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靜幽居里,東北側是一處面積挺大的跑馬場,除了平坦的草地之外,草地上還設有幾處障礙,土地面積銜接到外圍的山嶺,以約一人高的欄桿圍起,是雷展侑專用的馬場,飼養著數匹駿馬。
陸紫蓉站在馬場外圍,兩手搭著欄桿,下巴靠在交疊的手臂上,視線膠著在馬場內騎著駿馬奔馳的男人。
太奇怪了,一個雙目失明的人,是怎么保持平衡,又如何操控馬匹方向?
認真觀察好一會兒,她才發現,他手上的韁繩只是抓著好看的,他完全信任那匹馬,而那匹馬也非常有靈性,腳步平穩,將主人穩穩的托載著。
哼哼,真是令人感動的主人與寵物情誼!
眼紅的看著,她突然倒抽了口氣,驚愕的看著馬匹跳躍過一道障礙,而那個……該死的、自大的、愚蠢的男人,依然維持著挺拔帥氣的身姿,穩穩坐在馬背上!
這男人,就不怕摔斷脖子嗎?!
“陸大夫,原來你在這兒!”郭峰喘著氣跑了過來。
“郭總管,你找我?”雖然嘴里問著,但她的視線仍直盯著馬上的男人。
“是!惫鍋淼剿磉,喘了一會兒,順過氣之后才道:“預備賑災的物品都已經添置妥當,食物、衣物、生活用品及藥材,除了陸大夫那一萬兩的醫藥費之外,爺還自己添了九萬兩銀子,共十萬兩,所有東西都已經裝上車,明天一早將由雷霆鏢局押送出發至災區!
他又添了九萬兩銀?!難怪她總覺得這次倒楣事件不多,也都算小意思。
視線仍在雷展侑身上,剛好又看見他做出一個讓她的心差點跳出喉嚨的危險動作,真是夠了!
“雷展侑!”她雙手圈在嘴邊,對著馬場大喊!澳阕詈迷谒嗖弊又敖o我下馬!我可不想白拿了你一萬兩銀子!”
“陸大夫!”煌安剛好走過來,聽聞她的話,立即驚呼低斥,“爺的騎術很好,烈風也是一匹良駒,不會摔爺的!”這陸大夫竟然詛咒爺摔斷脖子,簡直是……大逆不道!
“問題是他是個瞎子,不怕一萬,只怕萬一,我可不想讓我的辛苦白費了!
她辛苦?她不是只有一開始幫爺看診,第一次敷藥親自示范,接下來就都沒再動過手了耶!所需要的藥材也都是直接送到梅林小筑,她頂多就是抓出每帖的分量,將部分藥材研磨成粉而已。
煌安和郭峰面面相覷,他們真的看不出來她到底哪里辛苦了。
“你家爺騎術真的很好?瞎了之后也沒問題嗎?”雖然她很想“救”他,但也得先確保自身安全。
“當然沒問題!
“那好!标懽先攸c點頭。
什么?好什么?煌安和郭峰不懂。
“雷展侑!”她又朝馬場大喊。“我也要學騎馬!”
馬場里的人、馬總算停了下來,就見雷展侑俯身撫著馬匹的脖子,在馬耳旁說了什么,一會兒之后便來到她面前,隔著欄桿,高高在上的“望”著她。
“你要學騎馬?”雷展侑問。
“對啊,教我。”陸紫蓉刻意揚高聲音,讓聲音聽起來很興奮。
雷展侑猶豫了一會兒,雖然覺得有些古怪,卻拒絕不了她聲音里透出的渴望,只好點點頭。“好,你過來!
“耶,太好了!”陸紫蓉歡呼一聲,立即手腳并用的爬上圍欄。
“陸大夫!”郭峰驚呼,“那兒有門!”
“還要繞那么遠很麻煩耶!”她才不想大費周章,反正他的馬就停在欄桿旁,她只要爬上欄桿,直接跨上去就行啦!
“陸紫蓉,別亂來!崩渍官б渤雎暰!皬拈T走過來,姑娘家……”
“你們很啰唆,我這樣快又方便,直接……!”身子不穩的晃動,陸紫蓉尖叫,往前撲跌。
“陸大夫!”煌安和郭峰驚恐的大叫。
雷展侑微凜,凝神感受周遭空氣的流動,緊接著手一伸,攔腰勾住撲跌過來的身子。
“我的天啊!”見狀,郭峰才松了口氣。
“陸大夫,我看差點摔斷脖子的是你!”煌安也吐了口氣。嚇死人了!
陸紫蓉就這么掛在雷展侑的手臂上,表情尷尬,不過還是很慶幸啦!
