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臺北后,楊郁嫻私下透過羅文仕,問到了鐘湄琪的手機號碼。
她和對方約在咖啡廳碰面。
正中午,咖啡廳里的環境略嫌吵雜,她倆各點了一杯冷飲,面對面而坐,沒有問候、沒有寒暄,只是互相凝視著彼此。
半晌,楊郁嫻率先打破沉默。
“告訴我你姊姊的事,可以嗎?”她開門見山地問,毫不拐彎抹角,也沒那個閑功夫耍什么迂回。
鐘湄琪若有所思地靜了幾秒。
“你發現了,對吧?”
“是!彼龥]否認。
“為什么想知道我姊姊的事?”鐘湄琪又問。
楊郁嫻不自覺地深深吸了一口氣,道:“他既然把我當成了另一個人,那么……我想知道自己究竟是被當成了什么樣的女人!
對此,鐘湄琪有些意外。
“你不打算離開他?”沒有任何一個女人可以忍受這種事吧?被最親密的愛人當作了某個人的替代品。
“為何要離開?”楊郁嫻抿緊唇瓣,故作冷漠,就怕自己一旦松懈了,便會泄露出自己的內心里有多么可悲。
“為什么你不生他的氣?”鐘湄琪激動了些,道:“他把你當成了別人,你還心甘情愿陪在他身邊?你難道沒有一點自尊嗎?”
“我贏了自尊,卻輸掉了我最在乎的人,我真的贏了嗎?”楊郁嫻直直地望著她,心平氣和,不帶任何情緒地敘述著,“當然,我是女人,我也會受傷。但是,他對我很好,真的很好……也從來不曾做出對不起我的事情,如果我連這么一點事情都無法釋懷,那我憑什么愛他?”
鐘湄琪愣了愣,露出不可思議的眼神,“你瘋了!該不會,你來找我了解姊姊的事情,就只為了把自己變成她?!”
楊郁嫻沉默了好一會兒。
“她有的,我必須有;她沒有的,我也有。唯有這樣,我才有機會在霆慎的心里,勝過她……”
“不可能。”鐘湄琪嗤笑出聲,別過頭,望向他處,甚是不以為然,“你贏不了的。”
“你沒見識過我的能耐,怎么能斷定不可能?”她對李霆慎的感情早就超出自己所想。
“回憶最美,你沒聽過嗎?你怎么可能贏得了他腦袋里的回憶?況且,你根本就不知道他有多愛我姊,甚至他們以前——”
“所以我來找你了!睏钣魦跪嚨卮驍嗔怂脑,“我今天來,為的就是想了解他們的過去!
鐘湄琪噤聲,將未完的話吞回腹里。她看著對方堅定的眼神,不知怎么的,心里浮現一股復雜的情緒。
這女人是真的愛李霆慎吧?不是愛他的社會地位,不是愛他那驚人的身世,也不是為了想嫁入豪門而已。
“……就算你聽了會難過,你還是想知道?”她嘆了口氣。
“我如果害怕,就不會約你出來!
拗不過她,鐘湄琪認了。她翻了個白眼,往后倚著椅背,道:“好吧,那你想知道什么?”
“她是怎么過世的?”
沒料到她會直接切入這個問題,鐘湄琪愣了下,才道:“意外。在旅游的途中!
楊郁嫻沒接腔,靜靜等著下文。
半晌,鐘湄琪緩緩開口道:“霆慎哥以前其實沒那么工作狂,他在接下總經理的位置之前,一直都是以董事長助理的身分,偶爾在公司幫點雜務而已。他最喜歡的事情,其實是和我姊姊到處去旅行、冒險!
思緒飄向了遠方,鐘湄琪沒注意到自己的表情柔和了許多。她繼續道:“他們兩個真的很愛冒險。夏天去泛舟,冬天去滑雪,好像一年不挑戰個幾次極限,他倆就渾身不對勁似的。”
聞言,楊郁觸若有聯想,問道:“這就是她去世的主因?”
鐘湄琪點點頭,垂下眼睫,“我姊去世的那一年,她迷上了潛水,所以約了霆慎哥一起去關島。霆慎哥本來是要留下來幫他爸處理一些事,可是姊姊硬是要他陪,所以最終他們還是去了。但是那一趟之后,姊姊再也沒有回來!
楊郁嫻說不出話。
鐘湄琪伸手抹去眼尾的濕潤,苦笑出聲,“其實,我爸媽一直以來都有在勸我姊,叫她少參加那種危險的活動。可是她那么叛逆,哪可能乖乖聽話?”
