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單的人沒有資格選擇海洋。你知道海洋是那么遼闊、多變、豐富、無垠,隨時在更替她的樣貌;我無法面對風暴、漩渦和潮汐的四季變化,我總是想尋找一個可以靠岸的海灣。
森林,讓我聯(lián)想到一只受傷的鳥,被不知名的獵人射殺,在人煙稀少的漆黑小徑上掙扎著尋找森林的出口。
海洋和森林?唉,如果要我選擇,我想我會選擇后者,因為你的眼睛讓我想起北國松樹上薄薄的積雪,如此神秘,落入春天的土壤里,緩緩消失。]
在黃昏的十字路口,他們散步準備去吃晚餐。他問她喜歡海洋還是森林,她如是說著。
那時,他不知道、而她也不明白,為何他們會對彼此的感情如此強烈且深刻。
室外陽光盛大,光線亮晃晃如白霧彌漫,岑子黎看不見警戒線外的記者、SNG車、警察和圍觀的群眾,眼底只有茫然。
她的身體封鎖在黑暗的凍原深處,她的生命是一只被折斷莖的玫瑰花,已掉落滿地的花瓣。他橫抱著她,愈來愈多的血從傷口流出來暈染在他襯衫上,彷佛他的胸口被人狠狠刺了一刀。
救護車在眼前,岑子黎卻感到非常遙遠,他空洞無神地凝視著前方,彷佛凝視著蒼涼的荒漠,彷佛他們都不存在,世界只剩下一片日光亮晃下的空白。
許多閃光燈沖著他們而來,發(fā)出刺眼的白芒。岑子黎緊緊抱著她上救護車,把她平放在擔架上,他隨即被救護人員隔開,救護車發(fā)出喧囂張狂的警戒聲,快速疾駛飛馳在街頭。
。
午后,即將舉行婚禮的飯店休息室熱鬧非凡,新娘易洛施穿著一襲范倫鐵諾高級訂制禮服坐在梳妝鏡前,她高傲地微昂起下顎,以挑剔的目光凝視著鏡中的自己。
她的嘴角終于咧出滿意的弧度,微微一笑。
禮服造價不菲,手工細致,鑲滿了璀璨的水晶,休息室六個伴娘群和親友們流露欣羨、甚至嫉妒的目光,她們互相比擬自己和新娘的身價,咋舌、贊嘆聲此起彼落。
接著,當然要對易洛施的鉆石頭飾、項鏈、手耳環(huán)好好品頭論足一番。每項奢華的珠寶皆有著拗口的法文或義文,每項珠寶品牌的背后皆有著烜赫的歷史,不是曾為某個歐洲皇室登基大禮打造過皇冠,就是為貴族婚禮打造新娘的珠寶。
休息室呈現(xiàn)奢華歡慶的氛圍,親友輪流排隊想和新娘合照,這時易洛施的大學同學闖進來,臉色慘白震驚,無法置信地叫道:
「快點!快點把電視打開!」
「是電視臺正在播報這場豪華婚禮嗎?」其中一個伴娘拿起遙控器打開電視,渴望陶醉地說:「等一下不知道會不會拍到我。」
震驚聲頓時此起彼落,絕對不是歡樂的那種。
主播正在播報社會新聞快報,林傲軍在唱片行挾持人質的事件陸續(xù)在各臺播報,主播有條不紊地報導,歹徒已被警方三槍擊斃于現(xiàn)場,挾持的人質均釋放,不過目前死傷慘重(一死一重傷一輕傷),他們的名字也一一打在電視螢幕上,獲救人質中僅有一人毫發(fā)無傷逃出來,主播接著說如有進一步的新聞會陸續(xù)為觀眾做播報。
然而令他們感到震驚的新聞并非歹徒的嗜殺,而是岑子黎搶先沖進現(xiàn)場,將渾身是血的舒柏昀抱出來。
舒柏昀癱軟在岑子黎胸懷,她失去意識,雙眼緊閉,而他冷峻的臉流露悔恨、痛苦的表情──宛如一幕描寫鎗火下的愛情電影,而這樣的畫面每個整點就會在各家新聞臺輪流播放。
易洛施高傲的表情嚴肅而冷凝,化妝鏡中的她因錯愕而完全僵直。這一刻,豪華的裝飾和奢華的禮服在她身上開始變成一種極大的諷刺。
竟然有個女伴娘白目地說:「那是新郎沒錯吧,他把禮服弄這么臟,等一下婚禮開始了怎么辦?」
休息室頓時陷入可怕的沉默,伴娘們尷尬地面面相覷,當然中間也有素來和易洛施維持表面友誼的親友正等著看好戲。
婚禮的現(xiàn)場隨著時間逼近,賓客陸續(xù)進場,現(xiàn)場道賀聲不斷,卻始終不見新郎的蹤影,籌備婚禮的工作人員在飯店來回奔波找尋新郎的蹤影。簡昕一無所知,羅涵則是慌張下險些要失措,一陣緊急聯(lián)絡,才知道岑子黎目前還待在醫(yī)院內(nèi)的急診室。
眼看席開一百五十桌的豪華婚禮就要開天窗,絕對無法忍受自己竟然會在親友面前變成笑柄,易洛施宛如一頭憤怒的母獅沖出飯店,追到醫(yī)院要去質問岑子黎。
。
舒柏昀身上中了兩槍,全是近距離被射擊的,兩發(fā)子彈貫穿了她的身體,第一時間造成大量失血。至于林傲軍,則是被警方當場擊斃,他先中彈,使得瞄準舒柏昀心臟的槍口偏移角度,第一槍貫穿她的胃,第二槍將她的脾臟打裂。
緊急送到醫(yī)院,她的生命跡象非常微弱,心跳和血壓指數(shù)低迷,立刻被推進手術室進行手術。
早先,急診室已經(jīng)先傳來惡耗,唱片行男店員搶救無效,重傷不治身亡。
男店員的家屬在急診室里抱頭痛哭,哀痛逾恒。岑子黎沉默地坐在一旁,彷佛受到極度驚嚇,麻木無感,動也不動。
岑子黎華麗絲質白襯衫上的血漬早已凝固,甚至可以聞到一股惡臭的血腥味;就在這樣的情況下,易洛施宛如一道白色旋風沖進急診室,沉重的水晶禮服也無法使她憤怒的腳步稍作停歇,她來回在病房間突兀地穿梭,引起四周人們驚詫的目光,最后她終于找到岑子黎,劈頭第一句話便是尖銳的命令:
「岑子黎,我要你立刻回到飯店,站在你新郎的位置扮演好你該做的角色!」
岑子黎沒有說話,空洞無神的眼睛甚至連抬也沒抬。
「你聽到?jīng)]有?!我要你站起來回飯店!」易洛施生氣地怒吼。
這時,簡昕也趕到了,他望著好友死寂空洞的表情,拉住易洛施。
「別說了,今天的婚禮暫時先取消吧!
