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巨大的手正狂暴的摧殘著滿園子花朵。
是的,一叢一叢,下—場,斷頭,
“希罕、不希罕、希罕、不希罕……什么?不希罕!”居然有女人不希罕嫁他!又一朵嬌貴的牡丹被揉碎。
倒了八輩子楣的嬌嫩花朵滿地殘骸,園丁看來看去雖是心痛得要命卻一步也不敢邁近,怕等一下體無完膚的會變成自己。
他悄悄的轉(zhuǎn)身,就當沒、看、見。
布紫陽才不管那怯懦的步伐近了又遠。
想他布紫陽竟然為了想堂皇的爬上一個女人的床,讓她接納自己而慎重的考慮給那女人一個名分。
小妾?
那腦袋比石頭還頑固的女人肯定不接受。
正妻?
他壓根沒想過這件事。
他不受拘束,也沒有非要成家立業(yè)那種來自任何長輩的壓力。
他為什么要為這種爛芝麻谷子的小事情煩心?一口氣上不來也下不去,還幼稚的拿花出氣,他……
“島主!
是微瀾。
他來得正好,布紫陽一口氣舒了出來。
微瀾看見了滿地瘡痍。
“各地莊上佃戶繳糧、繳租的帳目已經(jīng)送到,還有日前的出貨單據(jù)都整理出來放在書房中,等您去看。”
“既然你都整理出來了,就一路負責到底,不要來煩我!”又到他最痛恨的季節(jié)了。
春秋兩季,京城里各處的管事都會把這半年來的獲收往逍遙島上送,再加上島上各處礦坑的礦產(chǎn)、漁獲、鹽產(chǎn)獲利就夠把他整得不成人形。
今年的秋獲顯然來遲了。
沒錯,他不識字。
每次,等他昏天暗地的把一切搞定,下一個季節(jié)又逼到眼前。
這惡夢,沒完沒了。
他垂頭喪氣的被“押”到書房。
說起來好笑,連名字都寫不齊的他,居然擁有一間寬大又舒適的書房。
他如坐針氈。
那一落落的帳冊本子比叫他去殺人放火還可怖。
殺人是他的專長,這些硬得狗也啃不下的冊子不如拿去墊菜廚柜腳去吧。
“聞人大爺說了,這些帳本每一本都很重要。”把攸關(guān)整座島上生計的帳本拿去墊菜廚柜腳,這種事情傳出去是很貽笑大方的。
“是哪個多嘴的人?”
“不是我!
“哼!”
“屬下用性命擔保,絕對不是我泄漏出去的!
“最好是這樣!”
“主子,您再拖延,就要晌午了!彪m說屬下有善盡提醒的責任,可這么吃力不討好的事偏就落到他肩上。
“都是灰塵,讓人灑掃了我再來!
“主子,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您早點看完早點了事。”都多少年了,春秋兩季都要上演的劇碼他閉著眼睛都知道怎么應付!斑@是您一定要喝的茅臺,不相干的人四個時辰之內(nèi)都不會有人來吵您。”
這個主子光是不笑不動站在那里就叫人忐忑,他又不是隨從小廝,為什么這些難事都往他身上堆?
布紫陽眼珠轉(zhuǎn)了轉(zhuǎn),方才的心浮氣躁突然因為腦海中的靈光一閃頓時天晴,他語帶深意的悠悠道:“微瀾,去水苑把那個丫頭找來!
“丫頭?納福,平安,還是迎春?”水苑里就三個貼身丫頭,其他大丫頭可從來沒入過主子的眼吧。
“陶步荷!
“陶姑娘?”
“就是她,你有疑問?”
“屬下馬上就去!本退阌幸欢亲拥囊蓡栆惨峦,島主豈是他能問話的人?
“快去,說我有急事。”
“急事?”這更不像島主會講的話了,他向來睥睨晴空,黑白兩道江湖人物從來沒把誰放在眼底過,當年魔教解散也都在他一片算計中,這會兒……還是別想太多,主子那兩道會殺人的目光已經(jīng)在他背后燒出兩道孔來了。
微瀾辦事去了,布紫陽抬手掠了掠發(fā)。
等會兒那丫頭一來,要敢露出一點點不屑的表情……
要是知曉他不識字,露出那么一丁丁什么出來,他一定擰下她的腦袋,那么,他就不用為了要不要娶妻而煩惱了。
。
陶步荷來到書齋的時候,身上已經(jīng)整理得一身標致舒爽。
素衣純?nèi),外搭一件繡花紗綢小背心,一頭烏發(fā)松松挽就,盛放的鮮花別在其中,再用以金絲掐成的黃金發(fā)飾,看得人很舒服,還……殺傷力驚人。
“好寬敞別致的書齋!彼贿M門檻瞧進眼底的不是別人,是滿滿好幾柜子的書籍。
不只書籍搜羅驚人,文房四寶也異常講究,徽墨、端硯、東北鼠尾狼毫、涇縣宣紙,一應俱全。
松煙墨條香氣迷人,她拿著,舍不得放下了。
“你這么喜歡這些小玩意兒?”不知何時探過頭來的布紫陽也湊過去聞,表情并不怎么領(lǐng)情的轉(zhuǎn)頭撇開。
“這些都是極品,拿來用太可惜了。”像這么好的文房四寶應該收藏起來才對。
“不必可惜,你開口要多少有多少,不過事先,你得替我看帳。”
放長線釣大魚,這餌比他想像中的還容易。
不過,她到底有沒有把俊美如神的他放在眼里?瞧她那臉沉醉,壓根是搞錯對象了吧!
