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砰、砰——
一連串的敲門聲在夜半時刻聽起來讓人份外心驚。
“開門……快開門……”那聲音中的驚慌更是讓甫從睡夢中被驚醒的樊衣甫皺起了眉頭。
他是一個大夫,住的地方是醫(yī)館,大半夜有人這樣死命敲門,通常都不是什么好事。
透著還有些惺忪的眸光,樊衣甫慢條斯理的坐起身,卻沒有立刻前去開門。
雖說是一個大夫,但與他的醫(yī)術(shù)齊名的,就是他的見死不救。
不想救、懶得救……反正他救人是看心情的。
況且此刻被人吵醒的他,有著濃濃的下床氣,更是不想救。
“快開門,該死的,你快開門……”
聽著門外由急切到憤怒的呼喊聲,樊衣甫忍不住興味地挑了挑眉。
隱隱約約間,總覺得這聲音帶著丁點的熟悉感。
她是誰?
他好整以暇的倚在榻上,心中兀自猜測門外之人的身份。
“樊庸醫(yī),你再不開門,小心我一把火燒了你的醫(yī)鋪子。”
探手摸向懷中的娃兒,那燙手的溫度讓宇文丹花急壞了,叫門不應(yīng),她脾性一起,索性開口威脅。
聽到那厲聲威脅,倒讓樊衣甫弄清楚了她的身份。
她怎么……
不是死了嗎?
他驀地起身,一改方才那悠悠哉哉的態(tài)度,幾個大步便步至門前,一把拉開門閂,推開了門。
沒料到門會突然打開來,宇文丹花敲門的手就這么敲上樊衣甫那結(jié)實的胸膛。
“你竟然還活著?”方才他還不相信,開門只不過是印證,沒想到竟然真是她,他揚起的聲調(diào)不自覺帶了點驚詫。
他還以為她早已死在那場混戰(zhàn)之中,幾次不著痕跡的探詢,卻沒任何消息,于是認定她已經(jīng)死了。
雙眸不著痕跡地打量著眼前可以說是衣衫不整、蓬頭垢面的宇文丹花,樊衣甫的眸中驀地閃過一絲光芒,但隨即掩去,瞪著她的眼神依舊冷冷淡淡。
“快,快救他!”
“不救!”束手而立,樊衣甫沒有半絲猶豫地說道。
只消一眼,他就瞧出了這孩子的病一丁點兒挑戰(zhàn)性都沒有,不過是尋常的受寒,讓他連動根手指頭都不想。
這女人是急慌了吧,否則怎么可能連這點都瞧不出來。
“你是大夫,怎可以見死不救?”宇文丹花揚聲質(zhì)問,若非他的聲音是那樣清楚地竄進她的耳中,她真要懷疑自己的耳背有多嚴重。
“你不知道我是出了名的見死不救嗎?”冷冷的抽笑,樊衣甫對于宇文丹花語氣中的責(zé)難沒有丁點的在乎。
“你……”要是換了以往,她哪會與他廢話這么多,就算將刀架在他的脖子上也要叫他救人。
可經(jīng)歷了那么多的大悲與大難,她的蠻性子收斂不少,雖然心底動了怒,可仍勉強抑下。
“拜托……救他!”她低聲下氣的求著。
這娃兒可是劉平大哥的獨苗,絕對不能有任何的閃失。
聽到她那帶著乞求的語氣,樊衣甫再次訝然的挑眉,若非眼前的女人那樣真實,他幾乎要以為是自己眼花了。
宇文丹花向來是個多么傲氣的女人,曾幾何時這樣低聲下氣的開口求人了?
“不救!”樊衣甫還是這兩個字,沒有別的原因,只是懶。
“求求你,救他!”激動的伸手扯住他的衣袖,宇文丹花咬牙咽下了自己的自尊和自傲,開口再求。
這深更半夜的,她真的不知道還能去求誰,唯一能夠想到的只有他。
再加上她身上早已沒了銀子,就算去別的醫(yī)館只怕也只會落得吃閉門羹的下場,所以她只能求他。
“他是誰的娃兒?”望著宇文丹花那低聲下氣的模樣,樊衣甫忍不住感到好奇了。
因為好友儲仲泉的關(guān)系,他與宇文丹花也有幾面之緣,身為黑風(fēng)寨寨主的掌上明珠,她的驕矜自傲可是出了名的,如今竟為了一個娃兒開口求他?
