指縫間掉落,垂眼一看,晦暗不明的廊間,就見她的身下掉落數不盡的白沙,而她的身形轉為透明。
又是彩沙……從她身上掉落的彩沙……這意味著她即將失去形體?
兵荒馬亂的一夜,潘急道忙著收拾殘局,派人將拿下的禁衛押回宮中讓廷尉問審,再派人向皇上稟報,最后則是踏進衛凡的寢房內,就等著大夫診治后的結果。
寢房內以屏風遮去床上的身影,大夫緩緩地抽出長劍,卻不見半滴血,反倒是掉落各色彩沙,教大夫驚嚇地往后退。
衛凡瞇起眼,微掀開她的衣襟,就見長劍貫穿之處,似有沙慢慢地填補,不過眨眼功夫,隨即恢復原本的無瑕,不見半點傷口。
夫夫嚇得老眼微突,一張嘴闔不起來,僵在原地發不出半點聲音。
“還不把脈?”衛凡低斥著。
大夫回神,顫巍巍地伸出手往葫蘆的手腕一切,卻又立刻嚇得抽回手。
“你這是在做什么?”
“衛爺……沒有脈啊……”大夫已經嚇得軟腿。
衛凡瞪他一眼,不信地按上胸口,卻感覺不到心跳,再拂向她的鼻尖,卻沒有呼息,教他的心絞得死緊,忍著悲慟,啞聲喃著,“醒醒,葫蘆……”
大夫受盡驚嚇,連滾帶爬地爬出屏風外,潘急道和御門見狀,一把扯起他詢問著,但瞧他連話都說不出口,只能不住地搖頭,兩人只好將他往門外丟,快步走到床邊,就見衛凡不住地輕拍葫蘆的臉。
“醒醒……不要嚇我,不要再嚇我……我已經痛過一次了,你不該再讓我痛第二次!傍我醒來!”
那近乎歇斯底里的咆哮聲,教兩人心頭發涼。潘急道直瞪著那無血色的小臉,不敢相信上一刻還和她玩鬧,如今卻已套人永隔。
“怎會……夕顏……”他顫著手要輕觸她,卻被衛凡撥開。
“都是你!”衛凡惱火地吼著。
“我又怎么了?”潘急道虛弱地應著,沒了平常和他斗嘴的閑情逸致。
“你察覺禁衛里有害群之馬,你早該防備,不該等到事發才討救兵!”
“還不是你說盧二少把罪都推給盧大少逍遙法外,必定會對衛家不利,說要給他們機會下手,是你西娥把他們引出來的,是你說一舉兩得,我才配合的!”
“但是你卻調兵太慢!”
“我去你的!說到底都是你的錯,這禍事全都是你招來的!如果不是你對盧家絲毫不留情面,今日豈會有這災厄?夕顏就是為了要替你擋這四月之劫才會還陽,要不是為了你,她豈會香消玉殞?!”
“……你說什么?”什么四月災厄?
潘急道抿了抿唇。
“夕顏說,她下了黃泉,為求來世再與你續緣,所以她自愿在忘川擺渡千年,然而她卻在擺渡時,聽見鬼差提起你有四月之劫,所以她才會逃出地府……可一開始你怎么待她的?!”
衛凡怔愣地瞪著他,耳邊嗡嗡作響。
忘川擺渡?人們都說地府晦暗無光,那忘川更是條深不可測的闐暗之河,河底更有許多無法渡川的亡魂……她那么怕黑,怎會傻得自愿忘川擺渡?
“她說,她之所以不愿回衛家,那是因為有鬼魂發現她在陽間……她說她沈進衛家湖底,是被鬼魂給拖扯下去的,所以她認為,終有一天她會被鬼差帶回……所以她怕一旦回府,你要是發現她是誰,勢必要再承受一次別離之苦,所以她才不肯回去……”潘急道說著,哽咽著,眼眶泛紅了。
“可我說,這事情未到最后,誰能知結果?可如果我早知道結果如此,我就算與你為敵,也要將她留在太尉府,而不是、而不是……”
衛凡眸子失焦空洞,高大身形搖晃了下。
“……是我……”原來他才是真正的兇手。
“爺……”床邊,御門突喚著,但兩人都沒聽見。
“對,就是你!就是你!如果你根本無法給夕顏幸福,那你就不應該強占著她!”潘急道怒火中燒,將他狠狠推開。
沒有防備,仰或是無心抵抗的衛凡,被推得跌撞在桌椅邊,發出巨響。
“……你們又吵架了?”床上突地傳來葫蘆嬌軟的嗓音。
怒不可遏的潘急道和失魂落魄的衛凡猛地抬眼,兩人同時奔向床邊,就見葫蘆已經張開了眼,一臉不悅地瞪著兩人。
“你們該不會是斗過頭,真吵起來了?”她邊說邊揉著頭。
“吵得我頭都疼了,真是的……”
話未竟,她已經被一股力道給狠狠地圈抱住,那力道簡直像是要將她勒死般,衛凡渾身激顫著。
“小爺?”她不解地看著同樣激動的潘急道和御門。
“發生什么事了?”