“她……為什么喜歡冒險?”楊郁嫻不懂,像那種千金大小姐,在家養尊處優,只要輕松的享樂就好了,何必飛到世界各地去挑戰自己的運氣?
鐘湄琪抬起頭來,彷佛早料到對方在想什么。她輕聲嘆息道:“因為她不想被貼標簽!
楊郁嫻愣了愣,不解,“貼標簽?”
“我姊雖然看起來文弱,可是她的個性卻很剛強,她不希望因為自己身為什么大小姐的,就被人視為是那種禁不起風吹雨打的玻璃花!
“就為了證明這一點,賭上自己的性命。這樣真的值得嗎?”楊郁嫻略皺眉頭,心里五味雜陳。
鐘湄芳死了,是碎了李霆慎的心,可她當初如果活了下來,那么李霆慎就永遠不可能屬于自己。
如此矛盾的心思揪扯著她。
“不要批評我姊的價值觀!辩婁冂魍蝗粩科饻睾偷谋砬,嚴肅地瞪著她,“她的意志力不是你可以比擬的。如果你不能了解,那就不要模仿她,不然也只是東施效顰而已!
說完,她拿出皮夾,抽了張百元鈔,擺在桌上。
起身離去前,她還是不忘強調一句話。
“你不可能贏得了回憶的。”她拎起提包,并非幸災樂禍,也不是等著看戲的那種嘲弄,而是認真的這么認為。
楊郁嫻明白,因為對方的眼神是這么樣的耿直,而非心機。
“我知道!彼h首,淡應了聲。
“不,你不知道。”鐘湄琪不耐煩地抬手爬了下前額的劉海,正色道:“我問你,如果有個男人在你最愛他的時候死了,你覺得往后有任何一個男人可以取代他的地位嗎?”
聞言,楊郁嫻頓住,因為她不小心拿了李霆慎來想像。
她那怔愣的反應讓鐘湄琪笑出了聲。
“我知道,答案是不能,對吧?”語畢,鐘湄琪沒等對方反駁,轉身掉頭離開。
對,是不能。
但是如果她從未盡力去爭取,那么,她知道將來自己一定會為了這一刻而后悔一生。
她暗暗思量——每年相約泛舟、滑雪是吧?同樣身為女人,鐘湄芳辦得到的,她沒道理辦不到。
所以,她發憤圖強,開始鍛練自己的體力。先是從健走開始,然后是游泳、慢跑。
李霆慎覺得她有些反常,然而即使問了她,她也只是輕松地說:“在辦公室里坐久了,怕坐出毛病,偶爾也要運動一下吧?”
對于這樣的答案,李霆慎沒什么意見,就信了她的話。
可過一陣子之后,她開始邀他一起去進行一些活動,像是打網球、羽球、騎單車……等等。
他愈來愈容易在她身上看見湄芳的影子。
尤其是當他倆拿著球拍在場上廝殺的時候,他老是有一種錯覺,覺得站在對面的那個女人根本就是鐘湄芳還魂。
但是她們卻又是如此的不同。
鐘湄芳的個性好強,不論是哪一種競賽運動,只要她輸了,她一定會拖著他比到底,直到她反敗為勝才肯罷休,所以,后來他學聰明了,每次都偷偷放水裝弱,否則兩個人將會沒完沒了地纏斗下去。
但是楊郁嫻不同,她其實不太計較勝負,頂多當她真的輸慘了,她會故意跌坐在地上哀怨、撒嬌,拜托他手下留情。
光憑這點,她倆就已經南轅北轍。
不過,他不討厭,也從沒感到失望過,他甚至覺得這樣很好,真的很好。
他喜歡在她身邊的感覺,雖然她不像湄芳那般完美無瑕,也從來就不如湄芳那般文武雙全,但她是個令人感到很舒服的女子。她細心、體貼,總能一眼便看出他是否有心事纏身。
記得,曾有一回,他只是笑聲的音調略微不同,她居然馬上察覺到他的心思還懸在公事上。她沒有第二句話,將當天的約會取消,并且告訴他,“如果你不放心的話,就回公司去處理,別在這里瞎操心。不用掛心約會的事,反正我們以后多的是時間!
當時他原本還想說些什么。
她卻辯道:“難道你下個月就打算把我甩了?”
楊郁嫻就是這樣一個女人。她看似粗枝大葉,實則心細如發,懂得察言觀色,深知何時需要給他人一個臺階下。他想,難怪不只是她的組員愈來愈喜歡她,公司內部許多高層也愈來愈賞識她。
當然,這與和他交往可是一點關系也沒有。
這一切都是她靠著自己掙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