顯然這個娃兒對她很重要,重要到可以讓她放下自尊,但算算時日,她失蹤不過半年,怎么樣也不可能蹦出這樣的娃兒。
這娃兒不是她的,她又怎肯為他如此降貴紆尊。
“救他,好嗎?求求你……”
孩子滾燙的溫度不斷地透過衣裳竄至她的心口,讓她心慌意亂的,眼前的樊衣甫就像是一塊汪洋中的浮木,她得緊緊捉牢不可。
“若我堅持不救呢?”詫異不只一次閃過樊衣甫那雙深邃的眸子,但他仍不動聲色地探問道。
若是以她以往那種跋扈的性子,聽到有人這么堅持拒絕,她絕對會立時翻臉,非得逼得人家照著她的心意做不可。
四眸相凝,就在樊衣甫幾乎以為自己能夠瞧見她水眸中閃現(xiàn)的怒氣之際,她竟雙膝一軟,跪了下來。
“求求你,救救娃兒!
短短幾個字,像是千斤錘一般擊上了樊衣甫的心坎。
他著實不能習(xí)慣宇文丹花這種低聲下氣的模樣,他想也沒想的伸手一攙,想要將她扶起,可她卻不依,堅持跪著。
“只要你能救他的命,我什么都答應(yīng)你!
盡管方才心中一股火就要竄出,原本哀戚的神色也有著一瞬間的冷冽,可那股子氣卻又硬生生地被她抑了下來。
當(dāng)初,要不是她因愛生恨,不顧一切想要用黑風(fēng)寨所有人的性命,換得儲仲泉的一絲回眸,她的那些叔伯兄弟們也不會因此枉送性命。
同樣的錯,她說什么也不會再犯上第二次。
雙拳緊握,深吸了一口氣,抑下了血液中翻騰著的憤怒,宇文丹花耐著性子哀求,想為娃兒求得一線生機。
“你是真變了嗎?”
樊衣甫望著她臉上那種堅毅卻又顯得卑微的神色,向來剛硬的心竟然變得柔軟了些,原要離去的腳步也跟著頓了一頓。
薄抿的雙唇狀似呢喃的問道,也不知道是在問她,還是在問自己。
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他知道自己壓根就不該搭理這個女人,因為那可是個天大的麻煩,他的心里是不相信這么自私與驕矜的女人會變,他應(yīng)該轉(zhuǎn)身關(guān)上門,將麻煩拒于門外。
可是凝著她,向來獨善其身、一丁點也不介意眼睜睜見人橫死眼前的他,竟無法就這么大剌剌地走開。
突然間,娃兒不舒服的啼哭劃破了兩人之間的凝窒。
娃兒的哭聲惹得宇文丹花心疼極了,她強忍著的淚水再也無法克制地滑落,原本無動無衷的樊衣甫見狀,竟再次伸手攙住了她,硬是將她拉了起來。
“進來吧!”他低嘆一聲。
終究不忍這樣一個驕傲的女人折損自己的尊嚴至此,樊衣甫的心驀地不受控制的一軟,伸手,接過了那個還在哇哇啼哭的孩子,徑自走進屋里。
不懂得他為何會突然改變心意,宇文丹花望著他那頎長的身影,紊混的腦海中沒有半點想法,只能傻傻地跟著他步伐走進充滿藥味的醫(yī)鋪子。
心中充滿感激及羞慚等感受,五味雜陳。
這是什么?
望著樊衣甫塞進她手中的紙兒,宇文丹花傻愣愣地瞧著,卻是愈看愈心慌,終于忍不住開口問道:“這是什么?”
“這是賬單!”樊衣甫邊說,邊動作仔細地將方才施在孩子身上的銀針在火上烤了一遍,這才一根根地將它們收攏妥當(dāng),那仔細的模樣就像習(xí)武之人將劍嗜之若命一般。
五兩?
只不過施個針就要五兩銀子,這人是土匪嗎?那前后甚至不到半刻鐘。
瞪大了瞳眸望著樊衣甫理所當(dāng)然的表情,宇文丹花像傻了似的,好半晌都無法回過神來。
“看大夫是要錢的,你不知道嗎?”抬眼睨了她一眼,樊衣甫冷冷地提醒道。
她當(dāng)然知道看大夫是要花銀子的,可這個數(shù)字卻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這些銀子也夠一般尋常人家吃喝用度一、兩個月了吧,而他不過就是在娃兒的身子扎了幾針,再給了幾顆藥丸子,就要跟她收費五兩?
