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個看似文明的社會里,多的是仍沉迷于宗教信仰或是神鬼傳說的人。
當年程舒的母親程荷就只是因為一個莫名其妙的理由被拋棄,她付出了她的一切,為那個男人懷了孩子,一心守著他的承諾,即使親眼看著他娶了別的女人,還是癡癡的等著他在歸還所有的債務(wù)之后離婚,并回到她們母女身邊。
家境富裕的程荷就這么傻傻的抵押了所有的一切,甚至拿一塊地讓宋商懷去變賣,讓他虧掉了她所繼承的祖產(chǎn),最后那男人卻對她們母女倆避不見面,只請一個叔母帶著讓人聽來匪夷所思的話送給她們。
「……商懷的母親前一陣子作了個怪夢,她去請人開示,才知道那個夢是跟你有關(guān)系的,開示的神仙說你跟商懷是前世冤家,你上輩子狠狠的一刀劈死他,所以這輩子你才要來還這個債……而且宮里的小神仙還說宋家絕不能娶你進門,商懷這輩子只有一個孩子,你現(xiàn)在已經(jīng)生了程舒,如果再嫁給商懷,宋家就等于絕后了,他如果能和別人結(jié)婚,也許宋家還會有兒孫傳承。
「為了商懷好,也為了你好,你就別再等他了,算命的說你命格里會有婚姻,但對方不是姓宋的,而你嫁了之后會一輩子衣食無憂,你就忘了宋商懷這個人,趕緊再找個人嫁了吧!當初投資的錢早就已經(jīng)賠光了,不過宋家還是準備了一筆現(xiàn)金讓你離開臺北,去別的地方重新開始,我想大家都不愿意見到這種事發(fā)生,但是既然算命的都這么說了,你們在一起也不可能會幸福,你還是看開一點!
這些話在現(xiàn)今這時代聽起來簡直令人不敢置信,但那姓宋的家人競堅信不疑,或許是不愿把錢拿出來還給程荷,也不愿履行當初曾答應(yīng)過的承諾,所以哪管理由再怎么荒謬,配合著當年的迷信風氣,派來一個年長的叔母,用帶些恐怖和威脅的語氣,外加一些怪力亂神的情節(jié),就這么輕易的打發(fā)了程荷。
從小就是金枝玉葉的程荷怎么能承受這樣的打擊,誰都知道是她的愛人不愛她了,但編出這樣的藉口來「負心」,似乎就變成是不得已的選擇,因為他不是故意不愛她,是因為他們上輩子相欠債,把負心的理由推托到這上頭來,聽起來似乎比較不傷人,有些人就是可以用這些荒謬的理由來自欺欺人。
當年靠著口頭承諾而沒有簽下借據(jù)的借款一去不回不打緊,為他當保證人的連帶償還責任也落在程荷身上,逼不得已賣掉了手上的最后一筆祖產(chǎn),程荷也跟著一病不起,程舒從小看著母親躺在床上,原本還有個以前程家的下人會偶爾過來看看,但久了也失去了聯(lián)絡(luò),她們母女倆就靠著最后的一點錢撐了幾年,到程舒要升大學的時候,母親也病故了。
程舒原以為自己升學無望,沒想到竟然在母親的衣服里找到了那顆當年宋商懷追求母親時所送的鉆戒,母親再餓、再窮都舍不得賣掉那顆定情戒指,這事實更讓程舒火大到了極點。
她火速典當了那顆鉆戒,也為自己掙得一個力爭上游的機會,從此她比任何人都認真,比別人付出更多的時間經(jīng)營自己,她發(fā)誓絕不步上母親的后塵,而現(xiàn)在她就把那把刀狠狠的回敬宋家。
合約簽定,如刀般的圓弧狠狠的劈向了正對著的大樓,而那間已經(jīng)有二十幾年歷史的舊大樓正好就屬于末商懷所有。
研究過風水的人都會視此為大兇,但并不是這么多人了解那方面的事,若不是程舒看過一篇風水影響建筑使用的討論,也不會想出這種陰毒的絕招。
