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陰陰沉沉的,看似應該下雨,卻悶了一整天,沒下一滴雨,也因而夜里特別的悶熱。
燭火下,透明的紗帳里,闕穆沙清楚的看到云兒踢走了身上的被子。
他走近她,傾身輕輕的為她蓋好被子,這才挺直腰桿,看著佇立在另一邊的丫頭小梅,“別讓她著涼了!
“是,小梅知道!彼妨饲飞,看著主子離開后,清秀的臉上有著難以置信的神情。
說出去誰會相信?七爺要她晚上不能睡的守著云兒姑娘,是因為怕她著涼耶。
她真的不懂,一個男人把一個美人留在身邊,就算是個跛腳美人不也是為了翻云覆雨嗎?但七爺硬是與美人分房而睡,真是讓人摸不清他在想什么!
但主子說什么就是什么,看著熟睡的云兒姑娘,她只能認命的守夜。
翌日清晨,云兒醒來了,每一日的清醒,她都有點不知置身何處的迷惑。
可只要瞧瞧這一室的豪奢與金碧輝煌,她便想起這是闕穆沙的別館,外有亭臺樓閣,曲橋旁還種植不少柳樹,清澈池塘里荷蓮處處,彩鯉穿梭其間,看似自由,實則與她相同,只是被困一方的囚鳥,飛不出去。
她眨眨眼,坐起身來,望著窗外的藍天,吐口氣,“太荒謬了!”沒錯,這一切都太荒謬了,她昨天就是在池塘邊看了一天的錦鯉呢。
沒想到她這一出聲,就讓在房外候著準備伺候的丫頭隨即應聲,“奴婢進來伺候姑娘梳洗了!
房門一開,清秀的小梅立即端著溫水入內,恭恭敬敬的向她行禮,將臉盆放到架上,摔了濕布巾就要上前替她擦臉。
云兒怔怔的看著她的一舉一動,直到溫熱的巾子碰觸到自己的臉才回過神來。
是了,這丫頭叫小梅,是闕穆沙派來伺候她的,已經有五天了,她始終無法習慣!不,也不是說不習慣,甚至還有一種說不出的熟悉感,仿佛她是一直被這樣照顧的,但就怕是她自己亂想,而她也不想被伺候成習慣,她按住毛巾,朝小梅一笑,“我自己來!
“奴婢不做,七爺會責備奴婢的。”小梅惶恐的回答,希望主子能體諒。
那個霸道的男人,不僅成了主宰自己生活的霸王,也是這些仆人們的天啊。
她不得不松開手,讓小梅繼續為她擦手凈面,再讓她漱漱口,為她梳發,不過小梅已不敢再像第一天時一樣,將她的發式挽成少婦發髻,而是梳成黑發垂頸的閨女發式,因為她已經很嚴正的向闕穆沙抗議過了。
云兒感到很無奈。不知道那家伙到底想怎么樣?竟然就這樣把她留在這里,大門不能出,有需要就吩咐下人去做,是把她當廢人嗎?
雖然他想跟她說紫熏的事,她卻不想聽,擔心自己的思緒會被他引導,也許就這么誤以為自己就是紫熏了……
旭哥哥說過,或許上天奪走她的記憶是為她好,也或許時間到了,老天爺就會把她的記憶還給她,要她學會
等待,不要勉強,時間總會給她答案的。
她一直想見旭哥哥,但令她不解的是,都已經五天了,旭哥哥卻沒上門要人,難道真如闕穆沙所說的,是因為心虛嗎?
小梅將她梳妝打扮好,備了早膳讓她用。
云兒百無聊賴的吃著,想她吃飽了要睡,睡飽了再吃,闕穆沙是打算把她當小豬仔養嗎?
