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頂翹檐、勾心斗角的宮殿內(nèi),拓跋圭臨窗而望。
明亮的月光透過廊檐樹木,在他臉上投下斑駁的陰影,使得他濃眉緊蹙的臉半明半暗,一如他此刻的心情。
今天,他第一次以代國君主的身分主持聯(lián)盟議會,可是感覺并不順利。
“他就是想跟我作對!蓖匕瞎鐟崙坎黄降卣f,并沒有回頭。
在他身邊的長史張袞和大將軍許謙雖是漢人,但與他志趣相投、肝膽相照,是對拓跋圭的復(fù)國思想和立國策略最為了解,也幫助最大的智囊兼朋友。
此刻他們都知道他說的是拓跋窟咄,因為今天下午在商議遷都一事時,拓跋窟咄就一直在誤導(dǎo)長老,以各種借口反對遷都。
“王上不必介意,任何革舊布新都難免遭到質(zhì)疑!睆埿杽裎克
“可是如果連遷都盛樂都難以實施,那本王的其他謀略將如何繼續(xù)?”
武將出身的許謙為人耿直,對他的憤懣深有同感,立刻建議道:“王上對長平王太仁慈了,該教他明白議會中做主的人是誰,不能讓他束縛住手腳!
“那我能如何?他畢竟是我的王叔,我總不能讓他閉嘴?!”
“有何不可?”許謙對拓跋窟咄沒有好感,尤其擔(dān)心他倚老賣老,挾持少主以令諸候,故直言道:“自古做大事者不拘小節(jié),如果王上言行優(yōu)柔,必給了他欺主之膽,弄不好,會再引起一場奪王位的風(fēng)波。”
對此顧慮拓跋圭也想過,可是剛剛復(fù)國,他有很多大事要做,首先是要遷都和制典,而完成這些事都需要聯(lián)盟內(nèi)部的局勢穩(wěn)定,因此他無意激化與王叔的矛盾。
雖說這次是王叔主動建王宮迎他即位,但他不會因此放棄多年追求的理想。
“柯石!
門應(yīng)聲而開,高大的護(hù)衛(wèi)出現(xiàn)在房內(nèi),他迅捷的動作與他的體型實在不相符。
“王上有事?”他謹(jǐn)慎地問。
拓跋圭招呼他靠近后低聲說:“你騎‘龍駒’連夜去趟盛樂,告訴莫題最遲七月我一定遷都,要他盡快修城。”
“行,順道我也去把晏子小兒抓回來!弊o(hù)衛(wèi)快樂地轉(zhuǎn)身走了。
長史張袞看著他離去的背影,若有所思地問:“如果長平王看到王上的貼身侍衛(wèi)離開,他會怎么想?”
“就像往常一樣。”拓跋圭的眼睛閃閃發(fā)光,面色則很嚴(yán)肅地說:“他會說我流浪太久了,還不適應(yīng)新身分,甚至?xí)f我根本不像個國君。”
“那王上就給了他廢君的借口。”許謙補(bǔ)充。隨即三人心照不宣地相視而笑。
拓跋圭幽默地說:“那他也給了我一個清理門戶的機(jī)會!
在低笑聲中,拓跋圭的視線再次轉(zhuǎn)向窗外,看著皎潔的月盤,眼前出現(xiàn)一雙黑亮迷人的眼眸,不由得眉頭一展!敖褚乖铝寥绱嗣篮,咱們何不出去走走?”
兩位重臣含笑點頭。
為了不驚動旁人,拓跋圭揮手屏退緊跟身后的侍衛(wèi),與兩位大人離開了王宮。
復(fù)國慶典的歡樂余波仍在王宮內(nèi)外回蕩,篝火、歌聲、舞影與天上的明月相映成趣,各部落的人們不分貴賤,都聚在一起祭拜明月。
走近祭壇時,拓跋圭看到幾位大人和宗親也在那里,便對兩位大臣說:“你們不用陪我了,去與大家同賞圓月吧,這是與他們聯(lián)絡(luò)感情的好時機(jī)!
