檜木色的日式回廊上,長跪著四個俊逸挺拔的身影,有西裝筆挺,有隨興裝束,有華麗時尚,也有流浪漢似的打扮。彼此造型各異,卻有一個相同的共通點——他們的五官皆是一張張精致完美的復(fù)制品。
俗話說得好,不見棺材不掉淚。
若非這一次假借病重,家中幾個像泥鰍一樣滑溜的兒子,還未必會在規(guī)定的時間內(nèi)返家,且一個個恭謹(jǐn)?shù)亻L跪在病父榻前,靜候訓(xùn)詞。
話說,展家六代,一直以孝字傳家,到了第五代時,猶是一脈單傳……
饒是上蒼垂憐,就在展日升這一代,妻子肚皮爭氣,在他即將年滿四十五歲的那一年,不但替展家留了后,更是一口氣產(chǎn)下四胞胎,且個個都是帶把的小壯丁。
只可惜展氏夫妻倆的好運氣,似乎也停留在順利產(chǎn)下四胞胎的那一晚……
“唉……”長長一聲嘆息后,展家大家長開口了,雖沒有高聲咆哮,但冰冷的語氣仍教一字跪開的兒子們聽得一愣。
“今日咱們父子五人,就把話攤開來說吧!”瞪著眼前的兒子們,展日升眸子一睨,沉聲問:“你們四個,還要繼續(xù)游戲人間多久?”
說到底,家中幾個早過適婚年齡的兒子至今仍遲遲未婚,就是他們都有個共同的借口——長兄未娶,小弟豈敢逾矩?
就這樣,一個拖著一個,誰也不肯先放棄美好的單身生涯選擇進(jìn)入家庭,完全視婚姻如洪水猛獸。如此一來,縱使三十五年前展家有后,卻無法在三十五年后繼續(xù)開枝散葉,這與無子無嗣,又有何異?
不過最令展日升感嘆的,還是幾個孩子的感情史、婚姻路,簡直是一個比一個還要糟。
長子名威,性情清儉,柔毅敦厚,身為展家長子,也頗有風(fēng)范,早早在大學(xué)畢業(yè)的那一年,便向心儀的女孩正式求了婚。
這一件天大的喜訊,曾經(jīng)讓展家兩老歡天喜地的以為,兩人有望在七十歲之前,抱得展家第一位金孫。
豈料,正當(dāng)夫妻兩人風(fēng)風(fēng)火火,打算替梢來喜訊的長子大肆操辦婚禮的當(dāng)兒,卻在不久之后憾然得知,他們那個未曾蒙面,亦未過門的準(zhǔn)大媳婦兒,無故地向兒子提出了分手。
非但如此,女孩一去無蹤,從此也帶走了大兒子臉上的笑容……
次子名揚,豪情爽朗,慷慨磊落,自小便喜愛收集飛機(jī)模型,經(jīng)常想象自己翱翔于天際的模樣。長大之后,果然也達(dá)成了自己的夢想,順利通過CPL商業(yè)飛行執(zhí)照的考試,目前是一家航空公司的資深機(jī)師,也是四個兒子中唯一讓兩老風(fēng)風(fēng)光光當(dāng)過一回主婚人,替展家正正式式迎娶進(jìn)一門媳婦的孩子。
遺憾的是,這孩子福薄,婚后不久,原本個性溫和愛笑的妻子,忽然變得沉默寡言,最后變本加厲,經(jīng)常借故與丈夫發(fā)生嚴(yán)重爭吵。
幾番口角下來,同樣年輕氣盛的夫妻倆,誰也不肯在口頭上先服輸,于是日復(fù)一日,彼此的耐心被磨光了,感情也吵淡了,縱然有過深刻的感情,也禁不起太長久的沉默摧殘……
后來心灰意冷的他,向妻子提出正式分居的要求,希望兩個人可以冷靜一段時間,彼此好好思考一下這一段岌岌可危的婚姻,還能如何的繼續(xù)維持下去。
而妻子的回應(yīng),卻遠(yuǎn)比他還要干脆、灑脫,她丟還他一張離婚協(xié)議書。
非但如此,她還先一步向法院提出申請,說明她已無法繼續(xù)再與他維持其婚姻的理由,堅決求去!