“我知道要錢,但是、但是……”宇文丹花瞪著樊衣甫開了口,那傻愣傻愣的模樣哪里還有當(dāng)初在黑風(fēng)寨時的跋扈與囂張。
“但是什么?”樊衣甫挑眉問道。
五兩其實已經(jīng)是極為便宜的價格了,她可是大半夜把他從被窩里給挖出來,只收她五兩,算是客氣了。
“可以……我的意思是……可不可以……”盡管經(jīng)歷劇變而收斂了心性,但宇文丹花的骨子里依然是個心高氣傲的姑娘,“賒”這個字怎么也出不了口。
偏偏別說她今兒心急如焚地便抱著娃兒出門,身上沒帶什么銀兩,就算是記得帶荷包,那里頭別說是五兩,能不能有幾個銅子兒都很難說。
寨毀了,她手頭上僅有的不過就是當(dāng)初劫掠平心王爺那一役時,身上帶著的一些珠寶首飾。
雖說那些首飾多是價值不菲之物,可這陣子為了安置寨里的老弱婦嬬與遺孤,幾乎都被她典當(dāng)一空了。
對于如何維持那一大家子的生計,她本就在發(fā)愁了,現(xiàn)在又碰上了樊衣甫這個嗜錢如命的大夫,宇文丹花簡直就是頭痛至極。
她還沒想出法子要怎么帶著黑風(fēng)寨的那些孤兒寡母活下去,現(xiàn)在又得面臨這“龐大”的診金,她的腦袋瓜亂烘烘地,成了一團漿糊。
“說話別吞吞吐吐的,你向來就不是這樣的性子!
聞言,宇文丹花的嘴角微微地撇了一下,心情沉重得連一朵笑花都扯不出來。
以往那種不必為任何事煩憂的生活已經(jīng)離她太遠太遠了,遠到她甚至懷疑自己是否曾經(jīng)真的是那個呼風(fēng)喚雨的黑風(fēng)寨女王。
凝望著樊衣甫那總是顯得探究的眼神,宇文丹花深吸了一口氣,就算再驕傲,該說的話還是得說——
“我的意思是,這診金可以讓我賒嗎?”
“賒?”濃濃的眉頭幾乎挑到半天高去了,樊衣甫望著一臉局促不安的宇文丹花,臉上除了深深的詫異,再無其他!澳憧墒呛陲L(fēng)寨的千金,需要賒我這五兩銀嗎?”
雖然黑風(fēng)寨已經(jīng)在儲仲泉和他們的連手操弄下,不復(fù)存在,但宇文丹花應(yīng)該也不至于淪落到如此山窮水盡的地步。
“我……我身上沒帶銀兩!
“你這是存心削我嗎?”樊衣甫雙手懷胸,居高臨下地瞪著她,一改方才還算溫和的態(tài)度,渾身上下散發(fā)著一股凍人的冷意。
他自然不欠這五兩銀,但是他卻不愿讓人賒欠,就連儲仲泉這個堪稱他兄弟的男人,前陣子叨擾了他那么久,他都將花費給仔仔細細地記了下來,然后在他痊愈后,惡狠狠地敲了他一筆。
想賒他的帳,可不是人人都可以的。
“我不是要削你,我……只是有困難。”
當(dāng)真是一文錢也能逼死英雄好漢,宇文丹花知道自己得在最短的時間內(nèi)改善這捉襟見肘的窘境,要不然……
“那你要多久的時間?”耐著性子,樊衣甫瞇著眼兒問道。
“我……”前途茫茫,從小到大從沒用自己的力量掙過一分錢,現(xiàn)在不但得要養(yǎng)活自己,還得照顧那么多人,現(xiàn)下的她除了茫然,還是茫然。
面對樊衣甫那咄咄逼債的模樣,宇文丹花壓根就不知道該怎么答。
“還說你不是想削我?”見她語塞,樊衣甫瞪圓了眼,心中不由得有些怒氣揚起,怒斥。
早就知道宇文丹花這個女人不是什么善與之輩,偏偏他方才還是心軟。
“我真的不是想削你,你給我一點時間,我一定會將診金還給你的。”瞧出他眼中的鄙夷,宇文丹花心急的想解釋。
“罷了!”
回過身,樊衣甫不想再和這個女人多說半句話,幾個踏步,將珠簾重重的一拂,人已經(jīng)消失在宇文丹花的眼界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