“你不記得了?”潘急道輕聲問著。
“我……”葫蘆眨了眨眼,思緒徐徐回朔,突地想起那凌厲的一劍,猛扯著衛凡。
“小爺,你沒事吧?”
“……我沒事!毙l凡直瞅著她,眼眶殷紅。
“真的?”她笑逐顏開地說道。
“真是太好了……幸好我來得及擋下那一劍,我擋下……”她突地頓住,笑意僵在唇角,手緩緩地撫上心窩,卻感覺不到任何的痛,反倒是手心沾滿了彩沙,她目光怔然地落在手心上。
她收攏雙手,彩沙從指縫間不斷地掉落。
房內,寂靜無聲。
“沒事的,不會有事的。”衛凡輕柔地包覆著她的手。
葫蘆若有所思,想笑,余光卻瞥見有抹半透明的身影,以扭曲的姿態爬上床,那不全的五官模糊吶喊著,“衛氏夕顏,私逃地府,還不速速……”
“!”她嚇得尖叫,不住地往內墻退。
然而她的背才貼上內墻,墻面立刻浮現一顆人頭,模糊喊著,“衛氏夕顏,私逃地府,還不速回……”
“不要!”她嚇得不知道該往何處躲,直到溫熱的懷抱將她圈住,就連潘急道和御門也一并跳上床。
“你瞧見什么了?”衛凡驚懼地問著,放眼四周,一切如常,不見任何奇異之物。
葫蘆緊抱著他,渾身顫抖不已。
“小爺,他們找到我了……”
衛凡立刻意會她口中的“他們”是誰,緊緊摟著她,橫眼看向四周怒喝,“全都給我滾!賓!”
潘急道和御門就守在她的身側,不讓“他們”可以伺機接近。
然,他們什么都看不見,唯一能懂的是近乎令她崩潰的恐懼。
翌日,衛家貼出告示,要各方奇人術士進衛家一敘,甚至請教同行商賈可有聽聞特別的人士,不惜重金,千里尋來。
剎那間,向來清靜的衛家門庭若市。
有不少術士為告示上的豐碩禮金而來,其中自然不乏些招搖撞騙的神棍,也有些是略曉天相之輩。
但不管法子靈不靈,衛凡照單全收,以可怕的速度揮霍著金錢,突然間,衛家前庭后院貼著各種符咒,掛滿各種法器,就連大內欽天監都應皇上之命前來。
“如何?”在帶欽天監探視過葫蘆之后,衛凡引對方到屋外輕問著。
“衛爺,在下還未曾見過如此不可思議的狀況!睔J天監也不含糊,直言道出。
“依你看,這些符咒法器……有用嗎?”
“衛爺,有些事難斷真偽,然這天地有佛法,而佛就在人心,信之有力,不信無靈,表相之物若無心,何來靈力?一切取決衛爺之心!
這話說來中肯,但病急亂投醫的衛凡豈聽得進這番道理。
“大人,可有法子可以讓那些鬼差別找到她?”他只想找到永絕后患的作法。
“尊夫人道那鬼魂索云,喚的是衛氏夕顏……既是如此,衛爺何不請皇上替尊夫人重新取名?”
“有用嗎?”他雙眼一亮。
“何不盡人事聽天命?”欽天監輕嘆一聲。
“這夕顏一名多薄命,夕開朝死,一夜芳魂,改個名也好;噬鲜翘熳,藉由皇上的盛氣,也許有所幫助,而衛家北方為旺位,也許陽氣較盛,能教鬼魂退避!
“我明白了,我馬上照辦。”正說完,房里頭突地響起葫蘆的驚叫聲。
衛凡沒來得及理會欽天監,立刻沖進房里,將蜷縮在被的她緊抱入懷。
“別怕別怕,我就在這兒。”他柔聲安撫,看向四周,卻怎么也看不見教她恐懼不安之物。
“小爺……”葫蘆哭喊著。
“不哭!彼ㄈニ臏I,然淚水一沾上指卻化為沙,教他怔愣不已,僵硬地轉動視線,看著她一日比一日還透明的身形,教他確實地感受她正在消失之中,然而他卻是無計可施。
“算了,小爺……”她流著淚,唇角卻微勾著。
衛凡冷沉抬眼。
“你說這話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