“多謝雷大俠救了小女子的脖子!彼φf,聲音微微發顫,不細聽還真聽不出來。
不過最近幾日相處時間多了,對她心口不一的性情也多有了解,因此雷展侑聽出了她聲音里那些微的懼意。
手臂一使力,將她勾上馬,坐在他身前。
“明明知道自己霉星高掛,怎么不小心一點?”他低嘆,雙腳輕踢馬腹,烈風便開始繞場行走。
“其實再怎么小心也沒用,該來的躲不過,又何必小心翼翼的搞得自己神經緊張呢?人啊,要快樂的活!”再說,那是醫好他眼睛所必須承受的天譴,怎么可能避得掉?
但她沒說,說了他心里也不好受。
“就算該來的躲不掉,至少能避免掉一些不該來的!”他氣她這么不懂得保護自己!耙院髣e這么莽撞了。”
“好奇怪。”她突然說。
“什么?”
“你的脾氣一點也不像傳聞那么暴躁啊!除了一開始之外啦。”陸紫蓉笑得很曖昧,“是不是舍不得對我發脾氣啊?”
他最近心情似乎真的變得比較平靜,不會再經常氣憤填膺,暴躁憤怒的大吼了,很像……以前的自己。
“就算我否認,你也會繼續自我陶醉,所以你說是就是!彼麤]否認。
“咦?你這是承認的意思嗎?”不會吧,照理說他應該會罵她沒規矩或是胡說八道之類的啊,怎么這么好商量?
“走了!蹦樕⒓t,他沒多做解釋,一聲大喝。
“什……哇!”
烈風突然加快速度,她整個人向后倒進他的懷里,被他的兩臂圈住。
“你這家伙,至少要先通知我一聲啊!”可惡!不回答她的問題就算了,她剛剛硬要上馬,就是想說他多載一個人會走慢一點,沒想到他還囂張的迎風策馬勒,真是氣死她了!
“我不是說‘走了’嗎?”雷展侑忍不住笑了。
“那不算!”這種風在耳邊呼嘯而過的感覺能稱為“走”嗎?
“那你喜歡騎馬的感覺嗎?”希望她會喜歡,因為,他喜歡。
“喜歡,如果能讓我握韁繩我會更喜歡!彪m然不會騎馬,但跟瞎子比,她還是對自己比較有信心,反正這匹馬看起來很乖,而她的眼睛能確保他們不會“撞馬”。
“不行!彼豢诨亟^,以她莽撞的個性,自己騎馬太危險了,想到這他就心驚,“你還記得自己是怎么上馬的吧?”
本來被嘲笑的陸紫蓉想回嘴,卻又靈機一動,她有更好的主意了!
“你可以教我啊。”她甜滋滋的說,當然,他不會看到她笑容里的算計。
“陸大夫,你要一個瞎子教你騎馬,太看得起我了吧!”雷展侑失笑。
“我相信雷莊主會是一個好師父的!彼^續用膩人的語氣說話。
“是嗎?”圈在她腰上的手臂一緊,他輕聲說:“等我眼睛復元,再帶你到外頭跑跑,有個地方你一定會喜歡。”
“好啊,我等你。”這次她笑得真誠。
賓果!男人果然是需要吹捧的,往后,她就能以學習的名義看著他,絕對不讓他在眼睛復明前摔斷脖子!哈哈……等等,他剛剛承諾的是未來嗎?
陸紫蓉心頭一緊,差點忘了,她哪有那么多未來啊……
*
這個時辰,煌安已經在后面的小房間里睡熟。
雷展侑摸索著從床上起身,披上疊放在床邊的外袍,慢慢走出風清樓,心里計算著步伐,開始“復習”環境。
自從瞎了之后,除了第一個月他因為無法接受而幾乎放棄自己的那段時間之外,這幾乎成了他每天的功課。
陸紫蓉說得沒錯,他是驕傲的,所以不容許自己陷入無助可憐的境界,就算此時眼睛復明有望,他還是習慣性的做著這件事。
慢慢游走一趟清靜幽居,他有些刻意的避開梅林小筑,踏上連結整個清靜幽居的長廊,除了飄著雪氣的風聲之外,黑夜是全然寂靜的。
突然,他隱約聽見一聲異響自遠處傳來,他蹙眉,側耳細聽,那個方向好像是……通往后山的小門!
他立即回身,輕巧無聲的往小門的方向潛去,不一會兒,便抵達小門附近,隱身在黑暗之中。
這個腳步聲……
“你在這里做什么?”他出聲。
“喝!”受到驚嚇的抽息聲響起,他幾乎能感覺到對方整個人跳起來的模樣,還聽見應該是燈籠落地的聲音。
“你……雷、雷展侑?”
“是我!彼慕咏。
“天!嚇死我了!标懽先鼐徚丝跉猓呐K依然劇烈的跳動著!昂冒,雷展侑,我的燈籠掉了,什么都看不到,你在哪里?”她抬手摸索,不敢妄動。
“別動,我過去帶你!彼暥粒置,一會兒,碰著了她的手,被她立即扣住。
察覺到她手心的冰涼汗濕,顯然是真的被他嚇到了,他返手扣住她!皠e怕,我找到你了!
