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內,傅書緯一直無法平靜,公文內容一個字都沒看進去,滿腦子都是舒亦庭離開前哀戚的面容。
他一直克制自己別追上去,并反覆的告訴自己要給她教訓,讓她能學會相信他、依賴他,明白他是不可或缺的。
但,她那小腦袋瓜里有那么多心思,會不會真的以為他不要她了?會不會他的拒絕又摧毀了她對他剛建立起的信任?
不行,他絕對不能讓這種事情發生。思及此,他沖動地走出門外,卻發現她的座位上空無一人,連電腦都沒開。
「可惡,這個傻瓜!」他連忙打電括給樓下警衛,確認她剛出一樓大門后,便快步地追過去。
在搭電梯時,他生平第一次抱怨為什么自己的辦公室在這么高的樓層,還有一部慢得像烏龜的電梯。
急呼呼地來到一樓大廳,他看見她的側影遠遠地立在對面街口,正想不顧一切闖過馬路時,眼前的一幕卻讓他停住腳步。
一個身著藍色風衣、頭戴安全帽的年輕人,騎著一輛重型機車停在她身邊,他先下車細心地替她戴好安全帽,再扶她上后座,最后拉起她的手環住自己的腰,風也似地離去。
眉宇間深深的溝壑說明了傅書緯此時心里的窒悶,她和別的男人離開代表著什么?難道她就不能多等他一分鐘嗎?
驀然想起某天她依偎在他懷里,兩人間的對話——
「除了我,你還找得到更愛你的男人嗎?」
「誰說沒有!偏偏有個男人他愛我愛得比你久,就算他娶了別人,也絕對不會停止愛我,光這點你就已經比不上了!
他心里一陣緊縮,原來她說的男人是真有其人,莫非就是那個機車騎士?
在他震驚無比之時,背后忽然傳來一道嘲諷的聲音。
「我就說吧!那女人果然水性楊花,副總你一不在身旁,她就能勾搭上新的男人!
傅書緯不悅地回頭,見江玉琪正一臉譏誚地站在他身后,顯然也將舒亦庭搭機車離開的畫面看得一清二楚。
「江主任,請注意你的言辭,方才總經理已經警告過了。」他強迫自己靜下心來,就算庭庭和別的男人走了,就算那個人真是她的愛慕者,也不代表兩人就會發生什么事。
他要求舒亦庭信任自己,那他當然也要信任她,畢竟他們的感情不是一場冷戰就可以破壞得了。
「我這次可不是造謠,我是親眼看見的!」江玉琪因為在會議上引起眾怒,本想先告假回家,沒想到會在一樓讓她看到這個精采畫面,她當然要拿來大書特書。
「副總你也親眼看見了不是嗎?」
傅書緯態度凜冽地道:「江主任,你知道載走舒秘書的那名男子是誰嗎?你親口問過他們的關系了嗎?如果沒有,你憑什么說舒秘書勾搭男人?」
江玉琪猛地閉上嘴,她平時諷刺舒亦庭習慣了,因此這次逮到機會就忍不住說了兩句,沒想到卻踢到個大鐵板。
「你和舒秘書之間的過節我都知道,甚至經理級以上的人都知道,但你采取了最不堪的方式打擊你的同事,剛才在會議里總經理只是口頭告誡,沒有任何處分,你還不知悔改嗎?」
「我……」她突然打了個冷顫,這次她的多話恐怕真要害死自己了。
「原本你和舒秘書都有升遷的機會,但你卻每次都落選,你為什么不反省一下問題是不是出在自己身上?」
他難得厲聲教訓下屬,而且還是在一樓大廳這么醒目的地方,但他已顧不了那么多,因為這次她真的太過分了。
「我告訴你,公司不讓你升職的原因,就在于你沒有容人的雅量,見不得別人的能力比你好,如果讓你坐上高職位,這次你可以搶舒秘書的功勞,下次你也可以搶自己下屬的功勞,這樣公司里還有公平正義存在嗎?」
她鐵青了臉,覺得自己像掉到冰河里,連旁人的指指點點她都看不見了。
「你今天的行為我會報告總經理由他定奪!
他冷冷拋下一句話就大步離開,留下已成為八卦箭靶的江玉琪,只怕她以后在公司真的無容身之地了。
。
舒亦揚載著姐姐來到醫院,今天早上舒母突然發生車禍,他打了許多通電話才聯絡上舒亦庭。
受過國外留學歷練的他,變得更為成熟,外表雖還是一副陽光大男孩的樣子,但年紀看起來比清秀的舒亦庭還要大,兩人疾步走在醫院的走廊上,他簡潔地解釋著母親的情況。
「媽今天買菜時被一輛還在倒車的小貨車撞上,醫生說沒有大礙,身上只有一些小擦傷,最嚴重的是腿部骨折,要兩三個月才能走路,之后可能還要做復健。」
聽到沒有大礙,舒亦庭這才緩下緊張的心情。
兩人來到病房門前時,舒亦楊先開門進去,見她久久沒進門,于是又折回頭。
「你快進來。 箍此e步不前,他霍然了解她的遲疑,「放心吧!媽現在應該沒有那個精力罵你!