“王上要去何處?”張袞問。
“去會會老朋友!蓖匕瞎缪劾镩W動著年輕人特有的神秘和興奮的光采。
“是柯石說的牧羊女嗎?”很了解他的張袞笑問:“她真是王上一直在找的王家姑娘嗎?”
拓跋圭微笑點頭,眼里透露出的愉悅神情讓兩個心腹大臣心領(lǐng)神會,多年來,他們知道這位年少君主心里的秘密,很高興他能找到佳人,了卻心事。
許謙提醒道:“小心身后那些嫉恨的暗箭。”
拓跋圭豪邁地說:“本王如今已不再是任人追殺的孺子,自有神靈庇佑。”
“但愿如此!眱晌淮蟪伎粗г谕鯇m后的樹林里。
他沿著小樹林往幽靜的牧場走去,去尋訪住在那里、令他牽掛很久的姑娘。
剛走近在月光下宛若一泓平湖的草場,他就看到一個纖細(xì)的身影走出低矮的房舍,雖然距離遙遠(yuǎn),但憑借過人的眼力,他認(rèn)出那正是他要尋訪的人兒。
不怕夜晚的女孩,她要干嘛?
皓月當(dāng)空,看著前方穿行于迷離月光中,仿佛與山林、奇石融為一體的女孩,拓跋圭好奇地想,并加速跟緊她,走進(jìn)另一片樹林。
不久,樹木稀疏、視野開闊,看著眼前各式各樣的嶙峋怪石,他深感不解。
多年的逃亡生涯,養(yǎng)成拓跋圭每到一地,必先掌握當(dāng)?shù)丨h(huán)境的習(xí)慣,因此,來牛川雖沒幾天,他已走訪過附近每一個地方,知道這里是當(dāng)?shù)厝怂f的青石冢。由于地處偏僻山腳,又多奇石怪聲,一向很少人來,可她卻在這樣清冷的夜晚遠(yuǎn)離人群,獨自來到這兒,這不免讓他感到好奇。
穿梭于嶙峋怪石間的夜風(fēng)發(fā)出令人戰(zhàn)栗的輕嘯,就連他都有一種驚悚的感覺,可是前面的小人兒似乎毫無所懼。
她輕盈地走到一塊菱形巨石前,沿著石頭邊緣的凹凸處攀上去。那毫不遲疑的步伐顯示她曾多次光顧此地,對這里的一草一石都非常熟悉。
登上足有兩張桌面大的石頭,她放下包袱,取出里面的物品。
難道她真是女巫?
看到她擺在石頭上的東西,藏身在巨石陰影中的拓跋圭驚訝地想。
若兒抬頭確定月亮的位置后,仔細(xì)擺放好東西,將神油淋在龜甲上,再從腰囊內(nèi)取出打火石,打出火花、點燃了龜甲上的油,然后她面對明亮的月兒坐下,雙手半握,放在盤起的膝蓋上。
除了寒冷的夜風(fēng)吹動著她的頭發(fā)和衣袂,她全身靜止不動,一身白衣和飄逸的長發(fā)透著難以述說的神秘感。
煒煒龜火環(huán)繞著她,籠罩在她四周的月光仿佛朦朧霧靄,她無瑕的面龐在灼火與明月下,更顯得清新美麗。
表面上看,她像其他點燈望月的人一樣,是在祭拜月神,但拓跋圭覺得她所做的絕對不僅僅是祭拜。
月光火影與她美麗的身體相融所營造出來的暖流,源源不斷地涌入心中,他的心弦顫動,仿佛有一股生命力注入心靈,沸騰著他的熱血。
他走出陰影,一下子跳上了那塊菱形石頭。
若兒聞聲張開眼睛,既驚又喜。
靈驗啦!她在心底歡呼。難道真是自己借助月神的力量將他召喚來的?
“你怎么來的?”她驚喜地問,雙目因欣喜而發(fā)亮。
“我聽到心靈的呼喚,乘著月光而來!彼谒龑γ孀拢c她如此親近地相對,他的心里漲滿了欣喜與安慰的激情。
而他的回答困擾了若兒。“心靈的呼喚?你知道我是誰嗎?”
