奮斗了整整一星期,夏光樺的進度仍然比預期落后了些。
她在天色漸白的凌晨時分爬上床,卻在短短三個小時之后被迫睜開眼——因為一群死小鬼的嘻鬧聲。
“欸!你不要搶啦,很討厭耶!”
“怎樣?不然你來追我。∽サ轿揖瓦給你,啦啦啦……”
“吼,你不要跑!”
“來呀!來呀!”
她無奈地盯著天花板。啊啊,是了,今天又是周末了吧?每當假日到來,就是她痛苦的開始。
身為一名自由工作者,這兩、三年來,她過的是晝夜顛倒的生活。
她日落才開工,日出才上床,平常白天能不出門就不出門;出門通常只為兩件事——第一,把網拍的商品寄出去,第二,去把食物買回來。
她的生活說好聽點叫“單純”;說直白的話就是“宅”。
“呀!你不要拉我的衣服啦!”
小鬼們的尖叫仍然不斷。
“討厭,都是你啦,你看破了啦!”
“哇哈哈哈哈……你這樣好丑哦!
“我呸!”
“欸、你很臟耶!”
天哪。她閉上了眼,深呼吸,強壓下那股想拉開窗戶破口大罵的沖動,然后慢慢吐了一口氣。
真搞不懂,那種動不動就失控尖叫、白目囂張、魯莽無禮、摸起來又軟趴趴的恐怖生物,怎么老是有人覺得他們很可愛?她不如養條狗還比較……不對,狗還得定時帶牠出去遛遛,太麻煩了,還是養只貓吧。
養過貓的人都說,貓咪的個性獨立,不愛黏主人、更不會去煩主人;而且,貓比狗愛干凈,不僅會自理大小便、每天還會梳理自己的毛發……
停,等一下,她為什么要在床上沖量養貓與養狗的優劣?
她斷然抹去腦中那些亂七八糟的思緒,翻開棉被,坐起身子。她想,依窗外那群小鬼熱絡的程度來看,她大概也別想睡什么回籠覺了,倒不如出門吃個早餐、回來繼續追趕進度還比較實際點。
于是,她迅速梳洗了一番,換上一條褪色的牛仔褲、一件黑色的長袖恤,然后踩著白色帆布鞋輕松出門。
她的目的地是位于巷口的那家早餐店。
事實上,她喜歡那兒,純粹只是因為客人比較少,不是因為食物美味;而正因為少了人群所制造出來的噪音,她才得以一邊思考、一邊享受著美食……咳,好吧,應該不能稱作為美食,充其量只是一些填飽肚子的熟食而已。
總而言之,她喜歡進食的同時思考,那是多數人無法體會的另類樂趣。
可惜,冤家路窄,她一進門,就看見那對父子坐在角落。
她真是受夠了,先是一大早就被小鬼吵醒,現在又遇到父子雙煞,而且還搶了她最愛的位子!
夏光樺暗咒在心,只能摸摸鼻子,硬著頭皮找了個離雙煞最遠的位子,不甚情愿坐了下來。
但她決定來個眼不見為凈,小家伙卻偏偏不想讓她太輕松。
“是阿姨耶!”死小鬼的嚷嚷聲傳入耳!鞍寻文憧矗悄翘旖o我洋芋片吃的阿姨!把拔你快看啦!”
夏光樺的臉色一沉。
所以她才討厭小孩嘛!一點都不懂什么叫作識相。她鐵青著一張臉,若無其事地拿起桌上的Menu,準備劃單的時候——
“嗚哇啊!”她尖叫出聲。
那臭小鬼突然撲上來,抱住她的大腿。
“小翔!”男孩的父親似乎也嚇了一跳,連忙沖過來拉開孩子,“不可以這樣子!你在搞什么?!”
一邊訓斥著兒子,做父親的也一邊道歉。
“對不起,真的很不好意思,嚇到你了,真的很抱歉……”他抬起頭來,目光與她對上。
剎那間,她不知道是心虛還是尷尬,竟不自覺地避開了對方的視線。
“咳,沒關系啦,反正桌上也沒什么東西可以讓他打翻……而且小孩子嘛,本來就、就比較過動……唔,不是,是好動……”她支支吾吾,極其困難地把一句話給說得七零八落。
他的目光銳利懾人;僅是被直視了三秒,她就有一種光天化日之下被人剝光的赤裸感。
“那天的事,”男人無預警主動提起,道:“是我的反應太激烈了,對你說了一些不太好聽的話,我該向你說聲抱歉!
