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頂轎子自皇城偏門離開,一路搖搖晃晃,來到長安西郭,進了和這頂奢華轎子格格不入的簡陋巷道里。
“左轉、再左轉,右轉——”坐在轎里的李潼掀起轎簾一角,仔細指引轎夫方向。
轎子最后來到熟悉的家門前,她立刻下轎推門而進。
“楊大嬸,您在嗎?楊大嬸——”一踏進院子,她就快步來到缺口處急喊。
語音未落,那高壯的身子已沖出屋子,聲勢驚人地朝她急奔而來。
“小娘子,你終于出現了!這段時間你們跑哪兒去啦?一聲不響就突然消失,擔心死我了……”楊大嬸緊緊握住她的手,說著說著,性情直爽的她居然嚎啕大哭了起來!斑好沒事,還好沒事……”
“楊大嬸,對不起……”李潼歉疚地直點頭。
回宮時走得太急,來不及和楊大嬸打聲招呼,一開始是她沉溺在難過里無法關注到其它事情,后來是因為沉醉在幸福里而忘了這件事,直到昨天相公問她愿不愿意離開皇宮跟他回去,她才想起了楊大嬸。
相公說,他們不會再回到這間屋子了,他們以后要住的地方是將軍府,會有人服侍她,她不用再像之前那樣忙碌辛苦。
其實,她想回來這里,回到這個只有他們兩人獨處的地方。
但她知道這是個奢望。相公的婚假快結束了,這里離皇宮太遠,相公上早朝和宮里傳遞訊息都過于不便,所以她沒將心里的想法說出口。
不過,沒有關系,只要能和相公長相廝守,不論是到哪里,她都會很開心。想到這段日子的幸福,李潼不由得揚起了笑。
他傾心相待,她敞開心防,歷經誤會折磨的兩人感情急速加溫,終于感受到新婚的愉悅甜蜜。
“楊大嬸,別哭了!币姉畲髬疬在哭,李潼柔聲勸道!拔乙院髸砜茨愕,你還是見得到我。”
今天上午相公被父皇召進御書房商討事情,她借著這個機會出宮和楊大嬸話別。她沒讓嬤嬤跟來,因為她總覺得楊大嬸和嬤嬤見面很可能會吵起來,另一個原因是她不想讓嬤嬤知道她曾待過這個地方。
“你們要搬走了?”這個消息讓楊大嬸停住哭泣。
直到此時,她才發(fā)現李潼身上的華麗服裝,雖然已經刻意更換過,但那身柔軟的衣料、價值不菲的首飾,平常的百姓人家根本穿戴不起,再瞄到停在門口的轎子,楊大嬸更是詫異。
“你家相公發(fā)啦?”
“我家相公是……是將軍。”躊躇了會兒,李潼為難地低聲說明。雖然已打定注意要告訴楊大嬸真相,但事到臨頭,還是很難開口。她一直隱瞞沒說,這等于是欺騙了楊大嬸。
“將軍?”以為他是突然被人重用,楊大嬸為她感到開心不已!斑說不是發(fā)了?他出人頭地了呀,你以后就不用再過苦日子了!”
“不是……”李潼更說不出口了,深呼吸,心一橫,終于一股腦地說出:“我是個公主,出閣之前一直住在皇宮里。”
“公主?”楊大嬸的笑容僵在臉上,狐疑地上下打量她。“你是個公主?”
“嗯!崩钿f分艱難地點點頭。
本來只覺得她沉靜溫雅,應該是個大家閨秀,只是嫁了貧夫而已,如今在這一身裝扮的襯托下,那渾然天成的高貴氣質不由得楊大嬸不信。
難怪買菜、生火、煮飯、洗衣,她樣樣都不會,難怪……等等,小娘子剛說她家相公是個將軍?楊大嬸突然睜大了眼。公主、將軍、最近剛成親,除了那一對還有誰?
“你是樂平公主?”楊大嬸怪叫一聲,像燙了手似地把她甩開。
“是。”李潼嚇了一跳,楊大嬸猜個正著和過度反應讓她感到驚訝!皩Σ黄穑也皇枪室庖m著你……”
“你馬上給我走!”沒想到楊大嬸接下來的態(tài)度更是激烈,瞪著她的眼神像看到無比骯臟的東西,不僅有憤怒,還有冷蔑。
“明明就是搶人丈夫的女人,作惡多端害了那么多人,我居然還幫你忙?瞎了眼我!”
李潼愣站原地,那嚴厲的指責讓她腦海一片空白。搶人丈夫?什么意思?
“楊大嬸,我不懂……我不明白你在說什么……”她的聲音都發(fā)顫了。
“你還裝傻?天底下的人都知道你為了嫁楚將軍,逼得和他許有婚配的王家在一天之內將女兒嫁了,還舉家逃離長安,這全是你干出來的好事,你怎么可能不知道?”
