凱爾站在窗戶邊,眺望外頭灰蒙蒙的景色,勾起杯耳一口飲盡黑咖啡,然后他將杯子往水槽一擱,轉身走向玄關。
“來吧,艦長,我們得走了。”他提著外套,推開公寓大門。
艦長興奮的吠了兩聲,搖頭晃腦奔出公寓。
他將門上鎖,幫艦長系好牽繩,當目光觸及對門公寓時,嘴角那抹笑漸淡。
她消失了。
自那天爽約之后,她便消失得無影無蹤,仿佛徹底從世上蒸發。
對門公寓的燈不曾再亮起,門不曾再開啟,哪怕她曾經回來過,他應該也能聽見聲響,或者察覺某些蛛絲馬跡。
但她沒有,她就這么消失了。
他不愿承認自己的失望與失落,日子依然照常過,只是他感覺心底某一處被掏空,他像一架遺落某個小零件的機械,在肉眼看不見的地方,某個細小部分開始發生故障。
“汪汪!”艦長的吠叫,將站在門前發楞的凱爾拉回現實。
他強迫自己從那扇門別開眼,握緊系繩離開公寓。
“聽著,我們不是去玩的,我得回到工作崗位上,而你,必須跟著我一起去工作,答應我,到那兒之后你會乖乖的!
將艦長趕上車后,凱爾在車門邊彎下腰,挑眉對它進行訓誡。
他曾與警犬以及緝毒犬相處過,大概清楚訓練的手法,因此艦長的個性非常穩定,但又具備高度的敏銳感,他相信將艦長養在總部,一定沒人會反對。
“汪汪!迸為L乖巧的低吠兩聲,隨后在車后座趴下來。
“這才是我的好孩子!眲P爾驕傲的給予撫摸。
返回總部銷假上班前,凱爾循從過去的習慣,將車停在對街,將車窗全降下來,吩咐艦長乖乖待在車上,然后來到行動咖啡車前,向殘障的老板史蒂夫點了幾杯咖啡。
“最近好嗎?”趁著煮咖啡的空檔,史蒂夫熱絡地打招呼。
“老樣子!眲P爾牽動嘴角。
“好一陣子沒見到你跟蕾妮一起過來,她還好嗎?”史蒂夫很自然地問起。
凱爾沉默幾秒,才淡淡說道:“我們分開了。”
史蒂夫停住手邊動作,錯愕的抬頭!罢娴模苦,這是怎么發生的?”
凱爾輕聳一下寬肩,并不打算解釋太多。
說來諷刺,這里居然是他與她第一次相遇的定情之地,如今兩人正式分道揚鑣,也依然循從習慣,回來這里買咖啡。
回想起兩人初見面的畫面,凱爾一時心情復雜,不由得自嘲地想,或許下一次他該換個地方買咖啡。
他應該徹底清除那個女人在他生命中的痕跡,是的,他知道這才是他應該做的。
下一次吧!下一次開始,他不會再到任何充滿兩人共同回憶的地方。
“所以……你不是在開玩笑?”史蒂夫驚訝的問道。
凱爾不禁皺眉:“當然。我為什么要拿這種事開玩笑?”
“怪了,前兩天蕾妮才來過,我問起你,她還很開心,完全沒有提起你們分開的事!笔返俜蚶Щ蟮卣f道。
凱爾神情一凜。“她來過這里?”
“是啊!笔返俜螯c頭。
“你確定是兩天前?”凱爾緊湊地追問。
“讓我想一下!笔返俜蜓矍蛲弦环,約莫三秒后又點了下頭!笆堑,我很確定是兩天前!
“她一個人?”
“是的。有什么問題嗎?”察覺老顧客的臉色異常凝重,史蒂夫跟著緊張。
“不,沒什么!眲P爾給了一抹安撫的微笑,眼神卻不是那么回事。
史蒂夫看得出來他不想多談,也只能就此打住,將裝好袋的咖啡遞過去!皝戆桑愕膬杀,三杯卡布其諾。”
凱爾心不在焉的接過紙袋,轉過身準備過馬路時,一名膚色黝黑的男子朝他走來,他下意識抬起眼,與男子混濁的眸光對上。
出于長年下來的警戒本能,他讀出男子眼中的緊繃與殺氣,他垂下眼,望向男子的手,發覺男子一手插放于夾克口袋,而口袋是鼓起的……
該死!