她把建筑設(shè)計合理化,說明那不過是為了節(jié)省世界能源而盡點心力的環(huán)保構(gòu)造,說穿了,也不過是個集水器嘛!但對于那些迷信的人來說,他們只會把最簡單的事物放大成最嚴重的災(zāi)難。
果不其然,在新建筑的模型曝光后,立刻有三個命理師拿著風水羅盤站在那塊開始在整地的土地上,談?wù)撨@個新式設(shè)計對于周邊環(huán)境發(fā)展有何影響,每位命理師都力贊這塊地潛力無窮,后勁超強,是難得一見的蓋什么賺什么的好地方,但看到那塊地未來的建筑模型后,都紛紛露出了驚訝和不可置信的表情。
「哎呀呀,這對面的風水格局可就完了,只要這大樓一蓋好,一定會煞到對面的那棟大樓,這刀鋒一把砍過去,對面的免不了會出事……」
最妙的是命理師在說完這些話后沒多久,老天竟然還很配合的讓對面的舊大樓竄出火苗,這場小火警加上命理師的鐵口當天立刻變成了頭條新聞。
這還只是中午的情況而已,到了下午,來了兩批命理師,說得更扯,但他們的新聞被宋家老母心臟病發(fā)作的新聞蓋了過去,據(jù)傳是宋家老母看了新聞之后驚嚇過度,直接心臟病發(fā)。
閑得發(fā)慌的記者找出設(shè)計的建筑師,讓程舒的名字亮在螢?zāi)簧,甚至還到事務(wù)所去采訪,發(fā)現(xiàn)從未請過假的程舒破天荒的請了假,只見羅允強一臉正經(jīng)的接受采訪時堅稱,這只是個有趣的環(huán)保設(shè)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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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哈……我從來沒看過羅允強這個樣子,你看,他的嘴角在抽動,八成是很想笑……」
程舒優(yōu)閑的待在醫(yī)院的頭等病房里幫吳合敏削蘋果,同時欣賞著她一手策畫出來的好戲,這簡直比八點檔連續(xù)劇還要好看。
吳合敏看著她,「你怎么這么開心?」
「難道我要難過?」
「宋家的老母心臟病都發(fā)作了!
「你覺得是我害的?」程舒一臉「關(guān)我屁事」的表情,毫不在乎的拿起一片水果往嘴里塞。
「程舒……你要我怎么說你?」
「我知道我在做什么,我是個建筑師,畫的圖在安全結(jié)構(gòu)上絕對沒問題,在整體應(yīng)用上也可以有絕對的發(fā)揮,我甚至很有心的設(shè)計了一款漂亮得可以看公共藝術(shù)的環(huán)保集水器,很對得起這個社會了!
「但是宋家的人呢?你那把刀就這么狠狠的往他們劈過去,你想到了明天早上,這當中的恩怨情仇有可能不被揭發(fā)嗎?要是被揭開了,所有的人都不好看!
「有什么不好看?我是幫海東集團畫設(shè)計圖的小小建筑師,哪有謀財害命的能耐?命理師們不也說那大樓蓋起來保證大發(fā)特發(fā),我只要對得起我的客戶就行了!
「那宋家人會怎么想?」
「他們當初不也沒有考慮過我母親的心情嗎?」程舒拿起刀,將手中的蘋果切成幾個小片,一臉自信的說:「這種風水之事本來就沒有個定論,更沒有實際科學輔助,難道他們要因為我具有環(huán)保愛地球的使命感而告上法院?風水之說,信者恒信,不信者恒不信,我無法左右他們的思想!
「我知道你吃了苦,從小看到你媽媽那個樣子,你一定不好過!
