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他和堂哥一同前往機場,再各自搭機返回住處。
回到家,撥了通電話回臺灣給母親,他先是問候與賀年,然后冷不防地說出他并非她所親生的孩子。
原以為母親會立刻斥責他在開玩笑,不料電話那頭,母親卻沉默訝然,停頓了片刻才有些不自然的否認他的荒唐說詞。
那幾秒沉默的時刻,足以令他感覺幾近窒息。
掛掉電話,他直接撥打給他在臺灣的爺爺,這一次他沒有旁敲側擊的試探,直接開口便斷定了他和大伯母的關系。
向來老謀深算、城府極深的宇長龍,對他突入其來的話語竟是招架不及,原想否認斥責他的荒謬臆度,卻是了解孫子的個性,他會開口尋求印證,便不是單純的捕風捉影、道聽途說。
如果沒有七八成的把握,阿勛絕不可能對他說出這種話,就算此時否認到底,他也一定會自己去查出真相,于是只好沉重且無奈地對他道出他的身世。
宇勛震驚的得知,他竟是他父親和大伯母所生,他不敢相信父親竟然會搞上哥哥的妻子,他不管他們兩人是否真心相愛,卻無法接受這樣的亂倫與不堪。
他的存在成了家族之恥,爺爺花了一番力氣才勉強掩蓋住這樁亂倫丑聞,甚至怕日后被人懷疑,一開始便將他的出生日期動了手腳,讓原本該小至斌一歲三個月的他,成為跟同母異父的堂哥同年。
爺爺軟硬兼施說服無法生育的母親收養(yǎng)他,且必須將他視如己出,終身不得道出這個秘密。
難怪他自幼便感受不到母親真正的愛,她雖對他不錯,卻鮮少會抱抱他、親近他,反倒是他從大伯母身上才感受到一絲母愛溫柔。
只是現(xiàn)在的他不得不佩服母親的心胸寬大,她需要有多大的包容力才能接納他當自己的孩子撫養(yǎng),即使父親過世后,她對他的態(tài)度并無太大改變,雖不熱絡卻也不會刻意冷漠不理。
坐在沙發(fā)上,伸手捏捏眉心,他至今仍無法承受消化昨天知道一切的震撼。
他的存在對至斌會是一項多大的傷害,如果有一天,與他感情至深的堂哥知道一切,他們二十多年的兄弟情定會崩裂。
以后,他該用什么心情態(tài)度去探望大伯母?他無法厘清得知難堪的真相后,自己對親生母親的感覺究竟是憤、是怨還是恨?
他懊惱怨怒且憤慨痛苦得如此復雜的身世,他寧愿是被遺棄的孤兒,就算無親生父母可尋,也好過現(xiàn)在的不堪。
他突然對自己的存在充滿懷疑。沮喪,前方的一切瞬間被黑暗所籠罩。
渾渾噩噩的他直到回到這里,看到雨潔,摟抱她溫柔的身體,才再次感受到生命的脈動。
“阿勛,阿勛,吃飯了!奔居隄嵔袉咀谏嘲l(fā)上閉著眼的宇勛,以為他睡著了。
宇勛張開眼,看著穿著圍裙站在眼前的她。他伸手拉住她的雙手,抬眸看她。
“阿勛?”她輕眨長睫,他依舊落寞的神情令她擔憂。
“雨潔,抱歉,有些事我現(xiàn)在無法對你說!睆淖蛲硭M屋,他就感受到她擔憂關懷的心情,知道她其實很想問他怎么了,卻又表現(xiàn)體貼地不逼問他。
“沒關系,你想說再說,我又不會跑掉!蔽⑽⒁恍,她愿意給他時間沉淀。
“你真的不會跑掉?”他有些不確定地問。雨潔不像他以前交往的女友,不久就淡了、分了,他對她有著越來越想依賴的情感。
“我要跑去哪里?”不覺好笑地伸手揉揉他靠在她胸前的頭頂,“阿勛,你現(xiàn)在好像跟媽媽撒嬌的孩子!彼_他玩笑,繼續(xù)揉著他的黑發(fā)。
“媽媽,我肚子餓!彼樦捊拥。
“乖,稀飯煮好了。”季雨潔也故意表現(xiàn)出慈母的模樣,伸手摸摸他的臉龐。
“我想喝奶!庇顒渍Z氣帶著情色,伏在她胸前。
“胡鬧!彼B忙伸手拍掉他不安分的大掌,嬌聲斥道,雙頰卻一陣緋紅。
她的羞怯讓他不禁笑了出來,瞬間抹掉了些陰郁窒悶。
“不吃飯,我自己去吃!彼π叩幕琶D身走往廚房。
宇勛從沙發(fā)站起身,笑著跟隨她走往廚房吃早餐。
他想,有她的陪伴,他很快便能真正釋放黑暗的負面情緒。
吃過早餐其實已近中午了,季雨潔想去大賣場買些食物,周末待在這里,她喜歡自己使用這里的空間。季雨潔因此將這里當成第二住處,有空閑時,她也常往這里跑。
在客廳的她將畫具拿了出來,油畫顏料、油畫筆、調色盤、刮刀及畫布,全擺放在地板上。
