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等了十分鐘,沒等到對方回來,于是跟著下床,安安靜靜沒發出一點腳步聲,尾隨著走出房門,沒花太多工夫,便在廚房角落找到那個人。
他蹲靠在流理臺下,咬著手臂沒發出一點聲音。
“小恩!碑斔雎暫八麜r,看見仰起的眼眸濕濕的。
他走上前,沒多說什么,只是默默將那微顫的身軀納入懷間,感覺對方用力地回摟,緊閉的唇不經意泄出一絲哽咽。
“對不起、對不起!嚴君離,對不起——”
他已經不是當初那個單純的十八歲少年,不會因為對方表現出沒事的樣子,就天真地以為真的沒事。
現在才知道,當時的嚴君離有多痛,痛到十年過去了,依然無法完全平復創傷,抹除心底那道陰影。
他真的很混蛋,很該死!
嚴君離低下頭,吻住他,吞沒聲聲歉語。
“好,我聽見了!彼侵换,又一回,吸吮他,唇瓣膠著、廝磨、纏膩著,將話語喂入對方口中:“不痛了,我不痛,你也不要再痛,小恩,我原諒你!
別人不清楚,他又怎么會不知道,這些年,小恩一直在懲罰自己,從沒有走出來過。
以前被人說一句同性戀就會氣得暴跳如雷,明明就不是那種非男人不可的性向,卻只肯與男人廝混,做那種原本的他根本不會做的事,還會看不出端倪嗎?
他的歉疚比誰都深,可是人前會挺直腰桿,從不肯表現出來,于是一再往心底積壓,最后將自己逼到絕境。
所以嚴君離知道,自己一定得見他,釋放他壓抑在心底的愧疚感,這樣,他才能好好面對未來的人生。
無論——那個人生有沒有自己。
接下來的日子里,他們約會、一起上超市、準備三餐、還有做愛。
就跟尋常情侶那樣,過著很一般、很居家的生活,做全天下情侶都會做的那些事。
他們都有默契地絕口不再提那些不愉快的過往,只是全心全意,感受這一刻,有彼此相陪的美好。
嚴知恩很喜歡在晚餐過后,一起坐在院子看星星,聊一些瑣碎的事,有時候什么也沒聊,就只是坐在同一張藤椅上,擁抱對方,蓋著同一張毯子,分享彼此的溫暖。
嚴君離現在的身體狀況,和以前完全不能比,體力沒以前好、抵抗力也比以往差很多,出去玩一天回來,就見他臉色蒼白、盜汗,夜里睡不安穩。
難怪他說,現在都深居簡出,不愛出門了。
“抱歉,你難得休假出來玩,我卻沒能好好善盡地主職責。”夜里醒來,見嚴知恩沒睡,只是靠坐在身邊,靜靜凝視他,嚴君離有些歉然。
“睡你的覺,話這么多!眹乐髦皇堑伤谎,傾下身移靠過去,圈摟腰際,寧馨依偎。
只要這樣抱著你,就是我日夜渴求的幸福了,你還不懂嗎?笨蛋。
或許,人心總是貪婪的吧,明明以往連見一面都是求之而不可得的事,現在能擁抱、碰觸,卻還是不滿足。
一晚,親密的體息交纏過后,男人還貼著他的身軀,溫存地拂吻他頸窩,體內還殘存著歡愛過后的酥麻感,他傭懶地半瞇著眼,狀似不經意地問出口:“我們這樣,算不算婚外情?”
此話一出,便覺懸在他上方的男人一陣僵凝。
氣氛死寂了約有——十多秒吧,嚴君離猶豫地正欲張口,他迅速地迎上前吻住對方,假裝沒這回事。
不該試探對方的,他不想連僅有的、少之又少的幸福都失去。
或許,那句話還是戳破了這個美好得幾近夢幻的幸福假象吧,隔天,嚴君離接了一通電話,然后,一聲不響地在那里靜坐許久。
他假裝沒看見對方的為難掙扎,故作無事地查看冰箱:“沒什么存糧了,是不是要去——”
嚴君離抬起頭,打斷他的話:“寧寧要回來了。”
聲音卡在喉間,再也沒辦法逃避,假裝聽不懂:“……什么時候?”