他的道歉既坦率又誠懇,搞得夏光樺坐也不是、站也不對,她最害怕這種正經八百的場面了。
“沒關系,其實我沒放心上啦,你不用這么在意沒關系,哈哈哈……”她尷尬陪著笑。
事實上,她早就把那天下午的鳥事給忘光了,若非今日巧遇父子二人,搞不好她這輩子都不會再想起來。
突然,手機鈴聲響起,打斷了兩人的對談,也解救了夏光樺。
那不是她的手機——她很確定,因為她根本忘了帶出門。
“喂?”男人迅速拿出電話接聽。
她聽見男人“嗯”、“好”、“是”了幾聲,最后以“我現在馬上趕過去”來結尾。
“小翔,”他俐落地將手機收回了夾克的口袋里,道:“對不起,沒辦法帶你去動物園了,爸爸臨時有工作,我先帶你去保母那——”
“我不要!”小男孩斷然拒絕。
“聽話,我會盡量早點趕回來!
“不要!你每次都騙我!”
“噗哧!毕墓鈽宀恍⌒膰娦。她連忙捂嘴、擺擺手,“抱歉,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呃,只是……”
話未說完,男人手機又響了。
“喂?”這回,他的口吻多了一絲隱隱約約的焦躁,“支援已經過去了嗎?好,我知道了,我待會兒直接過去!
說完收線,男人板起了臉,幾乎是以命令的口氣道:“小翔,走了!”
“不要!”
“不準鬧脾氣。”
“我哪有?”
這對父子一來一往,就在夏光樺的耳邊互吼。
天哪,可以不要在她旁邊吵架嗎?正當她開始覺得路人的視線令她感到尷尬的時候——
“嗚哇!”她又不小心尖叫出聲。
男孩二度撲上來抱住她的大腿了。
“你這小孩……”她氣結,差點從男孩的頭上巴下去。這臭小子到底什么毛病呀?
“我不要保母,我要這個阿姨!蹦泻⒊脕y告白。
她愣住。慢著,現在是什么情況?
“小翔,你別鬧了好嗎?”男人抹了抹臉,沒了耐性,“爸爸真的沒時間陪你鬧,你明明知道我的工作很重要!
“那我想跟這個阿姨住!
“什——”她吃了一驚,連忙擺手拒絕,“不不不……小弟弟,你聽好,姊姊我不是什么合格的保母,不能隨便照顧你,你會害我被警察抓的!
沒錯,要強調是姊姊,不是阿姨。
男孩仍然緊緊抱著她的大腿不放。他回頭看了自己的父親一眼,“把拔,會嗎?阿姨會被抓去關嗎?”
“不會!蹦腥藝@了口氣,像是放棄了,他拿出皮夾,抽了五張千元鈔遞上,“雖然有點突然,但能不能請你幫我照顧他幾個小時,就當作是臨托?”
夏光樺的視線立刻被那五張千元鈔給黏住了。
錢!是現金!
“……幾個小時?”她好像不小心吞了口水。
“大概五……可能六個小時。”
“好。”她毫不考慮的點頭。
鬼迷心竅原來就是這種感覺,只不過迷住她的不是男人,更不是女人,而是千元鈔上的小朋友。
聽見了她的應允,男人從外套內側的口袋里抽出了一支筆,順手拿了張桌上的餐巾紙,俐落地寫下十個數字。
“這是我的手機號碼,有什么緊急狀況就打給我。記得,不要讓他吃太多零食,也別讓他吃冰!
交代完畢,男人將筆收了回去,轉身風風火火地跑了。這不是夸飾法,他根本是以百米沖刺的速度離開了現場,看得夏光樺目瞪口呆。
什么工作這么急,吃壞肚子找馬桶也沒這么趕吧?
半晌,早餐店的老板娘靠了過來,面有難色,“欸,小姐,不好意思吼,你跟剛才那位先生是一起的嗎?”
“?”
“那位先生沒付錢哦!
“……”
真是夠了,這對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