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卓翊,才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好幾天不見他人影,可能他連她在衙門開了地下繡莊也不知道吧,如果讓他知道他的兄弟們都在假公濟私,不知他做何感想?姚清繡很想看看卓翊的表情。
另一個是程亮,她想程亮不是清高,而是對自己有敵意,這是她從他們第一次見面程亮的反應(yīng)猜想的,直到她住進郡衙更證實了她的想法,程亮每次碰到她,從來不正眼瞧她,雖然不知道是何緣故,但她也不希罕。正所謂“人不敬我,我不敬人”嘛!
所以,當程亮忽然來找她的時候,她倒有點受寵若驚。
“姚清繡,”程亮的敵意從對她的稱呼就感覺得出來,“你有在幫其他人縫縫補補,是嗎?”
“不用明知故問吧!”姚清繡對他“縫縫補補”的措詞很不滿意,她做的可是無價的藝品。
“我有一件東西要做,本來想拿到外面的繡坊去做的,可是兄弟們都贊你手藝好,把你摔上了天,我就想,如果真的這么好,那給你個機會倒也不錯!
說穿了,不過就是要借重她的手藝,雖然程亮擺出那副欠揍的嘴臉,但他有求于她,已經(jīng)算是跟她低頭了。
姚清繡一向不太過分,于是問道:“是什么東西?”
“先說好,我會照外面繡坊的價錢算給你,我們是買賣關(guān)系!
如果算錢,只怕你付不起。姚清繡心想,但她沒說出口。
“繡在哪兒?繡什么?”
程亮珍而重之地從懷小取出一塊白色的布條,卻不是方巾,姚清繡一看就覺得面熟,直到按過,就想起是在哪里看過的,在她被黑衣人劃傷手臂的時候,卓翊曾經(jīng)用同樣的布條替她裹傷。
原來,程亮對卓翊一往情深;原來,程亮對自己的敵意,其實是妒意……
他真的搞錯人了!卓翊對她的照顧,其實是不懷好意啊!
“你想在這布條上繡什么?”姚清繡對程亮,綻開一個心無芥蒂的甜笑。
卓翊再出現(xiàn),已是十天后。
聽到卓翊回郡衙的消息,姚清繡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那些針黹女紅藏在床底下,這當然是那些捕快大哥事先交代的。
“清繡姑娘,幾天不見,一切安好?”
“氣托您的福,賤命還在。”
“別這么說,您的命對我們來說,可寶貴得很!
奇怪,這個人為了破案,把無辜的她囚禁在這兒,怎么一點慚愧的意思也沒有?還能毫不避諱地拿這事來說笑?她記得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他可是一本正經(jīng)的模桿,怎么現(xiàn)在見到她,總是笑個沒完?即使是屠夫,面對俎上肉的時候,也不需要開心成這樣吧!
他一定有新的詭計,姚清繡暗中提防。
“這幾天,我去了江北郡,意外得到與命案有關(guān)的線索!弊狂吹纳袂閲烂C起來。
“什么線索?”姚清繡盡量不動聲色,心中已大概猜到。
“原來江北郡在半年多前,也發(fā)生了類似命案,也有兩名富商被殺。金針貫?zāi)X,手法如出一轍。這兩起案子到現(xiàn)在都還是懸案。
“這兩名富商都是在江南郡發(fā)跡的,雖然兩人早在多年前已經(jīng)改做南北貨生意,但早期都是以繡業(yè)起家。因為這一點,所以我又去查了本郡第一名被害人的身分,意外發(fā)現(xiàn)被害人過去曾經(jīng)做過繡坊工人。而郭進寶,直到現(xiàn)在,都還是江南郡繡行的執(zhí)事,所以這些被害人的身份,就串連起來了。
“以金色繡花針殺人,被害人都曾從事與刺繡有關(guān)的工作,依我推測,這應(yīng)該是一起與繡坊恩怨有關(guān)的命案。只要再翻查舊檔案,找出當年繡坊出事的紀錄,兇手的身份應(yīng)該就呼之欲出了!
“可是,就算知道了兇手行兇的原因,也沒辦法知道兇手如今是何模樣,他可能隱身在任何地方,也可能是任何人,這樣仍然抓不到他!币η謇C道。
“沒錯,但我可以預(yù)先知道下一位被害人是誰,這樣我就能以逸待勞,等他自投羅網(wǎng)。”
姚清繡若有所悟,點了點頭。不過——
“你為什么要告訴我這些?”她總覺得他有陰謀。
“因為我信任你!
卓翊的眼神充滿了誠懇,除了誠懇之外,仿佛還多了什么,姚清繡一時說不上來,她只知道自己幾乎就要相信他了。如果他的表情是裝出來的,那他去演戲,發(fā)展應(yīng)該也不會比當捕頭差。
忽然,她想起師父的叮嚀——“不要和官差打交道”,于是,她的反應(yīng)只有“哦!”