飯后她走到院落散步,這里顯然也被特意關照指示了,除了小梅外,不見其他奴仆。
她在一處亭臺坐下,隨即感覺到后背有兩道灼熱的目光,她好奇回身,果然見到闕穆沙朝自己闊步走來。
看到她梳的發式,他濃眉僅微微一蹙,但沒有多說什么。
她也打量著他,一襲簡單的素色圓領袍衫就襯出他的雍容氣度,尊貴逼人。
“我以為你應該很忙的!毖韵轮馐撬⒉婚_心見到他。
“是,從還是孩子時就一直很忙,但夠了!
“夠了?”
“嗯,處在爭權奪利的生活中,忙著爾虞我詐、耍弄心機,夠了!币驗樽钪匾娜嘶氐剿磉叄幌朐賹r間虛擲在那些事上。
他神情溫柔的看著在燦爛陽光下更顯俏麗的可人兒。
或許紫重而從小就被養在深閨,所以端莊婉約的她偶爾才會流露那潛藏的俏皮,但失去記憶的她,反而沒有大家閨秀的禮儀束縛,變得坦率直接。
她在衣服的色澤及花樣上的選擇也比過去來得多采豐富,像今天她穿著一襲窄袖短衣,粉白長裙上繡著蓮花紋中間有粉色聯珠綴飾,看來活潑俏皮。
又來了!她總覺得他透過她在看另一個人,是紫熏吧……她垂下眼簾,壓下心中復雜的情緒,刻意不看他。
“我想出去走走!
“我陪你。”
她倏地抬頭,咬咬牙,“我不想讓你陪!
闕穆沙皺眉,“紫熏——”
“叫我云兒!彼鸫罅。
他抿緊了唇,她也不退卻,直勾勾的瞪著他,一時之間,靜謐無聲。
出乎意料的,他竟屈服了,“好,我不陪,我派人跟著你,保護你!
那有差別嗎?!她真想朝他大叫,“我不想出去了!彼y得耍起脾氣。
“還是我叫小青來陪你?”他知道她們處得很好。
他試著想討好她,但顯然用錯了方法。
她的心驀地一沉,“叫小青來?叫她跟我一樣被你關在這里嗎?!夠了,我一個人就夠了!”她氣呼呼的轉身回房。
他知道他魯莽又霸道,也知道這樣困著她會引發她的反感,但他放不開手,她不知道他有多愛她,不知道他有多害怕失去她,他絕對無法再承受一次失去她的痛苦,所以只能把她放在他的視線范圍內,這樣他才能安心。
她終于擁有闕穆沙了!
張涵湄趾高氣揚的進到穆沙府,看著兩旁侍從排成長長一列,個個彎腰行禮,看得她芳心大悅。在昨天的訂婚禮之后,整座長安城都知道她已經是七爺夫人,相信這個消息再過不久就會傳遍各地,當然,應該已經從云絲村返回的闕穆沙也會在回程中聽到這個好消息。
張坤也沒想到如此順利,雖然好事多磨,但女兒終于還是進了闕家門,只是昨天闕穆沙沒有出席,讓他的顏面稍嫌無光。
但只是個儀式,此刻站在穆沙府的真實感才是他要的。
“爹,我帶你進冷淵閣。”
聞言,所有下人們腰不敢挺,但低著頭的臉上神情個個不安,迅速的交換著目光。
他們知道,張涵湄根本是故意挑戰主子的底線,上回兩人尚未訂親,她便已擅闖冷淵閣,引來主子的勃然大怒,可現下這兩人也已是他們名義上的主子,他們執意要前往冷淵閣,眾人也只能無奈靜立,只希望他快快回來。
片刻之后,得到消息的金滔終于急步趕回,“肅王爺跟郡主呢?”
“他們往冷淵閣去了!
金滔連忙三步并作兩步追上去。
就在那一對愉悅的打量著奢華的穆沙府院落的父女要進到冷淵閣前,他趕緊示意府中侍衛擋住兩人去路。
張坤撫著白須,瞇著眼問:“金總管,你這是干什么?”