凱爾扔下手里的紙袋,將手探向腰后,但同一時刻,已經朝他筆直撞來的男子,拔出了藏于口袋的槍,將槍口指向他的胸膛。
下一秒,周遭的人群發出驚恐的尖叫聲。
再下一秒,男子瞳孔放大,應聲倒地,預期中的槍聲并未響起。
吵雜奔走的人群中,凱爾扣緊手中的槍,大拇指擱在尚未拉開的保險栓上。
那一槍不是他開的。
凱爾的大腦在民眾的尖叫聲中恢復運轉,他迅速收起手槍,出示自己的證件,隨手抓來一名僵立于原地的男性路人!傲⒖虉缶有叫救護車。”
“什么?你不就是警察嗎?”那名路人臉色發白,焦慮的大喊。
凱爾不理會,他轉身往某一個方向狂奔,沿途撞倒不少行人,可他不在乎,并未因此而放慢速度。
他看見了,就在男子準備對他開槍的前一刻,他看見男子的胸前被一圈紅點瞄準,就在那零點零一秒的瞬間,男子來不及扣下扳機,當場倒落下來。
他記得那一圈紅點發射的角度,當他轉身的那一刻,他清楚看見一條街外的咖啡店,二樓室外座位有一道紅色人影起身離去。
不會錯的,擊倒男子的肯定是那道紅色人影。
凱爾一路狂奔,奔進他鎖定的那間咖啡店,不顧服務生的制止奔上二樓。
“先生,你不能就這樣闖進來,你已經嚇到很多客人——”
“剛才這里是不是坐著一個女人?”凱爾轉身質問起尾隨他上二樓的服務生。
服務生微楞,下意識點頭:“是有一個女人,但……”
“她人呢?”
“她剛結帳離開。”
凱爾低咒一聲,即刻下樓奔出咖啡店,站在路口前焦灼張望,最終他循從直覺,轉入左手邊那條街。
那是一條林立著異國特色料理的街道,總是充斥著各種膚色的人種,如果想混入人群,將自己隱藏起來,絕對會是首選。
凱爾在那條熱鬧的街上奔走搜尋,銳利的眸光不放過所及的每一處。
人潮洶涌,兩名黑人走過,一群嬉笑玩鬧的東方留學生從他面前繞過,三名頭戴面紗的穆斯林女性穿過他的身后。
該死,該死!他失去線索了!凱爾煩躁的耙梳過后腦的發,不停地在原地轉圈梭巡。
驀地,一只手搭上他緊繃的肩頭,他猛然一震,立刻轉身抓住那只手——
一張濃妝艷抹的女人臉龐,正沖著滿臉震驚的凱爾咧唇而笑,而她身上那襲紅色風衣,醒目而且刺眼。
凱爾難以置信的瞪著道格太太。
同時,他壓抑下來的失望與焦慮,又在心底發酵作祟。
開槍的人不是小紫,不是她,她究竟去了哪里?
他依然無法相信,那個口口聲聲說愛他,愿用一切交換他的愛的女人,會不告而別。
道格太太在他的瞪視之下,慢條斯理的抽回了手,掏出煙點上!拔蚁,你找的人應該是我吧?”
“剛才是你開的槍?”他冷峻的問道。
道格太太并未正面回答,只是隨手比了一下某間咖啡店!澳憬橐飧业嚼镱^坐一下嗎?”
“你的家伙呢?”他冰冷的掃過她全身上下,發覺她身上除了隨身小包,并未找著能夠裝載狙擊槍的提袋或旅行箱。
道格太太拿開煙,眨眨眼笑回:“你想我會蠢到當場被一個國際刑警人贓俱獲嗎?”
盡管她的語氣戲謔,充滿玩笑意味,卻是間接應證了凱爾的懷疑。
“你是誰?”他露出警戒的神態,一只手按向腰后。
“二十分鐘前救了你一命的人!钡栏裉Z帶諷刺的笑道。“你不認為,我至少應該得到一句感謝嗎?”
凱爾瞪著她,語氣冷硬的反擊:“我并沒有要求你救我!
“真是個不知感恩的家伙!钡栏裉珦P眉!澳惆顺梢彩怯眠@種態度對待她吧?”
她知道小紫的事!凱爾一窒。
“沒錯,我知道你跟小紫發生的一切。”讀透他的驚愕,道格太太聳肩承認。
“坦白說,我認為你這個又臭又硬的男人,根本不配得到她的愛。”
“那是我跟她的事……”
“是嗎?那為什么她會哭著來找我,并要我承諾,我會保護你,她才能收起淚水離開?”