她勉強笑了笑,被弟弟硬拉著進門,看到病床上臉色灰白的母親,她突然有種陌生的感覺。
好久沒有見到她了,她的鬢角已變得斑白,皺紋也添了一些,讓她幾乎想像不出眼前頹靡的婦人是她。
「誰來了啊?」舒母被腳步聲吵醒,才睜開眼便看到久違的女兒站在面前,一下子竟說不出心里的感覺是什么。
沉默在病房內彌漫許久后,舒亦庭終于略微沙啞地啟口,「媽,我來看你了!
「來看我死了沒嗎?」舒母不屑地冷哼,「放心,沒有你在,我還能活更久!
「我沒有那個意思!顾砬榻┯玻赣H仍是這么討厭她。
「媽,姐在百忙之中抽空來看你,你就不能說句好聽的嗎?」舒亦揚趕緊打圓場,心底真不明白母親到底在挑剔姐姐什么。
「我沒有那種棄母親于不顧的女兒,告訴你,就算我被車撞死了,遺產也沒你的份!
「我不要你的遺產!顾缇筒粚τH情抱有期待了,更何況是遺產,那種東西根本無法彌補什么。
「那你來干嘛?」舒母沒好氣的啐了一聲。
「我只是來探望你,亦揚說你出車禍……」
「亦揚,你帶她來干什么?」舒母打斷她,語氣兇巴巴的,「她站在那兒像根木頭似的礙眼,我看了就生氣!
舒亦庭深吸一口氣,由于她早就有心理準備來自取其辱,所以她并沒有受傷的感覺。
反正更惡毒的話都被罵過了,她已經不會再受傷。
「媽,你不要說得這么難聽。」舒亦揚輕摟她,知道她并沒有表面上那么不在乎,「姐是關心你才來看……」
「關心?真要關心會幾年不回來?」舒母別過頭,「她別把我氣死就不錯了,你叫她別杵在那兒,快滾出去!」
「我去問醫生看看情況如何!
因母親的冷言冷語而心頭泛酸,舒亦庭轉過身,丟下一句話便走出病房。
待她離開,舒母馬上像消了氣的氣球般萎靡下去,舒亦揚見狀不禁搖搖頭。
「媽,你每天在我面前念她,其實你很想姐姐的不是嗎?那你干嘛把話說得那么難聽?」
「我哪里說錯了?她不是拋下我好幾年都沒回家嗎?這個不孝女。」她仍是嘴硬。
「當初是你說如果她要念大學就不準她回家的。好啦!人被你趕出去了,她也不是沒說過要回來,但你每次都冷嘲熱諷搞得她不敢回家,之后又埋怨她棄母親于不顧!谷舴撬情L輩,舒亦揚早發飆了,「你不覺得這么做對姐很不公平嗎?」
「哪里不公平了?我吃的喝的有少了她嗎?」連兒子都倒戈,這下舒母更是不悅。
「是,你最公平!顾藗白眼,「從小她就要包辦所有的家事,我只要看電視等吃飯;她做錯事要挨藤條,我做錯事就是她沒看好弟弟;她高中畢業就要賺錢養家,我卻只要乖乖讀書;她念大學要半工半讀,我卻可以出國留學。媽,你還真是公平啊!」
舒母瞪著兒子,想辯駁,卻又啞口無言。
「然后賺錢供你花用的人,你卻趕她出家門,我出國留學后,還是她打電話提醒我要偶爾向你問好,不必在意國際電話費。」他絲毫不意外母親的沉默,做得夠多了,她應該要知道。「媽,老實跟你說,我根本不記得你的生日,還有什么母親節之類的,那些你收到的禮物,都是姐寄到國外給我,我再寄回臺灣給你的。」
聽完這些話,舒母像是受了極大打擊,久久無法出聲,過了一會兒才啞著嗓音道:「她……做了這么多事嗎?」
「你現在才知道!蛊鋵嵾@些事都有跡可循,只是姐姐要他別說,母親又頑固地認定女兒不孝,他實在是受不了了才會全說出來。
病房里又陷入寂靜,舒母回想起從小到大女兒的表現,那孩子小時候還會哭、會撒嬌,但被打了幾回之后就不敢哭了,也慢慢開始跟她不親,弄得她看見女兒就想發脾氣。
從小亦揚就是亦庭在照顧,可她也沒大弟弟幾歲,而且叫她做什么她就去做,從沒回過一句話,她唯一一次為自己提出要求,就是為了要讀大學,但她這個做母親的不僅沒答應,還硬逼著女兒去賺錢。
她似乎……真的做錯了。
「亦揚,你討厭我這個媽媽嗎?」舒母喃喃地問。
「媽,我怎么可能討厭你?」他又補充道:「姐也不會討厭你的。」
「是嗎?」苦笑了一下,她根本不敢確定。
此時,舒亦庭突然推門進來,先對弟弟笑了笑,不過和母親四目相對時,卻突然斂下笑容。
「醫生說今天晚上如果檢查都沒問題,過幾天就可以出院了!
「你……」舒母欲言又止。
「媽,既然你不想看到我,那我先回去了,亦揚會在這里陪你!瓜胍仓滥赣H不會有什么好話,所以舒亦庭就先出聲打斷,而且她覺得自己在這里就像個多余的人。
低聲道別后,她因受不了那種快窒息的感覺,便立刻走出病房。
「姐,我送你!故嬉鄵P追出去。
舒母靜靜看著兩個孩子離開,一時間,胸口像被挖空一個大洞,原來是她親手將女兒推遠,連想拉都拉不回來了。
現在彌補……還來得及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