拓跋圭沒有立刻回答,只是凝視著她,尋找著當(dāng)年夜霧中勇敢女孩的身影,但只看到模糊的痕跡。她是如此年輕,眉宇間卻有超越年齡的成熟,圣潔的面容隱隱有著高貴的氣度,特別是她的眼睛,那是唯一與他記憶相符、令人迷醉的黑眼睛?粗菍ι癫赊绒鹊耐,他心神一蕩,無法做冷靜的思考。
柯石沒有說錯,她有魔力!
“我來這里是為了尋找你,王若兒!彼袜。自出生就被當(dāng)做君王教育與侍奉的他,從來就不是個有耐性的人,尤其在眼前如夢似幻的月色中,面對牽掛已久的姑娘,他的感情更似狂風(fēng)掀起了無法遏制的巨浪。他大手一揚,將擋在他們之間的龜甲、卦盤揮開!拔乙呀(jīng)找你太久了,現(xiàn)在,到我這里來!
“噯,等等,我還沒有看燃燒的龜甲圖形呢!”若兒急忙攔他,卻被他一把拉住,順勢帶入懷中。
“王上?”她吃了一驚,感覺到他的擁抱非常有力時,便改用輕柔低沉的聲音說話,目的是讓他看她的眼睛!澳懔馓,先放開我好嗎?”
“你是因我而生,必定屬于我。”拓跋圭身不由己地松開胳膊看著她,隨即迷失在她亮得出奇的黑眸里,忘記了自己要做什么或說什么。
等他恢復(fù)清明時,發(fā)現(xiàn)自己正與她相隔一臂距離,盤膝端坐,就像私塾里面對嚴(yán)師的學(xué)童。不由得啞然暗嘆:她果真是個魅眼妖精!
“你是怎么做到的?”看著對面的女孩,她的體態(tài)嬌小,但眼神卻像洞悉人世的大鮮卑法師,他謹(jǐn)慎地回避那雙迷惑人心的眼睛。
“什么‘怎么做到的’?”她明知故問。
“你知道我問什么。”見她不回答,他很不高興。“難道這就是你對所有想碰你的男人做的事?對他們施法,讓他們失去男性雄風(fēng),無法靠近你?”
“不,我沒有魔法,那只是本能!弊杂X是自己先惹了他,將他召喚來這里,因此若兒有點內(nèi)疚地解釋。
“什么本能?”
“我也說不清楚,只要有男人碰我,它自然而然就會發(fā)生。”
“你是說,你從來沒有過男人?”拓跋圭很難想像這個美得出奇,沒有靠山的牧羊女,能在好色的劉顯和叔叔長平王等人的眼皮下安然無恙。
若兒搖搖頭,反感地說:“我不想要臭男人。”
“我很高興聽到你能保護(hù)自己,不過──”拓跋圭聚集全部的精神,望著她的眼睛,準(zhǔn)備與她魅惑的眼神相抗衡。不過,此刻那雙深不見底的黑瞳平靜安詳,懾人魂魄的光芒已經(jīng)被收斂。
“不過什么?”若兒問,被他眼里的銳利與警告震懾。
“再也不要對我使用你的本能,而且我也不是臭男人,不管你如何討厭,我都會來找你、碰你,你最好記住這一點!
這番剛愎的話讓拓跋圭得到了立即的效果,對面美麗的黑瞳閃出錯愕、不信和憤怒的光芒,最后轉(zhuǎn)換成認(rèn)命的黯淡。
他知道自己有了克制她的辦法,那就是阻止她的魅眼發(fā)光,不過,他不希望扼殺了她充滿魅力的神采。
“若兒?”他輕聲呼喚她,那份輕柔讓若兒猛地一顫。
“嗯?”她防衛(wèi)地看著他,不知道他為何忽然聲音變得這么輕柔。
“別緊張,只要你不再對我釋放你的本能,我保證我們倆都會很愉快。”看到她睜大了眼睛,拓跋圭的口氣轉(zhuǎn)而深沉!奥牭侥愕乃烙崟r,我很難過,若非為了救我,你爹爹也不會遇難!
