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光樺想,她是戀愛了。
最近她總是盯著空白的稿紙發呆,腦袋瓜不由自主地會想起他的聲音、想起他的五官、想起他笑起來時迷人的模樣。
尤其他那些不經意的溫柔體貼、曖昧舉止,常常惹得她心跳加速、意亂情迷,哪里有什么心思靜下來好好畫稿子?
可是,她不畫不行。
看著行事歷,算了算日子,她只剩不到六天的時間,卻還有整整二十頁的稿子不見下落。
她從來沒有開過天窗,那是她的完美紀錄,也是她的驕傲,正因為之前她從來沒有拖稿的紀錄,所以她提出來的要求,李建山都會設法替她爭取。
她不想讓李建山失望,也不能讓自己的良好信用毀在這個節骨眼上。
沒錯!不能認輸,不能投降,不能自甘墮落。
她深呼吸了一口氣,試圖讓自己靜下心來;然后,她坐在工作桌前,盯著空白的稿紙……不,是瞪著空白的稿紙。
承續前一頁的劇情,她竟怎么樣也想不出接下來該怎么安排發展。
于是,她做盡了所有卡稿時會做的事。
托著下巴轉筆、在屋子內來回踱步、到廚房里去泡一杯香濃順口的熱可可,打開電視機看了二十分鐘的無腦節目、躺在地上做仰臥起坐、到浴室里去刷馬桶,或是縮在角落翻看漫畫。
最后,她棄械投降,丟開手上的漫畫書,無力地爬上床。躺在那兒,她拿起手機,百無聊賴地亂點手機里的APP,不自覺地點開了自己的粉絲專頁。
她這才發現自己已經十天沒更新動態了。
好糟糕,她是不是染上了一種叫作孫氏病毒的東西?此病毒癥狀為智商下降、注意力不集中、喪失工作斗志,并且侵蝕患者的意志力,導致病患會突發性做出違背自己意志的事情……
是了,這是戀愛無誤。
人為什么會突然愛上原本討厭的事物?覺得不太正常。
她在粉絲頁上簡短輸入了一句話,還附上了此刻的心境。
真的,她做夢也想不到自己有朝一日竟然會對個警察產生好感,甚至愛上他,從前她是那么厭惡警察,如今又是什么令她改觀?
她想不起來這樣的心情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的。
這段日子以來,他一點一滴的蠶食鯨吞,最終占據了她整個腦袋。她開始習慣了等他回來,甘愿為他們父子嘗試下廚煮飯;若他比平常晚了幾個小時,她便開始胡思亂想,想他是不是又被什么棘手的案子給纏身,甚至擔心他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
驀地,她恍然大悟。原來自己早已深陷其中,卻不知不覺。
突然,手機震動了下,她回過神來,看了畫面一眼,是讀者們陸續有了回應。
怎么啦?心情不好嗎?
是新的劇情?
莫非老師想挑戰不同的題材?
是戀愛吧。
老師戀愛了
讀著讀著,她忍不住笑了開來。可她沒有回覆任何一則留言,因為她不知道自己該說些什么。
是戀愛嗎?無庸置疑吧,她想。
距離上一次談戀愛已經是兩年前的事,對方是個小有名氣的插畫家,個性不錯,長得斯斯文文,彼此算是談得來的朋友,又有共同興趣,就這么胡里胡涂地交往了。
那段感情沒什么起伏,與轟轟烈烈完全沾不上邊。他對她很好,好到令人挑不出毛病,可就是少了那么一點點的火花。
最后,他們做了所有情侶都會做的事,兩人裸身躺在床上,蓋著同一條被子,盯著天花板迷惘。
她想,這絕對不是她想要的愛情。于是,在那一夜的盡頭,她跟那位文藝青年系的男人分手了,還被他的鐵粉臭罵了一陣子。
思緒至此,她嘆了口氣,果斷關閉了粉絲專頁,將手機隨意擱著,乖乖下床走向書房。
回到工作桌前,她拍了拍臉頰、抖擻精神,拾起被她拋下已久的筆,繼續挑燈夜戰。
她得專注認真才行,否則豈不浪費了孫時郁的用心?