凱爾臉色陡然一沉,深邃的茶眸溢滿震驚。
道格太太抽了口煙,說:“如何?現在你有興趣跟我一起喝杯咖啡嗎?”
凱爾無話可說,只能隨著道格太太的腳步,走進一間東歐氣氛濃厚的咖啡館,在吧臺角落的位子坐下。
“兩杯義式咖啡!钡栏裉米灾鲝,并且別過臉對他說:“老實說,我也只打算給你一杯咖啡的時間,所以這杯咖啡最好別讓我喝太久!
聽出她話中的挖苦,凱爾若有似無的牽動一下嘴角。
“首先,我知道你很好奇我是誰,但我并不打算向你交代我的人生,所以讓我們省略這一段,況且,你也沒必要知道我是誰,不管我是誰,我都已經退休了!
“你就跟她一樣!眲P爾肯定的說道。
“沒錯,我們都來自人性最陰暗骯臟的地方,不像你,光明亮麗的人生,正義使者,善良百姓的大英雄,啊,像你這樣的人,必定是現代版的美國隊長。”
凱爾寒著臉打斷她:“夠了,我聽懂你的不屑了!
道格太太挑了挑眉角,一臉不置可否。“親愛的,我是在贊美你!
最好是。凱爾露出反嘲的淺笑。
“總之,小紫離開前來找過我,她認為她離開后,費雪的人很可能還是會找你麻煩,所以她求我幫她照顧你。”
“我不需要任何人的照顧。”凱爾惱怒的反駁。
“我知道!钡栏裉雌鹂Х缺袜ㄒ豢。
“那你為什么——”
“因為我答應了她!钡栏裉惫垂吹耐M他眼中!澳悴涣私馕覀冞@種人,我們或許擅長背叛,但是當我們給出了承諾,便會用生命守護這份承諾!
“我不認為壞人有這么偉大的情操!眲P爾無動于衷的否定。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的思緒硬得像花崗巖,你的眼中只有善惡是非,你當然無法理解我們這種人!钡栏裉灰詾橐。
“確實無法理解。”
“你也無法體會,當我們被拉進那個骯臟的世界時,有多么無助與掙扎,你只是一味的批判與扣罪名!
凱爾態度強硬且冰冷的說道:“我不需要理解,我的責任是把你們這種人一網打盡!
“所以你一路對我窮追不舍,為的就是逮捕我?”道格太太好笑地反問。
凱爾沒回答,只是沉默。
“你守住你的承諾了嗎?”驀地,道格太太問起。
他瞇起眼眸,不明白她指的是什么。
“相互扶持,無論是好是壞,富;蜇毟F,疾病或健康,你們都會彼此相愛,珍惜對方!钡栏裉珡驼b著結婚誓言。
凱爾胸口一震,腦中浮現那一天,他與小紫在那座有著葡萄園環繞的私人酒莊,在眾人的祝福中,交換生命中的一切。
但很快地,他的臉色陰沉如一場暴風雪,極力壓抑怒氣的說:“她欺騙了我!”
“因為她愛你!
“這并不能將她的謊言正當化!
“是的,確實不能。那么我想,你八成也不想知道她的消息,或是她的過去!钡栏裉珜⒖Х纫伙嫸M,作勢準備離去。
“慢著!眲P爾出聲攔住她,俊美的臉龐明顯充滿掙扎。
“你想逮捕我嗎?親愛的刑警先生。”道格太太微笑有禮的問。
“不!币浑p盛滿復雜情緒的茶眸抬起,他像是掙脫了什么,眼底的壓抑與防備全被撤離。
“那么你還想知道什么?”道格太太明知故問。
“全部!彼纳袂閳远,語調鏗鏘有力。“小紫究竟去了哪里?她為什么要請求你的幫助?所有你知道的一切,我都想知道!
“為什么?你恨她不是嗎?”道格太太微笑地說。
直至這一刻,凱爾才徹底明白,過去這個被他當作只會說三道四的風騷老太太,她真實的面貌有多么令人顫栗。
他跟無數的恐怖分子交手過,他了解這群人的習性與思考模式,眼前的道格太太,八成是那種能面帶微笑,一邊凌遲敵人的罪犯類型;她的目光冷酷,語氣鋒利,直戳他的傷口,毫無一絲仁慈與寬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