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事告一段落,那么就該來處理家事了。
這一年他不在家,由他打理的族中庶務和公家產業經眾人商量后,各房派出了人互相監督看管處理,這一年,倒也沒犯什么大過錯,但是對于庶務上要均攤的銀錢有些怨言罷了。
族中長老亦然,他兩個哥哥也一樣,他們從來沒想過不過就是代替弟弟管著庶務,人情來往的花費、應酬支出'紅白包……居然要花那么多銀子,每回一看賬冊,心就不由得陣陣抽痛。
不拿別的說,聞氏一族那些旁支的家族人口不少,婚喪嫁娶這種人情俗事就是一筆非常可觀的數目,遑論其它的支出。
以前聞巽到底是怎么平衡這些銀兩進出的?
聞擇、聞易趁著休沐日來找聞巽,這是兄弟倆商量好要把庶務還回去呢。
“我說過,我已經不管這些了!甭勝阒厣曜约旱牧。
“你不管,誰管?”聞易就是個肚子藏不住話的,這一年他可憋壞了,錢氏的銀錢管得越來越嚴,小妾和姨娘們一個兩個都不消停的向他討錢花用,他已經拮據得一年都沒有抬姨娘進門了。
“三弟。”聞澤還想動之以情。
這一年,他的情況雖然不像二弟那樣慘,但也有點冷颼颼的感覺,他的面子向來都是三弟做給他的,而他也是到后來才發現,自己那些花銷三弟走的從來都不是公帳,是從他私人的腰包里掏出來的。
族中長老和他都暗自震撼,三弟究竟有多少私產?這事沒有人知道,問娘,她也說不知道,三弟要是真的不管庶務,這可怎么辦?
“大哥……”聞巽知道大哥要說什么,可他先發制人!拔覐氖龤q管了你們覺得是燙手山芋的庶務,一管將近十年,這是兄弟情分,可是如今的我已經不適合再去插手。”
聞澤一凜。也是,老三從小就比他們兩個為人兄長的要出挑,無論哪方面都勝過他們許多,當初讓他管這攤子庶務,身為兄長的他的確是想壓他一頭,可這些年他就算看似沒有往仕途這條道上走,如今憑自身的能力,位居一品,連他這大哥在朝中見了他都還得向他見禮,說什么也不能再回去周旋那些啰啰唆唆的帳目和人情世事了。
“老三,我們也不敢要求你再回去管這些,但起碼你教教我們這一大攤子事該怎么辦?”聞易可不想再繼續這么消耗下去,他快坐吃山空了呀,手上沒銀子的日子真的很痛苦,手腳完全施展不開。
聞巽瞥了眼都快急紅眼的二哥!耙,從族里找一個大家都能認同的人出來管,要嘛,讓族里的人各自管各自那一塊!
要他說,族老和他那些叔父們會選第二條路,能放在自己眼皮子下的銀錢才是銀錢,至于要怎么分配,他該交代出去的已經都交代好了,剩下的那些,真和他沒有一毛錢的關系了。
聞澤和聞易兩兄弟交換了盡在不言中的一眼。
看起來好像只有這條路走了。
聞巽剪著手,無事一身輕的穿花拂柳,心情好,看著花鮮樹翠,站得高了,從茂密的樹影間隱隱能看見十樂院的院落。
托紫嫣紅開遍的景色宛如錦繡堆就,韶華盛極,彩蝶翩躧,庭院花紅柳綠,碧穹蔚藍澄澈如玉,陽光特別的好,小姑娘帶著香淳在剪花,她穿著米白小衫,紫色紗裙,挽著小小的髻,綴著珠花,有種異樣的可愛。
他那些面對紛擾一刻不得安寧的心,在見到她的同時得到了最大的撫慰。
“纂兒!彼麥\淺一喊,特別婉轉,好似藏了千言萬語。
纂兒沒防備,猛然一哆嗦,全身酥酥麻麻的,如同觸電一般,半晌回不過神來。
當她看到聞巽邁著大步朝著她而來,他穿著湖藍細布袍子,心熱熱的,有什么東西呼之欲出,一時間,口干舌燥,說不出話來。
他閑閑站定,“我終于能好好的看看你了!蹦窃捳Z說得好像他有多艱難才能見她一面。
“你手上的事情都告一段落了?”她的心還微微地顫抖著,她嚴重懷疑他會聽見她的心跳聲。
他接過她手中的花剪,眼睛朝著她長高一截的身量瞄去,隨手剪了串紫藤,“我有一個月的假,想去哪兒玩,我帶你去!
