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節破武陵侯府妾氏死亡命案,蕭瑛曾經進宮稟報,當下他聽了只覺趣味,還召來武陵侯大大嘲笑一番,倒沒想過可由那一掌推論他的武藝一如當年、從未放下。
讀書人滿肚子花花腸子,果然與他們武人不同。
“知道了,朕會好好斟酌,你下去吧!
“臣弟告退!笔掔膊欢啻,起身,行禮離開承干殿。
待蕭瑛離去,蕭栤讓張和上前,眉目狠戻,在他耳邊低語,“你去查查,勤王與徐貴妃是否暗中有聯系!
“是!睆埡皖I命退下。
蕭栤望向茶幾上的花瓶,一雙眼睛深邃幽遠,時而精光閃爍,時而內斂沉靜,令人捉摸不透,他的臉色略微蒼白,是許久未見到陽光的憔悴。
他靜靜地看著瓶里供的幾枝鮮花,精爍的目光中出現一絲疲憊,人人都想爭得這份至高無上的權柄,可知這權雖吸引人心,卻炙手難握呵……
殿中靜寂得過分,偶爾有幾只寒鴉凄涼鳴叫,風掃過枯葉沙沙作響,微斜的日光傾泄,透過窗欞落在地上。
他從屜里拿出錦盒,打開,看著一顆顆渾圓的晶透藥丸,臉上帶起一抹笑。
方磊諄諄告誡,此藥不能多服,可他便是貪圖服用后的精神奕奕,彷佛他又回到那年,又是那個濃眉飛揚、堅毅沉穩、英氣逼人的少年。
“來人!
“奴才在!
“宣寧嬪承干殿伺候。”
現在還是光天化日的,皇上竟……可想起皇上的喜怒反復、陰晴不定,他只得快快低頭,回了聲,“是,奴才遵命。”
太監退下去了,蕭栤將藥丸放進嘴里咬破,細細品味著藥丸滲出來的那股香氣,不能馳騁戰場,就讓他在女人身上征戰吧。
蕭瑛離殿出宮,與小四、風喻在人來人往的街道上緩步逛著。
進京城后,皇上派出的暗衛已經少了許多,可勤王那邊盯梢的人馬可不少,既然有人愛看,他怎能不明里一套、暗地一套,繼續演他的富貴閑人。
也難怪勤王要派人盯梢,皇帝的重視讓他翻轉了身分,以前談到賜婚,大臣們莫不嚇得齊聲拒絕,如今卻不時有媒人上門探口風,不怪他們當墻頭草,現實是生存必須的考慮。
他領著兩人進京城的王記綢緞莊,與等在里頭的李琨談了會兒事,知道各處莊子的人已全數派出去,有幾名甚至很得上司看重,而青鹿島上的三千名水師,已有兩百余人建功升等,他很滿意。
他與勤王心意相同,都明白想握住權柄,就該掌握武人的心,只不過勤王掌握的是上頭的勛貴,而他栽培的是下層的官兵,并且蕭鎮掌握的那些人,經過五年的富貴洗禮,已不復當年的英勇,人嘛,既然是自己要用的,自然是親手栽培的來得好。
至于那些勛貴……今日請旨御駕親征,怕是也沒有多少好日子可過了。再不久,蕭栤動作一出,那些依附自己的武官們就該暗地高興,自己投對門路了吧。
離開綢緞莊,他進入金玉鋪,純粹為了作戲,做給躲在街角的那兩名青衣男子看,可當他看見那顆雕成蘋果形狀的翠玉墜子時,還是忍不住停下目光。
真可愛,圓圓的青蘋果晶瑩剔透,躺在掌心,讓他想起那顆渾圓的小蘋果。
說也怪,懷孕五個月后,她像灌了風似的,肚子飛快長大,竟比其他孕婦都大上許多,連大夫也玩笑說,這孩子長這么大,生下定是號人物。
果果則是似笑非笑、故意挑惹蘋果,說:“雖是一人吃、兩人補,你也別硬是吃上兩人份。”
唯有宮晴憂心忡忡的逼著蘋果天天散步運動,然后講了個妊娠毒血癥這個詞兒。
事后,他私底下問果果,什么叫做妊娠毒血癥,果果搖頭,第一次對他說:“我也不懂!辈贿^他貢獻了不少婦產科的醫學常識。
他不愛吃蘋果,應該說從來就沒有喜歡過這種果子,可自從認識了她,他愛上蘋果的滋味兒……
“老板,你們這兒可有紅寶石。”他起了興致,出聲問。
“有,甭說紅寶石,便是紅珊瑚、紫水晶、白玉……各式各款的寶石,小店這兒通通有。”
“那就請老板替我用各種寶石打造成像這樣的蘋果墜子,用玉匣子裝起!