“看帳?我只整理過家里的帳本。”這一肩的擔子會不會太壓人了?
家中的帳冊也不過就是秤了多少米回來,買了多少鹽,打了幾斤的油,諸如此類的流水帳。
而且,這可不是尋常人家的帳本,不會比富貴人家還容易的。
“你不是想找事做,現(xiàn)在有事給你忙,不正中下懷?”
“這么重要的帳本應該由你這正主子來看才對吧?”
“我不識字!
“原來是要我收爛攤子!彼檬种е~,他對她青眼有加原來是沒安好心眼。
“如何?”布紫陽極盡所能,卻看不出陶步荷有任何不該有的表情,她只是沉醉在這一屋子的書香。
這間他甚少踏進來,甚至也沒啥感覺的書齋能獲得她的喜愛,布紫陽突然間覺得這間屋子似乎還不壞。
“不保證做得好,不過我試試。”她低下眼,兩把扇子似的睫毛在眼下形成一道陰影。
她似乎應該感謝布紫陽為她找的這份差事。
也許她天生勞碌命,那種撲蝶、聊是非、蕩秋千、打罵丫鬟的生活實在不適合她。
“不能只試,要盡力!彼悴欢,事情最終又回到他頭上來,不要了吧!
“知道了!彼烤褚呀(jīng)到了好幾疊的案牘上面。
“那我走了?”有人試探的問。
回應他的是一只示意你可以走了的柔荑。
微瀾臉頰抽筋得厲害。沒想到他們島主也有吃癟的時候啊。
既然人家都下逐客令了,布紫陽只好訕訕的踏出門。
“左護法,你覺得本大爺是不是做錯了什么?”譬如說把帳本這么重大的事情交給一個女子。
“島主英明。”馬屁適時的往下拍絕對不會錯。
他得到的是一記會割人的冷瞪。
是嗎?
布紫陽的疑問一直到午膳時分終于忍不住了。
緊閉了一上午的門,啪的打開了。
從幾案上抬起頭來的陶步荷有些愕然。
跨步進來的布紫陽活像一頭欲求不滿的獅子……正確說法應該是不甘受冷落的男人,因為從來只有他冷落別人,讓人像趕蒼蠅似的攆出門還真是頭一遭。
他手端漆盤,“吃飯了!
她有些反應不過來。
布紫陽把漆盤放下,把人從帳堆里拉起來,接著抹去她臉上不知道幾時畫上去的墨汁。
抹完,指頭還留在上頭。
陶步荷忽然意識到什么,見鬼似的住后倒退一步,紅著臉,結(jié)結(jié)巴巴說不出一句話來。
這人一進來沒頭沒腦的就輕薄她,她又不是好吃的白饅頭。
“我……還有一些帳條還沒抓出來……”
“那種死板板的東西又跑不掉,放著!卑讶税催M座位,“吃飯皇帝大,什么事情都得等用了膳再說。”
聞到食物香味,陶步荷這會兒也感覺到餓,三菜一湯,道地的北方菜,色香味俱全,看起來好吃得不得了。
“吃吧,我讓廚房把味道調(diào)淡了!彼材闷鹧荔。
“這不合規(guī)矩。”兩人在書齋用飯,旁人會怎么說?
“這里規(guī)矩是我定的,我愛怎么做誰敢說話?再說,很多事情我們都不是頭一遭了,你擔心什么?”橫眉,扒了一口飯,見她不動,瞪她。
“那是誰把帳本貨單弄得一團亂的?你進了數(shù)量驚人的瓷器、茶葉跟香料,卻堆在倉庫里,為什么?”這么霸氣,她偷偷吐了舌頭。
像這些東西若不是要二手轉(zhuǎn)賣出去,堆在這小島上并沒有其他用途。
“你去了倉庫?”
“我沒鑰匙,那位大叔不讓我進去!闭f她是閑雜人等……
“你要去跟我說聲就是了,我?guī)闳。?br />
“你還沒回答那批貨是做什么用的?”還要他帶,這么麻煩。
“吃飯的時候不要談公務!彼久。到底,他當時進這些玩意兒是做什么用的?
事過境遷,老實說他也不記得了。
他若這么回,會不會被瞪?
“還有,島上礦坑的年產(chǎn)量這幾年的數(shù)量也有點奇怪!
布紫陽筷子挾了咕咾肉放進她小嘴,停止了她的滔滔不絕。
她嚼啊嚼!斑有……”
又一筷鮮甜的蓮藕。
陶步荷眼珠轉(zhuǎn)了轉(zhuǎn),紅唇揚起某些淺淺的笑意。
看起來,不,不是看起來,是篤定,他怕死了這些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