“你什么時候想學畫了?還是這學期額外加修的課?”宇勛從廚房走回客廳看到地上一堆畫具有些意外,原以為她是買文具用品,剛才陪她逛賣場,他其實一路上都有些心不在焉。
“現(xiàn)在才開始,不過是我陪你畫畫!弊诘厣系募居隄嵦ы鴮λ⑽⒁恍。
“我不會畫畫!彼馀d闌珊的道。
“沒關系,就當是種宣泄!彼鹕碜叩剿赃,拉著他的手一起坐在地上。
“宣泄?”宇勛更是納悶。
“畫圖可以是一種情緒轉移,一種療愈,不用在意會不會畫圖,只要自在的、盡情的在畫布上揮灑就行!奔居隄嵲诘厣箱亪蠹,攤開一張畫布,拿了一枝畫筆給他。
“我又沒生病,要療愈什么?”他不以為然的說。
“你沒生病,可是你心里苦悶,全部壓抑著會生病的,至少試著宣泄一點點心情,移轉到畫布上!彼袂檎J真地引導他。
宇勛聽了卻是愣望著她。她不但不強迫他說出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反而還溫柔體貼地想辦法要為他分憂解勞……
“阿勛,我知道你不肯告訴我發(fā)生什么事,不是對我不信任,而是時候未到,雖然我心里很擔心焦急,但我不想給你多余的壓力負擔。我不知道這種方式對你有沒有真正的幫助,就當我們下午沒事,一起亂涂鴉,暫時別再想其他事,好嗎?”
季雨潔柔聲建議著。
她的善體人意教他內心感動不已,像她這么溫柔可愛的女孩,他如何能不愛。
于是他順了她的意,兩人家孩子般趴坐在地上,開始玩起各色油畫顏料,拿著畫筆,在畫布上胡亂涂抹。
“你畫什么?”季雨潔看見宇勛的畫布全抹上藍色調的顏料,一整面深淺不一的藍。
“海!彼S口道!凹纠蠋,你可以從這張圖分析我的心里嗎?”雙手捧著生平第一幅偉大創(chuàng)作,宇勛將未干的作品遞給她,開玩笑地問。
“嗯,藍色代表憂郁,這位同學,你的人生正被一大片憂郁所籠罩,不過一望無際的海代表向往無拘束的自由,所以你很快就能找到釋放的出口。”季雨潔假裝認真地分析著。
“你學過心理學?”她的分析正中他的心,令他微訝。
“沒有,不過我是你肚子里的蛔蟲。”她溫柔地笑望著他。
“你才不是那種惡心的蟲,你是我的精靈。”宇勛勾起唇角,伸手捏捏她的鼻尖,手指沾到藍色顏料,沾上她的秀鼻,倒頗像頑皮的精靈。
沒想到在畫布上亂撇亂抹一下午,把一大張畫布涂上一層又一層的顏料,他真的忘了思索煩惱其他事,心情確實不知不覺輕松了許多。
“你要不要替海畫上眼睛?”季雨潔頑皮地提議。
“海哪來的眼睛?”他不禁覺得好笑。
“有!船只就是海的眼睛!彼袂楹V定的說著。
“船?那么海就有千百萬只眼睛了。”她的論點讓宇勛感覺有趣。
“當然,海那么遼闊,要有數(shù)以萬計的眼睛才能看的清。”季雨潔點點頭繼續(xù)道。
“那么船難怎么解釋?難道海會吞掉自己的眼睛?”他撫著下顎,狀似認真地動問。
“你從不閉眼睛嗎?”她望著他,眨了眨一雙翦水明眸。
“你!”宇勛因她可愛的表情不禁笑出聲。“有時候真分不清你的年齡!彼麑櫮绲啬竽笏那伪恰
她看似天真稚氣的言論,卻又蘊含成熟非凡的哲理。
“海那么大,就算閉上一兩只眼睛也還能看清。人生如一汪海洋,有風浪、有災難,即使不幸被吞滅一兩只眼,仍有其他光明存在,除非自己狹隘認定,只擁有一雙眼睛!
她進一步的解析論調,再度令宇勛大為撼動。
“雨潔,你當我人生中最重要的那雙眼,我絕不會閉上它。”他將她拉坐在自己腿間,一手環(huán)住她的腰,一手撫著她后頸,傾身吻住她的唇瓣。
這番話若換作別人說出,也許無法真正撫慰他,但她卻是他遭遇痛苦逆境的避風港,她成了引導落入深淵中的他一盞溫暖明燈。
他的畫作旁攤放著一張非常美麗的油畫,她的繪畫天分儼然強過他百倍。
她畫的是這棟木屋洋房,外面是雪白寒冽的景象,而窗玻璃卻透出溫暖橘光,可想象屋子里彌漫溫馨的氛圍。
知道她向往有個真正的家,他逐漸興起一抹念頭——或許有一天,他會和她共組一個家。
只是,那個想法對現(xiàn)在年輕的他而言,太過虛幻遙遠了,他并沒有真正放在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