至此,這一場短短一年又八個月的婚嫻,宣布告終。
三子名容,人如其名,聰慧睿智,才情絕高,是文壇上一位頗具盛名的年輕作家。只是他終年居無定所,行蹤飄忽不定,性情亦是古怪難以捉摸,因此一年回到家的次數(shù),往往用一只手就能數(shù)完。
不過,這孩子偶爾也會孝心大發(fā),經(jīng)常帶著大包小包,不知又從哪兒拎回來的土產(chǎn),特地回到家中孝敬兼問候父母。
只可惜,他通常也是來匆匆、去匆匆,往往在下一秒鐘,整個人又會像大海里的浪花般,瞬間消逝無蹤。
也因為如此,展家兩老始終弄不明白,他們這個總是神龍見首不見尾,出門像丟掉,回家像撿到的三兒子,他心底究竟有人了沒有?
幺兒名毅,面容倜儻,俊俏風(fēng)流,雖然排行最小,但踩著足足一百八十八公分的完美身高,讓他比前頭幾位哥哥看起來還要更加高挑、挺拔!
最讓人欣羨的是,他輪廓分明,骨架完美,這樣與生俱來的優(yōu)勢,讓他在十八歲那一年,就正式被時裝界挖角成為一名專業(yè)模特兒,經(jīng)常登上米蘭、巴黎時裝周的伸展臺,還曾被《富比士》雜志票選為全球十大頂尖男模之一,同時也是時尚界的新寵兒。
只是過慣了鎂光燈下的生活,在美女不虞匱乏的工作環(huán)境中,他早就看膩了美色,身旁的女孩經(jīng)常一個換過一個,就是沒見過他特別在乎哪一個。
最令家人鄙夷的是,這家伙每次帶回家中的愛人,總是一張張不同的面孔……
但,就數(shù)這次最過分!
男倫?
端著一盤水果,特地前來討好丈夫兼替跪了一地的寶貝兒子們求情的王碧霞,一臉錯愕地瞪著緊捱在小兒子身旁一張白凈斯文的異國臉孔,眉頭不禁大大打了個結(jié)。
“阿毅啊!不是阿母要說你,你素不素真的打算把你老爸給活活氣死。俊辈僦豢跐鉂鈬_語發(fā)音的王碧霞,一副欲哭無淚的問:“你現(xiàn)在連男倫也不肯放過了喔?”
就算他要游戲人間,也該要有個限度啊!
要知道他們展家一向保守,絕不容許子孫們出現(xiàn)驚世駭俗的“斷臂山”之情節(jié)。
知道阿母誤會了,一路風(fēng)塵仆仆,剛從歐洲結(jié)束拍攝工作,特地趕回臺灣老家的展名毅,連忙解釋,“阿母,SuNuki不是我的愛人啦!他是個日本攝影師,這一次跟隨我回臺灣,是來度假的!
輸輸去?
聽完,王碧霞的眉頭又蹙得更深了,“這阿本仔名字還真怪,人生都還沒開始,啊都輸輸去,這還能出頭天嗎?”
王碧霞是臺灣舊社會中的傳統(tǒng)婦女,在她根深柢固的守舊思維里,男人就跟天一樣,應(yīng)該是剛毅的、是權(quán)威的,怎么可以有那么一個懦弱的名字?
聽見阿母一副不以為然的口吻,展名毅知道老人家又誤會了。
“阿母!”只見展名毅大臂一舒,像是老鷹撲小雞般,親昵地上前摟擁住他那個頭還不是一百五十公分高的寶貝老媽,笑道:“Suzuki是日本的姓氏,他姓鈴木啦!”
“咳嗯!”