想到自己那么真誠相待,結果幫的卻是惡貫滿盈的壞公主,楊大嬸氣到痛罵,完全沒想到要是她真如傳言一樣,自個兒很可能當場就被人拖去斬了。
那些話銳利地、毫不留情地刺進她的心,李潼感覺她所站的地裂了,裂成了一個大洞,將她完全吞噬而下,他已經許有婚配了?卻因為她,他的未婚妻另嫁他人,遠離了他?
想起那洞房花燭夜那雙眼里的恨,想起在這屋里發(fā)生的一切,想起他對她說過的話,她全身變得冰冷,即使籠身的日陽也暖不了她。為什么會這樣?父皇從沒告訴她這件事啊……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過度震驚的她只能喃喃低道。你沒有錯,錯的是我……不,她怎么可能沒錯?她剝奪了他的幸福。
“一句不知道就能解決嗎?”楊大嬸還想罵,但看到她眼眶泛紅、驚慌失措的表情,梗在胸口的怒氣整個消散!八懔耍艺f再多又有什么用?你是樂平公主,尊貴的樂平公主,我憑什么指責你?算了……”
想到那么得人疼的小娘子竟然是壞公主,楊大嬸難過得眼眶都紅了。
“罵了那么多,你要罰便罰吧,我一條老命,也無所謂了……”楊大嬸頹喪地走回屋子,看也不看她一眼。
尊貴的公主……相公在一開始也是這么喚她……李潼幾乎沒有辦法呼吸,一直站在原地,良久,她才有了動靜,轉身看向那間小小的屋子。
把我之前對你說過的話都忘掉,那全是假的,你沒有錯,錯的是我,我不該放任自己的心眼被蒙蔽了。
她總算懂得他那是所說的話了,他恨她,他和那個王家姑娘是被她硬生生拆散的,他想報復她,拖她陪他一起受苦。
這是她應得的,為什么他要停手?望著那熟悉的一切,懸在眼眶的淚滑落臉龐。他是該將她毀得心碎神傷,而不是對她說出那些后悔、安慰的話語。
他是如此溫柔,但她怎有資格去擁有他的寬?
她搶走的,她必須還回去,把屬于他的幸福全還給他……
這幾天,楚謀察覺她心里有事。
雖然她還是會對他笑,會主動抱他,但她眼底總有抹揮之不去的哀愁,讓他覺得……那些舉動像是在和他告別似的。
他要自己別多想,以為是因為要離開宮中讓她有所不舍,所以他拖延著不提起要她搬回去的事。
但這一日,在他說明天早上會到教練場去一趟時,她卻主動提起了——
“明天你從教練場離開后,就直接回將軍府吧,會有人在那里等著你。”
他喜不自勝,臉上盈滿的笑容讓每個士兵看到他都忍不住追問有什么好事,他不答,因為他想把這個喜悅自己獨享。
“公主到了嗎?”一踏進府第,他立刻迫不及待地問道。
原本神色就有些古怪的門房愣住,看著他的眼神仿佛他突然長出三頭六臂。
“還沒有人來嗎?”楚謀擰眉,他回來得太早了嗎?
“有,在前廳,只是……”不等門房把話說完,他隨即往前廳掠去。
他等不及要看到她,他要她回到他們的家,他要寵她愛她——
楚謀完全沒有預料到,等在前廳的居然是已嫁作人婦的王穎兒。
“……表妹?”他詫異低喊,震驚褪去后,喜悅急涌而上。“表舅呢?你們遷回長安了?”
結果王穎兒一看到他,卻是立刻跪了下來。
“表哥……不,大將軍,求您別拆散我們夫妻,求您放過我們吧,求求您……”她不斷哭喊,一面朝他猛磕頭。
這是怎么一回事?楚謀過度驚訝,愣了會兒才想到上前將她扶起。
“表妹你先別哭,有什么事好好說,誰要拆散你們夫妻?”一種不詳的預感油然而生,楚謀心里急到想把她抓起來搖,又怕讓驚惶的她更加緊張,只能耐著性子勸撫詢問。
“不是表哥你嗎?”王穎兒哭紅的雙眼直看著他,見他搖頭,心才放了下來,倏然的心安讓她又抽抽噎噎地哭了起來!扒皫滋煊泄俨钌祥T,把我?guī)У交蕦m,樂平公主說我應該要嫁給你,給了我一封信,就把我送到這里來了!
潼兒?她怎么會知道這件事?她又想做什么?“信呢?”強烈的震驚讓楚謀無法再維持平靜自若的表情安撫她,他著急催促。
“在這兒。”王穎兒把信交給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