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張紫晗已是人人羨慕的太子妃,然而在她自己看來,她依舊是張紫晗。
除了她的住所從丞相府遷入了宮中,其他的一切都沒有改變,她依舊錦衣玉食,依舊是自己一個人。
斯寰平待她禮遇有加,卻未行夫妻之禮,大半時候他都忙著處理前朝政務,甚少看她一眼。
不過她也樂于這樣,當一個有名無實的太子妃,輕松自在地過她的日子。只是,她不再像從前那般愛笑了,薔薇一般的容顏彷佛失去了水的滋養(yǎng),淪為褪色的花瓣,不復往昔的甜美。
她知道,身在宮闈,就算想輕松自在,也未必能如愿,麻煩總是接踵而至,避之不及。
果不其然,大婚至今才過去半個月,平常都是張紫晗晨昏定省的向皇后請安,今日對方卻忽然親自前來,必有大事。
“給母后請安。”張紫晗笑盈盈地迎上前去,屈身施禮道:“兒臣還想著一會兒要到母后宮里去呢,不料母后竟移駕前來,可嚇了兒臣一跳!
“看把你給緊張的,”沛后定晴瞧了瞧她,跟著笑道:“沒什么大事,就是路過,順道來看看你!
話雖如此,可張紫晗卻知道,對方的來意絕非這么簡單。
宮人奉了茶,伺候沛后在殿中坐下,兩人閑話了好半晌的家常,沛后才清了清嗓子,轉(zhuǎn)入正題,“紫晗,算來你入住東宮已經(jīng)大半月了,寰平那孩子待你可好?”
張紫晗一聽就知道避不了,想來沛后應該是聽到了什么風聲吧,今日才會特地走一遭想問個清楚。
“太子殿下為人謙和,一向?qū)撼己芎。”張紫晗有禮的微笑回道。
“新婚燕爾,卻以謙和兩字來形容,未免太不親熱了,”沛后淡笑道:“寰平那孩子,本宮是了解的,就像塊玉一般,擱在那里冷冰冰的,需要有人去焐著才會熱!
這話張紫晗聽得明白,卻沒有太大的反應;屎蟮难韵轮饩褪且鲃佑H近太子,可是她的心也似玉一般冰冷,實在沒有閑情逸致去溫暖別人。
“紫晗,你可知道為妃者最重要的是什么?”沛后忽然問道。
“賢德?”她敷衍的答道。畢竟君王的寵幸,不是想得就能得到的,還不如求個賢德的浮華虛名。
“那些都是虛名!迸婧髤s直言道:“你是本宮倚重的人,本宮才對你說實話。在這宮里,一切都是虛的,唯有生個自己的孩子,才是真的!
張紫晗不由得錯愕的抬起眼眸,沒料到皇后竟對她如此坦誠。
“你看,皇上身邊的嬪妃也不少,本宮能有今日,除卻娘家的助力,也虧得打小收養(yǎng)了寰平這個孩子,并扶持他登上太子之位。本宮這一生本無生養(yǎng),若沒這個孩子,后位指不定早就被廢了!
張紫晗亦知曉太子的身世,太子的生母出身卑微又亡故得早,沛后一直無所出,便認了斯寰平為嗣,之后子憑母貴,得封太子。
“紫晗,你還年輕,”沛后繼續(xù)道:“趁著這兩年,快些生個男孩,將來不論宮中如何變故,你的地位都會牢固的!
張紫晗略顯尷尬的笑了笑!斑@并非兒臣能夠作主的,一切但聽天意吧!焙,說得容易,她與太子空有夫妻之名,并無夫妻之實,哪里能有孩子?就算將來兩人終能親近,孩子也不是想有就能有,否則皇上后宮的那些女人,又何必爭得你死我活。
“成事在天,謀事在人!迸婧笕粲猩钜獾男Φ溃骸叭裟銚淖约簞莞F力孤,本宮可以幫你找個幫手!
“幫手?”張紫晗一時之間反應不過來,有些詫異的反問。這種事……打哪兒找?guī)褪郑?br />
“按宮中舊例,立了太子妃之后,要再為太子擇兩名良娣,人選本宮已經(jīng)挑好了。”
呵,說來說去,所謂的幫手,就是替太子納側(cè)妃?張紫晗不免感慨,宮中諸事都是在為太子考慮,從來無人體恤她的心情,就算名義上說是為了她好,其實也是在暗藏一把刺她的刀,這大概就是皇室女人的苦楚吧?不過,她并不打算計較。
“紫晗,你放心,這兩名女子出身皆很低微,”沛后彷佛怕她不快,細聲勸道:“將來她們?nèi)羰菐偷昧四,你便留著她們,若是幫不了,要如何處置都隨你。她們?nèi)羯撕⒆,你大可像本宮這般過養(yǎng)為嗣,本宮一定會全力支持你!
張紫晗知道皇后這么說只是在安慰她,將來如何,又豈是她能掌控的?
“兩位良娣現(xiàn)在何處?何時入宮?”她淡然道:“兒臣也該早早替她們準備住所才是!
“她們就在殿外,一女姓姜,是邊州知府的千金,一女姓徐,關于她的身世,一會兒本宮再對你細說!