他上前行禮,再看著一樣朝自己橫眉怒目的張涵湄一眼,“奴才想夫人是貴人多忘事,其實七爺已派人在東廂建立新樓閣,預計再過——”
“爹,可這里才是主人房!彼桃飧赣H告狀。再怎么說,她也是個王爺之女,當朝郡主,要她住到側房,她就是一肚子的悶火。
“那何必再建,嫁妝就往這里放就好。”張坤直截了當的說。
金滔臉色立即一整,“這恐怕要等七爺回來才能決定!
“什么?你這奴才不過是個小小總管,竟敢忤逆本王,你是找死嗎?!”他登時大動肝火。
“奴才不敢!只是七爺早已交代,他不在穆沙府時,金滔就代表七爺,金滔的任何指示跟命令就是七爺的指示跟命令。”他看了怒目相向的張涵湄一眼,“郡主當時也是在場的!
雖然這么說很危險,但上回讓主子失去夫人為他縫制的荷包已讓他滿懷愧疚,所以這次就算丟了他這條老命,他也會拚死保護冷淵閣里的一切,不再讓這個女人進去撒野。
張坤蹙眉轉頭看著女兒,“真是如此?”
她忍不住怒聲跺腳,“那又怎樣?他又不在,我現在是這里最大的——”
“別傻了,你還沒進這個門,而且就算你進了闕家門,要是仍然這樣驕縱,我那女婿恐怕也不會給本王面子,直接丟張休書給你!彼芮宄I穆沙的脾氣,溫聲的勸著女兒。
“爹!”她不依的大叫。
“不要跟男人斗,尤其是闕穆沙這樣的男人,”他拍拍她的手,看了臉色難看的金滔一眼,“就算側房又如何?只要把那里弄得比這里更金碧輝煌,讓它看來就像正室住的地方不就成了,你擔什么心?!”
張坤擁著女兒徑自往東廂房走去,一邊跟女兒出主意,對亦步亦趨的跟在身后的金總管送去不屑的眼光,仿佛在嘲弄他不過是一條聽話的狗而已。
可是對張涵湄而言,這不只是房間豪不豪華的問題,而是闕穆沙的心一直沒有在她身上,但這對她將女人視作工具棋子的父親來說,又怎會明白……
不管要對一個人掏心,或是贏得一個人的心,的確不是那么簡單,即使是在商場上無所不能的闕穆沙亦是如此。
他原以為,能再次與紫熏相遇,此生此世就該是無所求、無所怨了,但好難,他為了重新擁有她的心而備嘗苦澀。
月兒彎彎,燭火搖曳下,闕穆沙走進寧靜的寢房內。
他目光溫柔的看著在床鋪上的她,長發如絲致般的柔柔垂落在她精致誘人的五官上,長而卷翹的睡毛像兩把小扇子,讓他想到她張開時純凈的星眸,挺翹的鼻梁帶了點俏皮,而誘人親近的紅唇仿佛在等待他的采擷……
他在心中一嘆,知道她在發出沉默的抗議,一連幾天連句話也不跟他說。
見柔軟的被褥又被踢落在一角,她冷得將自己蜷縮成一團,而坐在椅子上的小梅打了個盹,昏昏欲睡,連他進來都沒有察覺。
“你下去吧。”
深沉的夜,已經頻頻打盹的小梅被叫走。
他溫柔的為她拉上被褥,想碰觸她面容的手在離她凝脂肌膚僅剩一寸時陡地收回。
我到底該怎么做才能讓你想起你曾經多么愛我,才能想起我們曾經多么相愛?!闕穆沙的心隱隱作痛,黑眸閃過一絲痛楚。
他坐在椅上,靜靜的凝睇著她。他想帶她回京,想將小蓉找回來,將岳丈請回來,也許他們能幫忙把她失去的記憶給找回來。
他可以這么做吧?這一生唯一令他感到無助而懦弱的人竟是如此嬌小纖細,多么諷刺啊。
過去那些恩愛的畫面在此刻已成了折磨他心志的痛苦來源,他現在什么都不奢求,除了將她過去的記憶找回來外,他什么都可以不要了。
快記起我,紫熏!快點想起我,不要忘了我,不可以忘了我啊……
燭火漸漸熄滅,只剩燭淚凝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