苦戰了幾個小時,好不容易擠了點進度出來,在毫無愧疚的情況下,她終于允許自己爬上床補個小眠,沒一會兒卻被門鈴聲給吵醒。
“嗯……”她翻個身,裝死。
可樓下的人還在拚命按著。
三秒、五秒、十秒……都按了十秒了還在按?!到底是哪個渾蛋用這么欠揍的節奏按人家電鈴?是快遞還是李建山?
意識到門外可能站著一個討債鬼——來追稿子的討債鬼,夏光樺更不想開門了,她把頭縮進被窩里,逃避現實、不想面對。
叮咚叮脾叮咚叮咚叮咚。
然而樓下的人仍然瘋狂按著門鈴,拚命按、死命按,就是要逼她出來開門。
“來了啦!按個屁!”她咆哮出聲,氣沖沖地翻開棉被,殺氣騰騰地走下樓,“吵死了!到底是要按到什么時候?”開門,是夏光榆,“靠,怎么又是你?!”
“鏘鏘,看到我有沒有好高興?”夏光榆裝可愛。
“再見!彼龣M眉冷眼,直接就要關門。
“啊啊……等一下嘛,”夏光榆把腳卡進了門縫里,道:“不讓我進門坐一下嗎?做姊姊的可以這么狠心嗎?”
“你哪位?誰是你姊姊?”
“唉唷,干么火氣這么大,你大姨媽來哦?”
“滾!我很忙,沒空陪你討論網友!
“吼,我這次上來才不是為了要見網友!毕墓庥苷浀貫樽约悍瘩g,“我這次上來是為了要找工作!
“找工作?”夏光樺皺眉,這個廢柴妹妹,生下來就等著讓男人包養,何必找工作?
“你要找什么工作?”
“不知道,你幫我介紹!
“你會畫漫畫嗎?”
“不會!
“那你滾吧,我幫不了你!绷滔乱痪湓挘唛_妹妹的腳,作勢又要關上門。
“等一下!”夏光榆伸手抵著門板。
“有屁快放。”
“讓我住兩天。”
“做夢。”
“為什么?!”夏光榆板起臉孔,嚴正抗議,“這是姑姑的房子,又不是你的,憑什么不給?”
“憑老娘付的水電費!
“那我煮飯給你吃!
“謝謝,不必。”這妹妹的蔚藝比她還可怕,“你只要閉上嘴巴不要吵我就已經阿彌陀佛了!
“哦,你在趕稿呀?”
“廢話!
“怪不得脾氣這么差……啊對了,剛才有個男的在你家門口張望了好久,是你的編輯嗎?”
“我的編輯不需要在門口張望吧?打電話叫我開門不就好了!蹦俏粚O先生應該也不像是會做那種事的人。
“好像也是。”夏光榆聲聳肩,又問:“上次那個小男生呢?”
“說到這個,”她忍不住握緊了拳頭,“你上次回去亂講話,我都還沒找你算帳!”
“我沒有哦,是爸和媽自己隨便解讀的!
“你說了什么?”
“我說,‘姊的家里有一個好可愛的小男生,不知道為什么,長跟姊長得好像’。”
“……你準備睡門口吧你!”