“明天!
他幾乎用盡全身的力氣,才有辦法把這句話問出口:“所以呢?我該走了,是這個意思嗎?”
他等著,屏息等待對方否決,卻只在時間一分一秒的流逝中,等到了一片靜默,以及——輕不可聞的一聲:“對不起。”
馬的!誰想聽這句。
他一轉身,忿忿然回到客房,失控的力道將房門甩出聲響,用最快的速度將私人物品粗率地塞進行李箱。
到底在氣什么?早知道嚴君離有了新的生活,這個人他從很久以前就已經失去了,這段時間是偷來的,嚴君離怎可能會為了他舍棄自己的婚姻!
或許因為——他是用了多大的勇氣才來的,在來以前,就已經將傲氣、自尊、甚至道德觀全踩在腳底下,什么都不要了。
用了那樣的決心來見他,不在乎任何的唾罵,就算只是嚴君離的一段婚外情也好,寧愿當個第三者都不想被舍棄。
可是——
嚴君離不要他。
最終,他還是一個人。
拖著行李出來時,嚴君離就站在門外,欲言又止地望他:“你——很生氣嗎?”
“屁話!鄙簧鷼庥衷鯓?他就會改變主意挽留他嗎?
他板著臉,挺直腰桿越過他,努力不流露出一絲受傷的神色,不想讓自己像個被丟棄、可憐兮兮的流浪狗。
“我曾經,用我的生命,全心全意、毫無保留地愛你!
這句話,成功讓嚴知恩停住步伐,回身望他。
嚴君離凝思了下,輕聲說:“因為很愛你,所以那些經歷過的一切,無論好的、壞的,我都能無怨。這段時間,我很快樂,你圓了我年少時最美的一個夢,讓我不再有遺憾,謝謝你,小恩。你不會知道,這對我而言意義有多重大,如果你真的覺得欠了我什么,這些已經足以還盡。
“所以,能不能請你也試著放下?如果你真的想留下什么,別去看為彼此造成痛苦的那部分,只要想想美好的那些就好,你曾經陪我很長一段時間,給過我你想像不到的快樂,你并沒有自己以為的那么糟糕,否則我不會如此愛你。那么,你是不是也該放下那道困鎖你這么多年的枷鎖,重新去面對你的人生?”
這個人……
嚴知恩吸了吸氣,簡直咬牙切齒。
怎么會有人,可以讓人這樣愛到骨子里,又怨到想捏死他?
“你——”他聲音哽了哽:“我以后還可以來找你嗎?”
幾乎是卑微地,連最后一丁點尊嚴都舍棄了,退到不能再退的境地,只求別失去見他的資格就好。
“如果來的,是過去那個意氣飛揚、自信自傲、將人生活得精采萬分的嚴知恩,那么我非常歡迎你有空時,過來喝茶串串門子!
好像……連怨都沒什么好怨懟的了。
嚴君離的意思很清楚,一切歸零,誰也不欠誰。
從此,也無風雨也無晴。
如果,他有辦法讓兩人回歸到最原始的定位,用那個全新的嚴知恩來面對他的話,那至少不會失去這個……老朋友。
可是——他真的有辦法只當對方是一個多年的老友,從此云淡風輕嗎?
他不認為自己做得到。
默不作聲地提著行李往外走,嚴君離一直跟到大門外,他不讓他送,獨自走上歸途。
“小恩!”嚴君離喊住他:“我等你。下回再來度假時,我希望能看到一個不一樣的你!
他扯扯唇,很不想告訴對方——你太高估我了,你所期待的那個嚴知恩,恐怕永遠也等不到。
心知這一走,或許再也不會見面,他掙扎了很久,還是問了——
“你幸福嗎?這樣的日子,是你要的嗎?”
“幸福!睂Ψ竭B猶豫都沒有,答得飛快:“我過得很好、很幸福,你不用擔心我。”
他點了下頭,沒再多說什么,轉身離去。這一次,沒再回頭。
因此也沒看見,遺落在身后的那個人,一直在原地目送他遠去,舍不得眨眼,直到身影完全自眼前消失,再也看不見,才閉上眼,隱去眸底閃動的清亮水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