纂兒是府里最后一個知道聞巽要出遠門的人。
接二連三的事情打響了園藝鋪的知名度,好奇的、來湊熱鬧的、真心喜歡花草的人,絡繹不絕,使得她根本抽不開身,想把鋪子交給未央做甩手掌柜的美好想法,基本上短期內都屬于不可能實現的夢想,因此她直到打烊才回得了家,沒想到屋里坐著的是已經等待她多時的聞巽。
她很累,可看到巽哥哥那眸里跳動的火苗,只一眼,她就忘了疲憊,讓她心里涌起一股想要縱身跌進去那雙眼的欲望。
這沖動讓她心里警鈴大作。
她也太不矜持了,別忘了,這身體還不滿十三歲,要是讓巽哥哥曉得她心里這種“齷齪”的想法,以后她就不用見人了。
人就是這樣,一旦生出依賴心就慘了,習慣了有聞巽在的日子,她什么事都能找他商量,遇見什么事他都會義無反顧的站在自己身旁,成為支撐她的力量,好像只要和他在一起,自己就可以什么都不怕,勇往直前。
這會兒聽他說要出門好幾個月,她一下子慌了手腳,不該有的念頭才會像春草一樣的瘋長。
她拍了拍雙頰,只讓自己想到這里為止,她告訴自己她的巽哥哥哪回出門一去不是好幾個月?哪有年紀越大越依賴的,這是倒著活回去嗎?
她承認,只要聞巽出門,她總要牽掛個幾天,好像少了他,日子就少了股滋味似的,直到他返家,那顆心才會落回原來的位置。
“你生辰前,只要來得及,我必定趕回來。”
“我生辰不重要,也就是母難日,倒是你自己要注意行路平安,出門萬事要多小心!
纂兒著嘴,聲音里浸著軟透著嗔,柔得能滴出水來。
“這我知道!甭勝愕男南癖挥鹈鬟^,麻癢了下,但隨即驚醒,她還是個孩子,自己這是在做什么?但是他又發現這種事屬于越描越黑的那種,索性把后面的話全硬生生的忍住,卻還是忍不住嘆了口氣,喃喃說道:“你怎么就長得這么慢?我生汝未生,汝生我已老,恨不生同時,日日兩相好!
他以為他的聲音低,她沒聽見,其實她聽得一清二楚,心兒怦怦亂跳,雙頰漲得通紅,她知道那首歌謠——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君恨我生遲,我恨君生早。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恨不生同時,日日與君好……
他他他……她的巽哥哥是這個意思嗎?
纂兒臉上的紅暈還未褪盡,又騰起了第二層。
她真沒出息!
因為那幾句話,她徹夜失眠了。
因為睡不好,隔天纂兒早早就起身了,索性列了張單子,把一元叫來,吩咐他要仔細替聞巽打理行裝,要細心照顧聞巽的飲食。
一元點頭如搗蒜,心里不禁想著,姑娘,身為爺的小廝,要是連這點小事都做不好,這一元的名字可就要換人做了,再說,爺只要出門你哪回不這么叮嚀的,他都快倒背如流了。
一元離開后,流火也來向她道別,這些,昨夜聞巽都跟她說過了。
人的感情真的很奇妙,有的人只能陪你一段路,過了這一段就要各奔前程,她和那三個叔好像就是這種情況,涉水是最早離去的,接著是流火,她身邊只剩下未央。
天下真的沒有不散的筵席。
她強顏歡笑道:“師父,改天徒兒去找你玩,你可不能不認我!
“你師父我是這種人嗎?你要是不去找我玩,我才會不高興,師徒一場,連找都不找太不象話了!
“那就說定了。”她眼底的笑意轉濃!跋矉,你出來吧!
從珠簾子后面轉出了喜嬸,她的眼眶有些紅,眼皮有些腫,局促的看了眼立在一旁的流火,趕緊把目光撇開,對著纂兒笑得有些勉強!肮媚!
看起來兩人是已經話別過了!澳阋呀浿牢規煾敢叩氖?”
“他已經和奴婢說過!