香淳很識相的退到和一元一塊,兩人瞬間消失。
“我聽說大小雁塔好玩!弊雰喊杨^垂下來,歡喜的傻笑。
“你十四歲了!彼攘撕镁茫杏X好像要天荒地老了。
啊,怎么離題那么遠?從大小雁塔跳到她的年紀?不過無所謂,和一個她喜歡的人在一起,就算不說話,也是很令人心醉!班藕。”
“嫁給我吧?”
纂兒覺得自己好像被焦雷給劈了,杏眼慢慢睜大,小嘴也跟著張開了,可是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這是求婚嗎?哪有人這么突然的?她一點心理準備也沒有。
她把手里捧著的紫藤絞得都有些蔫了。
腦袋一片空白又心慌,不意觸到他的目光,只覺得他的目光帶著火,自己被他的視線所碰過的地方皆像要燒起來似的燙。
她沉默得太久,久得聞巽都要以為她嫌棄自已了。“你是擔心我年紀比你大那么多,將來會老得比你快嗎?”
纂兒飛快的搖頭,搖得頭上的珠花顫顫晃晃!百愀绺,你捏我一把,我想確定自己是不是在作夢!
他的眸中有春水蕩起,帶著一股他自己也不知道的纏綿,“不是!
“那么……”她羞澀極了,可心頭又滿是甜蜜!澳昙o對我來說從來都不是問題,我擔心的是你會不會轉過頭就反悔了?”
世間最難得的便是喜歡的人恰好也喜歡自己。
纂兒的腦袋有點懵,但更多的是無法言喻的歡喜,滿得胸膛彷佛要炸開一般。
聞巽眸子微暗,低頭咬住了她的唇。
樹叢中的一元一把捂住香淳的雙眼,一個巧勁把她帶往別處去了。
不能看、不能看,看了爺會要他的小命的……
纂兒嚶嚀了聲,她杏眼微瞪,接著羞赧的閉上了眼。
只是聞巽像開啟了某種開關,一咬上她的唇,便糾纏著她的丁香小舌不放,直到她掙扎著推了推他,他才微微退開身子。
她的聲音縹渺如霧,“不許欺負人!
他眉眼含笑,幽深的眼猶如盛滿星光。
春末的風溫暖香甜,有荼靡的清香,月季的芳麗姿態,還有一對人兒的兩心相許。
“胡鬧!”
彝秀堂廳里的斥責聲很大,大得候在外頭的丫鬟婆子都抬起了眼皮,還沒來得及重新垂下頭,另一個聲音一如平常的響起——
“你看我什么時候胡鬧過?”
老夫人從來沒有用這么嚴厲的語氣和三爺說過話,這是怎么了?不過也沒有誰有那個膽去打探,國公府嚴格的規矩讓這些下人再好奇也只能把頭垂到地上去。
屋里,是劍拔彎張的沉重氣氛,廖嬤嬤和珍珠早就躲到偏廳去,連聽都不敢。
“你怎么能娶那種沒有娘家幫襯的女人當妻子?!你仕途一片看好,當娶對你前途有幫助的名門千金才是正理。”蔣氏氣得嘴角發抖,就算天打一道雷下來,她也不會這么驚訝又生氣,還不能理解。
這是養了老鼠咬布袋。
“就像母親這般出身官宦高貴人家,知書達禮,色藝雙全嗎?”