經過了幾天的煉獄之后,夏光樺趕在截稿日的前夕完稿了。
趁著周六不需要照顧小翔的空檔,她做了最后階段的沖刺——從周六的午夜開始畫稿,一直畫到周日的凌晨四點。
當她把一疊厚厚的稿紙給收進紙袋里的時候,她有一種快升天的感覺,靠著最后一絲的力氣爬上床,她幾乎是瞬間入睡。
可是美好的時光通常不會持續太久,不出三小時,有人按了門鈴。
媽的,又有人按門鈴!她不理會,把頭埋到被窩里裝死;但門外的人不肯罷休,繼續凌遲她,一連按了五、六下。
會這么堅持的人只有兩個,一是編輯,二是她妹。
前者按鈴會按到天荒地老,因為李建山知道她一定在家,只是人在床上、不想下床。尤其當他的目的是“收取稿件”的時候,他的意志力更是無人能比,不達目的誓不罷休。
這也是為什么她會直接把鑰匙給他。
他拿走他要的稿子,她則安穩睡她的覺,彼此互不干涉,兩年下來倒也配合得很好。
她到底為什么要把鑰匙收回來呀?可惡,都是那個姓孫的男人,害她智商下降、做了錯誤的決策。
算了,抱怨沒用,長痛不如短痛。她掙扎起身,痛苦下床,然后幾乎是閉著眼睛摸下樓。
“你就不能晚一點再來收稿嗎?”
打開門,哦……天哪,陽光好刺眼。她的雙目瞇成了一條線,只能勉強撐開一道小小的細縫。
“阿姨早安!”
欸?是小孩的聲音?
她舉手遮去了大部分的日光,低頭看清楚了些,這才發現站在門外的不是李建
山也不是夏光榆,而是小翔,他爸則是理所當然地站在后方。
“你又熬夜了嗎?”孫時郁問。
這下子她清醒了,瞇瞇眼瞬間變成了圓杏眼。她驚愕地瞪著眼前的父子,支吾道:“你們兩個怎么會突然……”
該不會是因為又有臨時的案件得辦,所以把小翔帶過來吧?
“你要趕去辦案子?”她問。
“沒有!
“呃,那為什么——”
小翔突然插嘴搶話,“阿姨帶我去兒童樂園!”
“啊?”她愣了下,困惑地看了他父親一眼,“什么兒童樂園?”
孫時郁聳聳肩,臉上的表情有些尷尬!笆沁@樣的。早上他吵著要我帶他去玩,我說要帶他去兒童樂園,他就堅持要找你一起去,我告訴他,你應該還在睡覺,可是他怎么樣都不相信,死命要來!
夏光樺無言以對。什么時候開始,保母還得兼當假日伴游?
“你剛睡嗎?”他突然問,“如果你需要補眠,可以拒絕他沒關系,我會再好好跟他說明!
“呃,我……”的確是剛上床沒錯,可她卻又不是那么想拒絕。短短考慮了幾秒之后,她搖搖頭,笑道:“沒關系,反正又不是去爬山健行,應該不要緊!辈贿^就是逛逛而已嘛,能有多累。
“……你確定?”他看她一副就是搖搖欲墜的模樣,道:“我知道你最近都在趕稿,累的話就不要勉強自己。”
即使希望有她相伴,可他終究不想見她累垮。
“不會,不勉強!逼鋵嵳_來說應該是逞強,“只是我需要你等我三十分鐘,我得處理一下自己!
“處理自己?”他皺眉,那是什么意思?
“唔……”她真的要解釋這種事嗎?很尷尬耶,“就……你知道的,這兩天趕截稿,我有點忙,所以……我兩天沒洗澡……”
果然,要承認自己很“胎哥”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他笑了出來,擺擺手說:“沒關系,時間還早,你先去忙吧。我去巷口買早餐,你要吃什么?”
“欸?”
“還是你懷念我親手做的?”
是有點懷念沒錯,但……
“蛋餅就好!
“只要蛋餅就夠了?”
“我看起來很能吃嗎?”
他聳聳肩,沒給正面回答,“那我先過去了,你忙吧,待會見!
夏光樺仍是有些恍惚地關上門,旋身走往浴室。她拿起牙刷的時候,突然看見鏡中蓬頭垢面的女人。
老天,她剛才居然用這副德行出門見他,她還要不要形象?
遲來的害臊涌現,她的耳根泛紅、臉頰溫熱,胸口怦怦跳著,像是有只蝴蝶在心臟里頭翩然飛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