就在殿外?所以,是早早就決定好,也容不得她反對了。她知道依自己的地位,實在也沒什么作主的權利,上有沛后,前有太子,什么事都輪不到她說話。
“那兒臣這就見見她們!睆堊详掀鹕淼。
“姜良娣見不見都無所謂,但徐良娣……”沛后忽然欲言又止,“她長得頗像一個人!
不知怎地,張紫晗頓時有股不好的預感,她凝著眼眸問道:“誰?”
“從前宮中有一個伶人,名喚娉婷的,你可還記得?”沛后若有所思的望著她道。
娉婷?好熟悉的名字……電光石火間,張紫晗猛然領悟。
對了,就是她,就是那個人!怪不得皇后說為她找來了一個幫手,原來如此,但這個人真的是她的幫手嗎?說是威脅還比較貼切吧?
然而此時此刻,她不得不鎮(zhèn)定自若,滿臉感激的接受皇后的一切安排。
宮中安排的任何事,都是為了太子好、為了皇家好,從來不是為了她好。記住這一點,便是了。
那個叫做娉婷的女子,張紫晗記得清清楚楚,當年她是宮里最要緊的伶人,每逢節(jié)慶,宮里的戲臺上,唱主角的一定是她。
她最出色的表演,莫過于《牡丹亭》里的杜麗娘。至今,她那水袖輕甩、凌波微步的絕麗模樣,仍是太監(jiān)宮女們閑話當年的談資,當然,大家會記得她,也是因為她與太子的一段情事。
那時候,年少的太子癡戀于她,彷佛豁出命似的,執(zhí)意要立她為妃,若不是她薄命早亡,說不定如今東宮的女主人會是她。
娉婷這個名字,是深宮里人盡皆知卻不能言的秘密,更是太子不愿提及的傷,而如今,一個酷似娉婷的女子,就站在張紫晗面前。
清晨露重,張紫晗卻一大早把徐良娣喚到這片桃花林中,因為她知道,太子每天都會路過這里,今日她就是要替他們制造巧遇的機會。
拱手把夫君讓給別的女子,真是再傻不過了,但她自問并不算是太子的妻子,她不過是幫忙安排一出別人關心的好戲,她亦只是看戲之人的其中之一而已,她并無妒嫉也無傷心,只覺得好玩。
“太子妃,臣妾有些緊張。”徐良娣輕拉衣衫,瑟縮地道。
“以后叫我姊姊便可,”張紫晗笑著安撫道:“緊張什么?太子為人隨和,又不是老虎,你見了他,只會歡喜!
“臣妾出身卑微,”徐良娣細聲道:“從小都沒離開過家鄉(xiāng),忽然來到這偌大的宮中,很多規(guī)矩都還沒學會……”
姜良娣好歹是個知府千金,徐良娣只不過是個縣丞之女,若非她長得酷似娉婷,大概也不會得皇后青睞,入選東宮,皇后說了,她身上那股子可憐勁兒,也像極了娉婷。
張紫晗真的很想知道,一個男子真會因為一個女子肖似舊情人,而產(chǎn)生同樣的情愫嗎?
“師傅教你的曲子,可學會了?”張紫晗問道。
“那曲子好難,詞也難記……”徐良娣皺著眉頭,為難的道:“臣妾習了幾日,也只會唱個一、兩句而已,況且,臣妾的嗓子也不好!
那是自然,《牡丹亭》豈是這么容易唱的?想當初,為了他,她可是研習了好久,才學得一些皮毛而已。
“你不必擔心,一會兒等太子快到了,我先在這兒替你唱幾句,將他引過來,”張紫晗輕笑道:“其實,關鍵還是你這個人,而不是曲子!
“姊姊您也會此曲?”徐良娣好奇問道。
“從前學過一陣子!睆堊详蠝\笑。
“姊姊也是為了太子殿下學的嗎?太子殿下這么愛聽這曲子啊?”
呵,不,她不是為了太子。她學習《牡丹亭》,只是想借機接近另一個人而已……不過,那是好久好久以前的事了,自那人成婚后,有關他的一切,都已成了前世的記憶。
“啟稟太子妃,”一時宮人來報,打斷了她的思緒!疤拥钕乱呀(jīng)往這邊來了。”
是了,她依稀能看到他與三五隨從就在桃林的那一端,越走越近了,于是她想也沒想,隨口唱了起來,“原來姹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朝飛暮卷,云霞翠軒,雨絲風片,煙波畫船。錦屏人忒看的這韶光賤……”她沒有多去注意自己唱得如何,唱詞對上了沒有,只是憑著印象,輕哼淺吟而已。
桃林依湖而生,此刻湖上煙水茫茫,而桃葉凝露重重,四下里一片氤氳霧色,算不得良辰美景,卻亦有一番情致。
聽聞,從前娉婷常在此處習曲,太子也會陪伴著她。雖然娉婷去世這么久,但每日間,他仍不忘經(jīng)過此處,她知道,這是他紀念過去的一種方式。
此刻,他應該聽到她的歌聲了,因為他猛然停下了腳步。雖然,桃林擋在他們之間,隔著不算近的距離,但就算如此,她也能隱約感覺到他的震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