易洛施甩開簡昕,冷言嘲諷,十足女皇式的口吻說:
「我不能容許你們這么做。你在大眾面前扮演癡情漢,護衛(wèi)戲子的女兒已經(jīng)夠令我惡心,你們不能讓我在一千多名賓客面前丟盡顏面!
聽見「戲子的女兒」,岑子黎突然有了反應,他眼神緩慢移向易洛施,冰冷如利箭。
「妳最好祈禱她還活著,否則我會找人為她償命,我不管那人是誰,而妳那么剛好該死的擋在我面前,到時妳會希望自己從沒出生,妳聽懂我話里的意思嗎?」
「你──」易洛施被他荒涼可怕的殺氣嚇住,一時忘了反應,等她想反擊,又被簡昕強力拉開。
簡昕把易洛施帶到角落,凝視著她說:
「我去把婚禮取消,妳先回家去!
「你們休想輕易打發(fā)我,我不能接受這樣的恥辱!挂茁迨├溲劭粗嗞!负冒,我退一步,我同意舒柏昀的存在,隨便要她當他的情婦或是什么的都可以,我不在乎,我要你勸他跟我回去完成婚禮!
她的話引來簡昕的冷笑,他嘲弄地說:
「妳不會看人臉色嗎?妳以為妳是誰?妳能撼動他的意志嗎?現(xiàn)在,妳去找十頭大象來都無法拉動他,憑妳的身分想同意什么?」
「你好大的膽子,竟敢侮辱我!」
「我是在勸妳不要自取其辱,趕快脫掉妳這身笨重的禮服回家去,我會找人取消今晚的婚禮!
簡昕說完,拉著易洛施離開,一路上,她眼里閃爍著強烈的恨意,不斷對簡昕和岑子黎威脅。簡昕卻不為所動,反而堅持一切是為她好,因為就連他自己也不敢站在岑子黎的面前對他說東說西,萬一舒柏昀病情不樂觀,岑子黎會多想找人出氣,到時第一個遭殃的恐怕就是那個多嘴的人。
*
一周之后
巫心寧作了一個夢,夢見她在醫(yī)院的長廊遇見舒柏昀,她頭上還綁著繃帶,而舒柏昀穿著醫(yī)院病人的睡袍,看起來氣色很好。
她們彷佛可以雙腳離地飄浮行走,彷佛在背脥處長出一雙白色的翅膀。她們并肩坐在長廊藍色的塑膠椅上,舒柏昀對她說:
「妳是否認為自己不配得到幸福?妳是否認為自己雖非完美,卻也沒有嚴重得罪過誰,為何弄到渾身傷痕累累,幾乎瀕臨死去?」
「唉,我不知道!
「生命是一串珍珠。是時光獨立、卻同時累續(xù)的過程,它不具任何意義,重要的是那些如珍珠般的過程!
「所以──」巫心寧望著她!富钪母杏X真好,不是嗎?」
「是呀,所以妳去吧!故姘仃涝谒缟贤屏艘话。
然后,舒柏昀輕輕拍動翅膀,姿態(tài)是如此熟練,轉眼間消失于長廊,留下一根羽毛,和一連串的疑惑。
夢醒了,彷佛病房窗臺上的鳥輕飛遠去。
然后安德烈過來巡視病房,通知巫心寧開刀狀況目前一切良好,今天可以出院了。
離開前,巫心寧在醫(yī)院逗留,她刻意繞到舒柏昀的病房,舒柏昀躺在病床上,手腕仍舊吊著點滴,安靜地睡著了,看到一半的書攤開著掉落地上。
巫心寧走過去把書撿起來,舒柏昀忽然張開眼睛,凝視著她說:
「我剛作了一個夢,我夢到妳!
「我知道,因為我也是。」
她們相視對望,彷佛不需言語就能心靈相通,兩人嘴角忽然都露出淺淺的微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