除了“哦”,她不知道自己還能怎么反應(yīng),她一向心軟,這種不死不活的“哦”已經(jīng)是她冷淡的極限了。
卓翊卻不氣餒,繼續(xù)道:“所以,我希望你能把你知道的都告訴我!
原來,這才是他的目的!她一直覺得他深沉,留著她就是為了套她的話,本來以為自己跟他有得斗的,沒想到他突然變得沉不住氣,這么快就把心里的打算告訴她了。
“那你想知道什么?我早跟你說過我不認識兇手。”把話說開了反而有種豁出去的暢快,如果這是卓翊的新策略,那他算是找對了新方向。雖然她知道自己什么都不打算告訴他。
“我知道,你說過了!弊狂床患保膊簧鷼,口氣一逕溫和。
“我記得你說過你會飛針技法,那是什么?”卓翊邊說邊走向她的床,從床下拿出了那堆未完成的“藝品”。
姚清繡頓時漲紅了臉,像做錯事被抓到的小孩。她沒做錯事,可是恐怕有人要倒霉了。
“這些是用飛針技法繡的嗎?”卓翊一塊塊地欣賞那些半成品。
姚清繡額頭冒汗,那些半成品中有一塊是程亮的,那塊因為難度最高,所以她花了最多心血做,也因此耽誤了其他藝品的進度。最糟的是,程亮那塊她只差一點就做完了。
“不是……也有一些是……”姚清繡語無倫次。她不能拿程亮的來說明只有那塊是用飛針技法做的,那塊……
“這是什么?”卓翊的眉頭忽然糾結(jié)在一起。
完了!卓翊果然拿起了程亮的那塊布,那上面清清楚楚繡著卓翊的臉。姚清繡緊張得快昏倒了。她想這輩子,程亮別說用正眼看她,不追殺她就不錯了!
卓翊看看自己的繡像,又看看姚清繡,臉上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因為姚清繡的手藝很好,真的很好,好到她幫他的臉上加的那顆三八痣都栩栩如生。
“我想,我們需要好好談一談!弊狂绰冻隽瞬粦押靡獾男Α
卓翊躺在床上,意外地有些輾轉(zhuǎn)難眠。
經(jīng)過他一番驚嚇,清繡姑娘終于把關(guān)于飛針技法的一切告訴了他,雖然與案情沒什么關(guān)系,可是他卻覺得沉重。
所謂的“飛針技法”,顧名思義,就是“運針如飛”。據(jù)清繡姑娘所說,真正練到極致,雙手十指可操拄數(shù)根針,同時完成兩件以上的作品。至于根數(shù),則看個人造詣。清繡姑娘自己,也只能左右手各持一根針,完成一件作品。
這種神奇的技藝,其實是有一套入門功夫敝基礎(chǔ)的,就是玉女神功。不過這門內(nèi)功并不同于武林中那些能傷人或救人的功夫,它主要是用來修練定性的,畢竟若不是清心寡欲甚至已到空靈的境界,是無法在藝術(shù)創(chuàng)作上突破的。
除了有助于修練定性,玉女神功另一項用處,就是結(jié)合了飛針技法所變化出的輕功,所以清繡姑娘雖未練武,卻會輕功。
讓卓翊覺得沉重的,是清繡姑娘說的另一番話——
“練了玉女神功的人,是無法成親的,因為成親之后,就會散盡一身功力!
卓翊不信,世上哪有這種功夫。
“這是真的,這也是飛針技法難以流傳下來的原因。而且……”說到這里突然住了嘴。
卓翊可以逼問她,或像以前一樣套她的話,可是他沒有。半晌,才道:“明知這樣,你還要練?”
“對我沒影響!反正我這輩子也不嫁人。將飛針技法傳承下去,是我的使命!
接著她開始講述師門歷史,原來神針門的始祖可上溯到嫘祖,這些神奇的功夫,也是從那個時代開始,代代相傳下來。
對于這些傳說,卓翊倒沒什么意見,各行各業(yè)都有他們認定的始祖,工藝尊崇魯班,烹飪推尊伊尹,是一樣的道理。
卓翊從姚清繡的言談中,已感受到她對刺繡的熱愛,這種對工作投入的態(tài)度跟他一樣,他從不認為有什么不對?墒牵瑓s不知為何讓他有些郁郁。
他拿出早上從姚清繡那里扣押的自己的繡像,臉上那顆三八痣已經(jīng)被她七手八腳改掉了,現(xiàn)在看來,簡直就像把自己的臉縮小印了上去一樣。他輕輕撫摸那些繡線,想象姚清繡在繡他的模樣時,是怎樣想著他時,心里就有一些震動。然而,她對他卻像毫無好感可言,她唯一感興趣的,似乎只有他這張臉。
在清繡姑娘眼中,他的臉也是一件藝品吧!卓翊腦中忽然閃過這樣的想法,卻沒有豁然開朗的喜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