“公子的意思是各式各款的寶石都要嗎?那可有十幾種吶!
“越多越好,至于鏈子嘛……”
他還在斟酌該挑選什么材質時,風喻湊上前,笑著提醒他一句,“王爺,蘋果姑娘喜歡黃金!
“說的也是!蹦茄绢^眼底心里全是錢,真不曉得穿越到這里,她吃過多少苦頭,怎會對銀錢那樣沒安全感。“老板,每顆蘋果配上一條金鏈子,煉條要細、款式要別致,可千萬別重復了!
“沒問題,公子請放心,打造出來的東西定會讓您滿意!
蕭瑛付了訂金,帶著微笑離開金玉鋪。
曾經他把果果找到跟前問:“為什么蘋果不愛碧玉、珍珠,獨愛閃亮卻俗氣的黃金?”他認為蘋果不是個俗人。
果果解釋,在二十一世紀,金價飛漲,國家的經濟實力往往是由該國庫房里存了多少黃金而定。
于是他又問了那個奇怪的世紀許多問題,問得深入、問得仔細,問得果果蹙起眉頭遲疑問:“六皇兄,你答應過的,不能喜歡蘋果!
他有答應過嗎?沒有,他頂多是笑著點頭,然后把話題轉開,再然后用忙碌課業讓他沒有多余心思想這些。
他很狐貍地笑道:“為什么不行?”
“蘋果她……肚子里有別的男人的孩子!
蕭霽以為這里的男人無法接受此事,只有他這種接受過現代文明洗滌的男生才能將其視為無所謂。
眼看著六皇兄對蘋果越來越在意,他急了跑到蘋果面前逼她承諾,一定要等自己長大。
他說得情真意切,賀心秧卻沒心沒肺,手指往他頭上一戳,笑說:“你別傻了,我對姊弟戀、師生戀沒興趣。”
他很早就知道蘋果喜歡六皇兄,只能把冀望放在六皇兄身上,蘋果是驕傲的女人,如果六皇兄無心,她自然會慢慢歇了心思。
沒想到蕭瑛卻回他一句,“你覺得我會在意這種事嗎?”
蕭瑛很奸詐,不直接點破自己就是孩子他爹的事實,看著果果滿臉失望,他搖頭苦笑,這孩子動了春思。不過他不擔心,男孩子總是要受點挫折才能長大,何況這樣的心思能維持多久呢,終會有個適合他的女子出現。
“王爺,咱們現在去哪里?”
風喻一問,蕭瑛才發覺自己想得出神,竟然又朝皇宮方向走去,搖頭笑笑,糟糕,他總是想蘋果想得失神,真不曉得她有什么魅力,竟能讓他一想再想,想得不由自主。
小四看著主子的笑臉,眉心蹙起三道柔軟豎紋。
他跟在王爺身邊多年,熟悉的人都說王爺是老狐貍,可便是狐貍,憑他多年經驗也多少能琢磨出王爺幾分心意,這不是第一次了,每次王爺只要想起那位蘋果姑娘,整個人就會泛起一股子傻氣。
真擔心呵,這回是否又是落花有意流水無情,千千萬萬盼望,這位姑娘別再是誰派來的眼線才好,可就算她不是,會不會王爺根本不是看上她,而是因為她酷似那人才會如此在意她?
蕭瑛站定腳,莞爾一笑,轉過身!拔覀兓馗!