纂兒轉向流火!皫煾福阕鋈艘蔡坏氐懒,我們家喜嬸都把心給了你,你卻要一走了之,這是男子漢大丈夫的作為嗎?”
霍地臉紅了,大老粗流火真想抬手捂臉,他的臉滾燙得可以煮雞蛋了!肮媚餂]有,不是,我沒那意思……我的意思是、是……”他娘的,他到底在說什么?
他想死的心都有了,只能把眼光投向喜嬸。
纂兒卻是手一揮,不讓喜嬸搭話!半m然不知道能不能喝上你們的喜酒,徒弟我有點失望,不過你這一走,短時間內不會再回來,所以,沒道理你要去過好日子,把喜嬸撇在這兒,讓我成天看她的愁眉苦臉!
雖說流火接的是大掌柜的位置,但三十二家鋪子能不依次去瞧瞧嗎?這看帳、用人的也不是一兩天的事,照他們這感情熱度看起來,喜嬸肯定是要走到哪兒跟到哪兒的,所以這喜酒也不知道能不能喝上了。
喜嬸正要揮手說她哪敢讓姑娘看她的臉色,可流火比她快了一步,有些不敢置信又有些興奮的搶白道:“姑娘,你這是……”如他所想的那個樣子嗎?
“你們認識的時間比我認識你們還長,既然兩情相悅,徒弟我也相信師父會好好待喜嬸,喜嬸照顧我這么久,就像我的姨母,我又叫你一聲師父,沒道理看著師父身邊
沒有師母照顧,自己孤身上路,然后暗地里把我罵個臭頭!彼F在有點明白媒婆撮合姻緣除了拿銀子之外的成就感是什么了,喜悅啊,真好。
喜嬸也聽出她的意思了,問道:“姑娘,我要是走了,誰來照顧你?”她現在的心情是又歡喜又擔心。
“既然喜嬸那么舍不得我……師父,你就把師母還給我吧?”纂兒臉上的笑甜得跟蜜糖一樣,濃得化不開,眼里閃爍著小小的壞心眼。
喜嬸怔住了,一時間不知該做何反應。
流火更是急了。“不成!”
“不成喔——”纂兒故意拉長了聲音,在座的人只要有耳朵,都聽得出來她語氣里的促狹。
“你這孩子!”喜嬸想哭又想笑,還想跺腳。
纂兒示意香淳拿來一個匣子,她翻出里面一張紙。“這是身契,還給你。”
喜嬸原就只是在竹屋替聞巽幾人煮飯,收拾里外,跟著來到聞府后,聞府是什么人家,家生子的下人好幾代,多得使不完,除非必要,絕對不會請那些來路不明的人幫傭,因此聞巽便問喜嬸愿不愿意簽了身契,她為了小忠的前途,什么話也沒說就簽了。
纂兒這會兒把身契還給喜嬸,只能算剛剛好。
“欸,怎么又哭了?”流火想也不想就想用手背替喜嬸擦淚。
喜嬸不好意思的揮開他的手,自己隨便的抹了抹!拔沂菤g喜得流眼淚了。”
纂兒很快樂的補話,不,是補刀,“你們一定要幸福啊!”
這一刀補得喜嬸耳根都紅了。
在纂兒的記憶里,她十三歲這一年過得像煙花一樣短促,又像蝸牛爬行一樣的漫長。
太子出門游歷,對皇家是何等重大機密的事情,越少人知道越好,什么時候啟程,什么時候歸來,很抱歉,這都不是誰能說了算,畢竟出了門后變量太多,路上也不一直都是平坦好走的,就算身分尊貴如太子,半途會遇上什么事情,誰都無法預料,只能隨機應變,太子若能平安無事回來,上上大吉,要是磕破一塊皮,大家就走著瞧吧!