「吳阿姨,重點不在于我的過去造就了我什么,現(xiàn)在一切的重點在于這只是個建筑創(chuàng)作,可以把它神化,也可以把它妖魔化……這一切只憑人們的理智決定。沒有人可以因此定我的罪,因為操弄這一切的是命運和人心,而不是我。」
。
同樣在辦公室里和幕僚一起看著這個幾乎快成鬧劇新聞的姜璨東,只能臉色鐵青的看著這一切的發(fā)展。
那出由程舒領(lǐng)銜主演的復(fù)仇戲碼,在短短一周內(nèi)成了比八點檔連續(xù)劇還勁爆的社會倫理親情大悲劇,收視率好到讓記者們疲于奔命,想再挖出更多可歌可泣的感人故事。
情路坎坷的富家女程荷是如何被拋棄后一病不起,女兒程舒又是如何靠著自己一邊照顧母親一邊求學苦讀,就連程舒的大學教授都出來嘆說她天資聰穎,是建筑界難得的奇才,早已拿到了留學資格,卻因經(jīng)濟狀況不佳而無法成行,又立刻為女主角添了同情分數(shù)。
而負心的宋家掰出荒誕無稽的前世姻緣說之后,也沒有因為娶了別人而生下一兒半女,原本壯大的事業(yè)版圖,也因為亞洲金融風暴在十年前萎縮,僅剩的財產(chǎn)就只有那塊位于精華區(qū)的商業(yè)辦公綜合大樓,經(jīng)過這事件之后幾天,大樓內(nèi)就有好幾間被退了租。
當年以迷信之說打發(fā)程荷母女的宋家老母,出院后在家人的攙扶下進入廟里祈福,拿著香的手抖得如風中的蠟燭,老婦人見記者拍攝時驚惶的痛哭,即使不停的啞聲大喊「家門不幸,老天保佑」,仍得不到社會大眾的認同。
負心的宋商懷則幾度被記者們包圍,面臨記者詢問是否想過要去探望自己的親生女兒時,沉默不語。
新聞越滾越大,當程舒和宋家的恩怨被公開之后,姜璨東這才明白她之所以要拿到這個案子的原因為何,她一次一次用堅決的語氣告訴他,她非得到這案子不可的理由又是什么,現(xiàn)在謎底全部揭曉了。
當初她的設(shè)計圖那讓人眼睛一亮的寶刀設(shè)計,現(xiàn)在成了一把復(fù)仇利刃。
說穿了,在這場恩怨情仇里,他扮演的還只是個配角而已,程舒口口聲聲的要這個案子,最終也只是為了她的復(fù)仇大計,最后她甚至愿意連自己都出賣給他,配合的和他演出一出感情戲,了不起的是在兩人最后一場對手戲里,她還演出了落淚的戲碼,讓他不安了一整夜,沒想到隔天就爆出了這么猛的消息。
而且挖掘出來的內(nèi)幕還一天比一天生動,一天比一天勁爆。
姜璨東氣憤的扯掉為她系上的深灰色領(lǐng)帶,決定要是讓他再見到那家伙,一定要親手用她送的領(lǐng)帶狠狠的勒死她。
問題是,程舒就像是從這世界上蒸發(fā)了,事情爆發(fā)之后,再也沒有人見過她。
他分不清自己是恨她還是擔心她,有時在夜里甚至會伸手摸向身邊的空位,總覺得她會如同往日那般,沉睡在他身旁,蜷縮成蝦狀,但他床邊的位置依舊空了好幾夜。
他想起那晚在程舒家樓下,見到她那般失神的模樣,她哭著說她是真的愛他,但是她要放棄了,要他被上一段戀情緊緊的勒住算了……
姜璨東從沒見她那個樣子,以往她就算是再不悅,還是會強忍住情緒,從沒在他面前表現(xiàn)得如此失控,就連他也因為她的爆發(fā)而嚇了一跳。
之后,事務(wù)所的人說她請了長假,所有的人都很意外,就連羅允強也覺得很稀奇。
「程小姐從來不請假的,不過這樣也好,一個好好的設(shè)計被講得亂七八糟,對創(chuàng)作者是個很大的傷害。正巧程小姐也說有個長輩住院,所以她這陣子請長假,待在醫(yī)院里照顧病人!
姜璨東只記得程舒說過有個客戶住院了,并沒有提起是哪一位長輩,這下要找也無從找起,她就像是斷了線的風箏,從他手里無聲無息的飄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