話是這樣說,可他回府,真正的目的卻不是自己的王府。
他進府,從密道一路通到賀心秧家里,沒想到竟看見賀心秧在指揮工人動土,幾個工人按著一張奇怪的圖樣正在改造她睡房旁邊的屋子。
蕭瑛快步迎上前,一把將她拉離工人身邊,都六個多月的身孕了,還這樣上蹦下躥的,也不怕危險,宮晴也真是的,不叨念叨念她,還由著她放任性子去做。
“你在做什么?”
“做間浴室啊,瞧我,肚子這么大,浴盆太小,每次擠進去都愁得慌,不如弄個大池子……”
她拿起設計圖,一一解釋給他聽,怎么做沖水馬桶、怎么在浴池下頭燒火,水就會溫熱溫熱,怎么弄成干濕分離、怎么將污水引導出去,連通風設備她都考慮進去了。
她越說,蕭瑛越是皺眉頭,并不是因為她手上那個不是好設計,而是懷孕期間做這樣的事犯忌諱呀。
“你就不怕大興土木會傷了孩子?”
“怎么可能,我不過動動嘴巴,做事的是那些工人叔叔和大哥們。”
白她一眼,他才不是說這個!澳憔筒慌虑羞@里、挖那里,孩子生下來會少個眼睛缺條胳臂?”
“哪有這種事,這是迷信好不好!彼姿谎郏瑵M臉的受不了。
“我不迷信,只不過生孩子是大事,女人生產就像在鬼門關里走一圈,便是無稽之談,也得防著!彼菗、是緊張,頭一回當爹,經驗不足,凡事聽人說起,不管真假,他都上了心。
賀心秧嘆息!拔以俨痪镁鸵a,如果不趕緊把浴室弄妥當,你派來的那些嬤嬤們絕對不肯讓我在月子里洗浴,一個月不洗澡,我會活活愁死的。
“何況人嘛,要活得自在愜意,也就那么幾個要點,吃得下、睡得好、排得出來、洗得香,前兩個,有你送來的廚子和布匹,夠了,后面兩項,你幫不了忙,我得自己動動腦筋!
“你就那么認定那些是迷信,不是前人留下來的智慧?”
“相信我,孩子生下來會有缺陷,是因為他天生就不健康,與挖墻、拿剪子都沒關系,只不過百姓不明白根由,卻非要找個理由來說服自己那不是天譴,便發展出這套沒有道理的迷信說詞,那是安慰人心用的!
“你確定?”
“再確定不過了。”
他們家有個生下雙胞胎的壞后母,人家說不能剪頭發,她偏偏一發現懷孕馬上把頭發剪短,有事嗎?
她老媽是醫生,懷胎十個月,天天拿手術刀,東切西割的,她的手指、腳趾長得很完全,不多不少,加起來二十根恰恰好,而且頭發濃密烏黑,美得不得了,所以那個話……無稽之談啦。
“好吧!笔掔讌f,不過心底暗地決定,下回再找果果來說說上次沒講完的基因染色體和母體保健問題!翱刹还茉鯓,孕婦不能累著,總是實話吧。走,這里太吵,我帶你到我府上散散步!
賀心秧狐疑地望他一眼,怪哉,這時代的觀念不是孕婦要多休息嗎?怎地他一天到晚拉她散步,難不成他有現代醫學的概念?
他沒給她太多時間思考,牽起她的手,徑自找話題,從朝中情勢到皇帝對他的益發信任,從勤王已露出馬腳到武官追隨……
他有很好的口才,把危險的事講得萬分精彩,讓賀心秧像在聽說書似的,聽得津津有味,如果這時代有奧斯卡最佳說書人獎,得獎人必定是蕭瑛。
他的好口才加上他的好文采,如果他不捉弄人,其實跟他在一起還挺舒心的,他帶來的安全感,會讓賀心秧偶爾想著,就算真能回到二十一世紀,眼前的男人卻帶不回去,倒不如……繼續這樣不賴的生活。
再看一眼蕭瑛,忍不住的,甜甜的笑容溢入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