所以,就算聞巽承諾她十四歲生辰時會趕回來,她也沒敢抱著希望。
至于聞巽能不能寫信回來?纂兒其實是想知道他在外是否一切平安,也想知道他遇見了什么人事物,但是她也明白其中的利害關系,聞巽不是一人,他的命是和太子綁在一起的,要是因為寫家書回來導致太子出了什么事,整個國公府可是要陪葬的。
所以,她只能每天祈求他平安,信不寫,真的無所謂。
換個角度想,沒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生意上,她把花了五年心血的樹椅推出來試水溫,當然她也沒忘把其中她看起來最中意的一把送到蔣氏面前討她歡心。
蔣氏不是沒看過纂兒的樹椅,對她的耐心和巧思妙想在廖嬤嬤面前頗為稱道了一番,但是能親自坐上一坐,還是頭一回,可再有興趣,她也是上了年紀的人,心里不免有點忐忑,這禁不禁坐?
“這看上去似乎不太結實?”
“不用擔心啦,經過嫁接的樹木可以同時承擔三個大男人的體重,纂兒已經坐過很多回,您放心的坐下去就是。”連花房那些花匠也有好幾個都試坐過了,有的還說了幾句酸話,什么坐下去就跟普通的木頭椅差不離,連朵雕花也沒有,沒什么特別的。
沒什么特別的,你還擠在最前頭,一坐下去屁股也不肯挪一下?
她要不是為了要測試荷重,需要人體實驗,哪用得著那些只會放馬后炮的人?
經過她認可的東西,質量保證,她敢拍胸脯!就算糊弄人,她也不敢糊弄蔣氏啊!
蔣氏放大膽子坐上去之后,廖嬤嬤又在她背后放了兩塊厚厚的墊子,她舒服得都瞇起了眼睛,直道她要搬到花園去,坐在樹椅中被百花圍繞,那得是多賞心愜意的事情?
纂兒把第二把樹椅放在園藝鋪里,這可招搖了,搬到店門口的時候已經引起不少人圍觀注目,一放進店里,還未圍好柵欄,已經許多人蜂擁著進來參觀。
纂兒從來不怕人看,因為鋪子里的動線和維護措施一直做得很好。
雖然說木料在這個時代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東西,但是從樹苗就要開始小心呵護、雕琢、嫁接、修枝,而且一種就是四年,漫長時光后樹木最終呈現一把椅子的雛形,接著把它放在寒冷的天氣中自然風干、打磨,直到看見木頭的紋理,這把椅子本身就是一件渾然天成的藝術品,所以這土里實實在在種出來的椅子每一把都是天價。
沒見過樹椅的伙計們嘖嘖稱奇,這里摸那里摸,倒是小忠嘿嘿的笑,這些樹椅他也有一份功勞在,如今能擺在鋪子里,那成就感吶……他不會說,反正就是很開心很高興,姑娘還說已經買下了一大片農田,要是他愿意就讓他過去做莊頭,教那些農夫怎么種樹。
老實說,當二掌柜的雖然體面,但是比較起來,整個莊子都是自己管著的那種爽快度是不一樣的,所以他已經決定好要去莊子。
相較于那些伙計,未央可冷靜多了,“要是……我是說要是一把椅子都賣不出去,姑娘做何打算?尤其你一把椅子要賣這種價錢!
雖說京里肥羊多,可也不能這么宰,一把椅子五千兩白銀,著實太貴了吧。
纂兒知道未央擔心什么,可她哪里就怕這個了,生意人要都怕賠本,生意就不用做了。
“我賣的不是椅子,是四年的時光,你坐的是四年的歲月,四年的成長!
想想,一棵樹木從種下到成熟需要四年的時間,其中要花費多少辛苦和心血?
她不怕東西賣不出去,因為這里不是鄉下,是晁京,是集整個大晁國最富有、最有權勢,也最愛炫耀、奢侈和懂得享受的人的地方。
“如果不幸被未叔說中了,都賣不出去,那我就每個人發一把帶回去,劈了當柴燒吧!彼Φ煤苁菫t灑,咯咯的笑到后來似乎還覺得這主意也不是太壞。
她就一個臀部,總不能全數帶回家放在院子里自己坐吧?
未央看不懂她的心思,真不知是嬌憨天真還是無所畏懼,只好哭笑不得的拿著算盤去核帳了。
這一整天,來看椅子的人多,問的人也多,但實際交易量掛零,纂兒也不在意,該做什么就做什么,鋪子里又不是只賣樹椅,她還有許多好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