聽他是因為感激才對她這么溫柔,若兒既感到放松,也有些許失落。她低下頭將已經(jīng)不再燃燒的龜甲收攏,輕聲說:“我爹爹為救王上而死,也算死得其所。當(dāng)年若兒父女救王上是出于正義之心,請王上不要再提!
“好吧,我不再提,但會在心里感激你和你爹爹一輩子。而且,我向你保證,總有一天,我會殺死劉顯,為你爹爹報仇!
“謝謝你!比魞禾ь^,眼里有薄薄的淚霧,雖然爹爹因為她的出生導(dǎo)致她娘的死亡而從來不太親近她,可是失去他,她還是很悲慟。更何況,被劉顯囚禁的那三年,她也沒少受欺凌,因此她渴望報仇。
看到她眼里晶瑩的淚,拓跋圭心中涌起在他生命里極少出現(xiàn)過的柔情。他握住她的手激動地說:“若兒,九年來,我一直想找到你!
“真的嗎?你是說,你一直沒有忘記我嗎?”若兒抬起頭來看著他,并沒有抽回被他握住的手。他的話帶給她極大的安慰,可是,偏在此時想起了上午的選妻大會,不由得心一沉,想抽回手,卻被他握得更緊。
“沒錯,我從來沒有忘記你!彼ゾo她,同時視線飛快地掠過她的眼睛,怕自己又被迷惑。
還好她的眼神沒有變化,看來她接受了他的“警告”,沒再施放她的本能。
雖然他的話讓若兒心里涌過一道暖流,但她仍堅決地抽回手,冷淡地說:“王上不要戲弄民女,今日王宮前相遇,王上可不記得王若兒是誰。而且,我相信王上也把當(dāng)年的保證忘記了!
“不是那樣的!蓖匕瞎缦胱セ厮氖,可她掙扎著不讓他碰。
很不高興她如此排斥他,年輕的國君不免氣惱,一用力,便將她按倒在大石頭上,強(qiáng)壯的四肢隨即控制住她抗拒的身體,并聰明地將一只手蓋在她的眼睛上,以免自己再次被迷惑。
龜甲、卦盤和神油等,統(tǒng)統(tǒng)被掃落石下。第一次被人蓋住眼睛,又感覺到壓制她的力量非常強(qiáng)大,若兒無計可施,只好放棄了反抗。
“這就對了!蓖匕瞎鐩]有放開蒙著她眼睛的手,反而用嘴輕輕刷過她的唇,滿意地說:“記得嗎?九年前那個夜晚,你也像這樣對我,今天我們算扯平了!
若兒除了“呼呼”地喘氣外,無法回答。雖然看不見,但她能感覺到嘴上,他輕如羽翼的碰觸和暖暖的呼吸導(dǎo)致的輕微刺痛,當(dāng)感覺越來越鮮明,一種陌生的,讓她全身躁熱的激情由內(nèi)心深處竄起,遍布她的全身,令她四肢癱軟。
拓跋圭看著她微啟的小嘴、紅潤的面頰,不禁心頭躁動,但他克制著進(jìn)一步親近她的渴望,他對她說:“我沒有忘記你,可是你怎么能怪我一時沒認(rèn)出你呢?在我的記憶里,你是個個頭與我差不多,膽子奇大,愛說話的姑娘,可不是如今高不及我肩膀,膽小到不敢面對我的丫頭!
“胡說,我高過你的肩膀,而且,我也沒有不敢面對你。你就是忘記了我!”若兒的雙手在他胳膊下無用地?fù)]舞著,想為自己爭辯。
“好吧,關(guān)于身高和膽量,我們可以再行驗定,不過你若是要因為今天白天我沒馬上認(rèn)出你,就斷定我忘記了你的話,那是不公平的。這九年來,你變了太多,看看這里、這里,還有這里……”
他略微抬起身子,挪開蒙在她眼睛上的手,輕輕指著她半啟的小嘴,嬌美的面頰、細(xì)致的頸子和完美的胸部,而他灼熱的目光也跟隨著他的手停在她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