驀地,一道不悅的嗓,低咳了幾聲,一道精神矍鑠、神情嚴(yán)峻的眸光尚未遞來,展名毅立即如做錯事的孩子般,連忙又跪了回去。
唉!早知道會落得如此境地,一開始他就該過家門而不入,選擇逃之夭夭的!
記得就在幾分鐘以前,當(dāng)他吹著口哨,心情愉悅的彎過長長的門廊,忽見幾個哥哥面色如灰,直挺挺地跪在父親的房門口時,他就知道,此次幾個兄弟被召回家中,絕對是“非死即傷”。
果不其然,一股冰寒刺骨的冷芒再度襲來,讓他頓時有一股山雨欲來,風(fēng)滿樓之感……
叩、叩叩……
指頭輕輕敲擊著桌面,展日升兀自暗暗盤算著,倘若能夠先收服長子,先行成家,還怕后頭那幾只兔崽子,敢再有任何不婚的借口嗎?
教戰(zhàn)守則說得好,擒賊先擒王。
既然他們?nèi)绱诵钟训芄,堅持“長幼有序”,身為四子的老父親,他自然也是樂觀其成,聽之任之。
況且,網(wǎng)子都撒出去了,豈有不回收的道理?與其眼睜睜看著兒子一個個都成了光棍,還不如直接出招,痛痛快快殺個他們措手不及!
略一沉吟,展日升將一對詢問的目光,率先瞥向長子,“名威,你最長,你先告訴我,對于成家一事,你究竟有何打算?”
原本展日升滿心以為,可以在一向成熟又極明事理的長子口中,聽到一個還算令人滿意的回答,豈料……
“我尚未有此打算!
“嗯!很好,就這么……”。康鹊,他剛剛聽見了什么?“你是說……至今你仍未有娶妻的打算?”
被父親如此追問,展名威臉上頗有尷尬之意,苦笑道:“確實如此。”
盡管他的態(tài)度相當(dāng)恭敬,口吻也十分委婉,但聽到此話,仍令展日升臉色當(dāng)場一沉,氣惱不已,鋼鐵般的責(zé)備嗓音,立即像冷水般潑下——
“荒謬!”展日升惱怒的口氣中有著一絲不以為然,他怒瞪著長子,訓(xùn)斥道:“你都老大不小了,再不成婚,你打算一輩子當(dāng)光棍嗎?”
怒氣未平,展日升又轉(zhuǎn)看向次子,怒目橫眉的續(xù)問道:“名揚,你呢?難道你也不想替巧兒再找個媽嗎?”
想當(dāng)初二媳婦兒離家時,狠心丟下剛出世的親骨肉,完全地棄之不顧,任由名揚獨自辛苦撫育孩子,這些事……難道小子都忘了嗎?
“爸,我以為我們談過的。”展名揚的聲音顯得有些疲憊,憶起儀君的離開,仍使他深覺痛苦,這樣的他,如何還能再次投入婚姻里?“我想,我這一輩子都不會再婚了,除非儀君愿意再度回到我身邊,否則我不會再迎娶第二個女人進(jìn)門。
但見他回得堅決,不似玩笑,這讓渴望求得男孫的展日升一張老臉上也逐漸泛起了死一般的慘白……
鴕鳥的幸福,就只是一堆沙子,指的就是這一類的人,不知變通,不求進(jìn)取,活該一輩子孤獨!對于次子的專情……抑或盲目?展日升不做任何評論,僅是嚴(yán)厲地瞪著他好半晌后,決定放棄,改將一對慍怒的眼眸灼向三子。
“名睿,你又怎么說?”
話剛落,只聞一席簡潔有力,干凈利落,毫不拖泥帶水,阿莎力般的口吻,在眾兒子之間輕揚而起——
“爸,我答應(yīng)您,等我趕完手邊的稿子,我會慎重考慮此事。”
如此瀟灑的回答,展名睿讓其他兄弟都忍不住紛紛對他豎起大拇指,贊他一聲有Outs,好聲不斷,令人刮目相看。
此番義舉,就連展日升都忍不住輕輕摘下老花眼鏡,感動的揩掉老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