聞巽微諷了回去。
他要這樣的妻子做什么?滿街抓一大把。
他要的是心心相印,能與他知心的人。
蔣氏一愣,從沒想過小兒子會這么對她說話,一顆心又酸又澀又苦又無奈!澳恪降子心睦锖茫屇銇韺χ艺f這種話?”
“娘,她好不好,您摸著良心說,孩兒沒能朝夕伺候您膝下,是誰陪著您打發時間?盡心服侍、討您歡心的人,又是誰?”
蔣氏嘴硬回道:“我身邊哪個婆子丫鬟不比她強?”
摸著良心說,這些年,若是沒有那丫頭一天到晚的喊老夫人、老夫人,說這好吃、那味兒好,眼巴巴就給她帶回來,非看著她吃一口才了事,要不就喊老夫人來看花,來曬暖陽,外頭買了什么小玩意就往她屋里送,她的日子會有多無味。
那孩子……
“總而言之,兒子心意已決!”
“巽哥兒!”
聞巽看了母親一眼!澳敵醮饝^孩兒,讓我自主婚姻,我今兒個來只是知會您一聲,不管您答不答應,我都要娶她!
他這半輩子都必須聽別人的,凡事都必須按照別人安排好的路去走,然而婚姻這一步,他絕不會讓步,就算他娘極力反對也無用。
“你這不肖子!”看著小兒子離開,蔣氏這一聲嚷得又重又沉。
為什么她身體這么好呢?不能像那些老太太們一碰到不如意的事情就嚷著心口痛、頭痛,然后一昏了事?
她氣到無處發拽,砸了一整套的血珊瑚茶具。
廖嬤嬤和珍珠心驚膽顫的連忙跑出來,只看到一地殘破。
母子倆鬧翻的消息很快傳到纂兒那里,她心里咯噔一聲,這是為了他們的婚事嗎?
老夫人這是看不上她啊。
她胡思亂想了很久,但腦子里就像一團沒了線頭的線團,怎么也理不出頭緒來,幾個丫鬟看她大異尋常的樣子,各自悄悄走開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珍珠來了,說蔣氏有請。
纂兒猛然回過神來,珍珠的臉上帶了股憐憫,雖然收得很快,她還是看見了。她整理了一下服裝儀容,跟著珍珠去了彝秀堂。
彝秀堂里一如以前習慣性的把簾子全數拉了下來,以致里頭能看清楚的地方有限,只有一片昏暗和盈鼻的熏香。
蔣氏坐在官帽椅中,神色不明!澳阕甙,府里不能留你了!
“老夫人。”纂兒沒有哀求,沒有別的情緒,冷靜得不象話。
“你我也算結了善緣,但是巽哥兒是我兒子,我是不會答應讓他娶你這樣的女子的!
蔣氏的聲音很硬,帶著股撕裂的狠意。
“纂兒知道了!彼ЧЬ淳吹幕貞,一如往昔的每一日!白雰憾嘀x老夫人這些年來的教誨和疼愛,纂兒無以為報,只能在未來的每一天誠心祝禱老夫人身體平安康泰,長命百歲。”她說完,跪了下來,結結實實給蔣氏磕了三個頭,決然的離開彝秀堂。
“派人看著她,不許她院子里的任何人去向三爺通報消息,一旦發現,給我杖斃!”蔣氏神色陰鷙的吩咐廖嬤嬤。
一旦牽扯到她的小兒子,等著的只有她雷霆的手段。
守在外頭的香淳一字不漏的把纂兒和老夫人的對話全聽了去,她心驚膽顫的拉著纂兒的袖子,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道:“姑娘,求你帶香淳走吧,香淳不想和姑娘分開。”
纂兒拉了拉香淳的手,心里是無比的難過!拔乙蚕霂阕,但我在國公府只是客居,你是老夫人給我的人,對不起,我沒辦法帶你走!
她的能力太微薄了,就連喜歡的婢女也帶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