“你怎么會在這里?”一接觸到他,受到驚嚇的心慢慢平穩了下來,貪戀的靠近他的懷抱,深吸了口氣。。≌娴氖撬
“這句話應該是我問你才對!崩渍官е炅中≈呷ァ!叭胍共凰X,跑到后山去做什么?”
“我去摘月西花,前幾天我發現后山有幾株已經結了花苞,大概這幾日就能開花,那在我的家鄉已經絕種的花種,我只在我們陸家一本密傳的醫書里看過,我一定要摘到。”
“在這種三更半夜的時候?”
“當然是這種時候,月西花只開在月落西山的時候,而且僅開一個小……半個時辰就會凋謝,花一凋謝,就沒有價值了,可是如果在它盛開的時候將它摘下,它就能維持盛開花形三日左右,取其花瓣燉煮冰糖,或是浸泡蜂蜜將它冰鎮,前者食用可改善女性虛寒體質,后者可以養顏美容,雖然我是天生麗質的美人胚子,不過有了年紀之后,還是需要保養的。”
天生麗質的美人胚子?
他很想笑,卻沒有戳破她的自褒之語,就算她沒想過他身旁的人會對他形容她的面貌——以他的個性確實不會多問,可是他偏偏就是對她好奇——她應該也知道只要他眼睛一復明,就能看見她的真面目了吧?
“我并不在乎你的外貌!彼荒苷f。
“呵呵,那是因為我美麗,所以你可以大大方方的說不在乎!彼稽c都不害羞的嘻嘻笑。“!到了到了!彼匆娗胺剿龗煸谖蓍艿臒艋\透出的昏黃光亮,歡呼一聲就要往前跑。
“紫蓉!彼麑⑺厣磉,走到小徑旁一棵梅樹下設置的長椅坐下。
“雷展侑,外頭……有點冷耶!”要坐在這里嗎?進屋去比較溫暖吧?
“我不進去了,你陪我在這兒坐一會兒……如果你累了,我不勉強!彼砰_手。
“累是不累,可是我怕冷!彼吨曊f。“你在這兒等我一下,我把月西花拿進去,馬上就出來!闭f完便起身跑進屋子里,一會兒又跑了出來。“我回來了!
她在他身邊坐下,眼兒一轉,直接窩進他的懷里,嘻嘻一笑。“這樣就比較不冷了!
“這幾天可能就會下雪,到時候只會更冷,你怎么辦?”
“誰知道。”她聳聳肩!拔襾磉@里第一個冬天勉強安然度過,沒想到初春的天氣更冷,也許會凍死吧!
“胡扯!”雷展侑低斥,拉開外袍裹住她,收緊手臂將她擁進懷中。明天他會吩咐錦織坊替她準備一些保暖的衣裳。
“好暖喔……”陸紫蓉舒服的嘆了口氣。“這么晚了,你為什么還在外頭閑晃?”
“自從失明之后,這是我每天晚上的功課。”他也沒隱瞞。
“我就知道,你不愛依賴別人,對吧?”他是個傲氣十足的人,就是因為驕傲,所以失明的打擊除了讓他脾氣變壞之外,并沒有讓他因此喪志……或許有,但是他不會表現出來。“再過一陣子,你的眼睛就可以恢復了。”
“你這幾天有沒有發生什么事是我不知道的?”他問。
“什么事?”她狐疑,一會兒便領悟。“哦,你是說倒楣事?”
“對,有沒有瞞著我又哪兒受傷了?”
“沒有,很平靜!彼?吭谒膽牙,耳里聽著他的心跳,反正只是撞出一些大大小小的瘀青,既然他看不見,何必說出來讓他憂心。
“紫蓉,我想看你!辈恢^了多久,他突然輕聲說。
“放心,你的眼睛一定會復元的!彼蛩WC。
“我現在想‘看’你!彼值溃恢淮笳戚p輕的、試探地碰觸了她的臉頰一下,似乎在等她拒絕。
陸紫蓉只是輕喘一聲,并沒有躲開。
他稍稍離開她,手指動了動,兩手便落在她的額上,雙手順著額頭朝兩邊滑開,慢慢的滑過她的眉、眼,她因他的動作閉上眼睛,然后感覺到他用兩根食指滑過她的鼻,拇指撫過她的唇,再慢慢的往下,中指指尖滑過下巴,再往旁撫過她的頰,落在耳畔,停下。
她睜開眼,氣息有些紊亂,他捧著她的臉,他的唇就近在眼前……糟糟糟,這樣的美色,根本是引人犯罪!
雷展侑手指又回到她的唇,似乎是在確定位置,接著臉慢慢的朝她俯下,陸紫蓉吞了口口水,喉嚨饑渴的感覺瞬間加深。他……他要吻她嗎?
“雷……”她聲音沙啞,試圖拉回一點自制力,可惜太遲了,她才剛開口,他的唇便已經印上她的。
腦袋被他炙熱的雙唇給燒糊了,理智被他輾轉的吸吮給吸光了,此刻,她終于感覺到自己是個弱女子,只能全身虛軟的任他予取予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