翰林英珠眼角泛著淚光,怔怔地瞅著妻子與女兒相擁的這感人一幕。
吾家有女初長成。
翰林家中僅有一名閨女,自小伶俐機敏,聰慧可愛,因此在父母萬般呵疼、寵愛下,像珍寶一樣疼惜著養大。正當父母好不容易將個小不點兒一樣的小人兒拉拔成人,女孩兒變成女人,長得亭亭亭玉立、嬌俏可人,不但詩書琴棋皆通,靈秀的性情更勝寶玉通透,可這時珍貴的女兒卻也到了要離家遠去,嫁做他家少婦的時候了!可想而知,親生父母將如何的舍不得、不能舍,可卻又不得不舍!正因為父母疼愛,萬不能蹉跎了女兒的青春、耽誤了女兒的幸福!任誰也不能理解,為人父母的歡樂與心酸,唯有嘗過這滋味的,才明白這其中苦與樂的真理。
親眼見到這幕,兆臣終于能夠理解馥容在翰林夫婦心目中的地位。
將自己像珍珠一樣寶貝的女兒嫁與他為妻,翰林夫婦心中的舍不得,可以想見。
他佇立不動,安靜地等待翰林一家平撫激動的情緒。
最終還是英珠先回過神,他臉上微有羞赧之色,尷尬地對兆臣笑道:“她們母女二人久未見面,一見面便又哭又笑的,讓你瞧笑話了!”
“這是人之常情,父母與子女之間,本來就存在難以割舍的親情,不會因為距離遠近,或者分開的時間長短而改變。”兆臣對岳父大人面露笑容,平和地回答。
英珠一聽這話,放心不少,不僅因為兆臣答話得體,更因為他能體貼理解、并且深懷同情而令英珠喜出望外,為女兒慶幸。
清清喉嚨,英珠微笑地呼喚妻子:“舒雅,你快放了女兒,莫叫愛婿久等了。”
翰林夫人舒雅,這時才回過神來叫了一聲:“瞧我這會兒激動的!見了咱們的寶貝女兒,都忘了還有女婿了!”
聽見妻子這話,英珠愣了一下,隨即大笑化解尷尬。
幸好,他瞧見兆臣仍面露笑容,對妻子不得體的話不以為忤。
舒雅也有些尷尬,她話一出口便發現自己說錯了,于是她陪著笑臉,拉起女兒的手走到兆臣面前。“來,你的妻子,我還給你了!
見妻子又出奇招,英珠搖搖頭,哭笑不得。
兆臣不以為意,立即牽起妻子的手道:“既然回家,今夜咱們就在翰林府中留宿,讓你可以與額娘、阿瑪盡情歡聚!
此話一出,不僅是翰林夫婦喜出望外,連馥容也愣住了。
“這樣好嗎?”她有些怔忡,不知他為何突然如此提議。
“當然好,”他將妻子拉到面前,深情地望進她眸底。“你與額娘、阿瑪能多點時間相聚,豈會不好?”
“可是,王府那里祖奶奶還有阿瑪與額娘,他們以為我們今日便會回府,并不知道我們今夜要在這里留宿……”
“放心,”他凝望妻子,低柔地道:“我會先遣敬長回府通報家人,你不必擔心太多,在翰林府這一日一夜,盡管好好享受天倫,也讓我有機會為額娘與阿瑪,盡一點為人子之孝!
聽見這話,翰林夫婦倆的心,瞬間像冰糖化了一樣甜滋滋地。
二老立刻被這位對女兒體貼、對兩人孝順,既英俊高大且年輕有為的女婿給收買了。
馥容聽見丈夫如此提議,心里雖然也很高興,可她還是有些不踏實,因為如此溫柔地凝望著自己的他,總讓她有那么一點不真實的感覺。
他對她微笑。
那笑容不但溫柔,還有一絲寵溺的意味。
隨后,他竟在翰林二老面前,將嬌柔的妻子攬進懷里,甚至親昵地低頭親吻妻子潔白的額頭——
馥容呆住了。
她僵著身子,未回應丈夫‘深情’的吻。
他咧嘴笑,不以為意,自然看出她眼底的疑問。
但現在,不是回答的時機。
親眼見到兆臣對女兒既溫柔又寵溺的舉動,自女兒出嫁后,翰林夫婦原本懸著的一顆心,這才真真正正地放下了!
只因為他們深深了解自己的女兒。
他們知道,馥容是一個極有責任感的女子,她從來就不懂得為自己省心。
從她尚未出嫁,還在翰林府做閨女時,便知道要代額娘操持家務,凡事積極有主見,從來不推諉、依賴,這是她的性格,也是她動人之處,然正因為如此,馥容需要的是一個能夠懂她的男人,也唯有這樣的男子,才會明白自己尋到的是一塊寶玉,而非頑石。
如今親眼見小夫妻如此恩愛,翰林夫婦的臉上,才露出放心的微笑。
翰林府剛出嫁的小姐回門,二老用去一下午的時間與女兒歡聚。
晚膳過后,舒雅拉著女兒的手,母女倆單獨到舒雅的屋子里說體己話。
“容兒,”舒雅臉上雖堆著歡喜的笑,可仍有些憂心。“剛才兆臣面前額娘不方便問你,在王府你過得可好嗎?”
“額娘,我很好!别ト莅参磕赣H。
“老祖宗待你好嗎?”舒雅問,她知道王府內最必須籠絡的人便是老太太,只要老太太喜歡,女兒在王府的日子就不會難過。
“很好,今早回門,她老人家還親自來到門口送我!
聽女兒這么說,舒雅的心安了一半。
“那么你的阿瑪與額娘呢?他們喜歡你嗎?”舒雅繼續問。
“阿瑪待我一直很好,至于額娘……”馥容猶豫片刻。
“怎么了?”舒雅緊張起來。“額娘待我也很好,只是我還需要一些時間,討她的歡心!
聽女兒這么說,舒雅沉默了一會兒!斑@就好,一時半會兒要全家人都喜歡你,這也不容易,只要沒有成見,你好好討她歡心,她會慢慢喜歡你的!
“額娘,我明白!
舒雅露出笑容!皠偛蓬~娘看見了,兆臣他待你很好,只要他待你好,那么額娘的心便放下了一半,不過,”舒雅伸手撫摸女兒的臉!澳阍趺催B一點胭脂都不上呢?該不是稟貞這丫頭犯懶了,回頭我說說她——”
“不是的,額娘,是女兒自己不想抹胭脂的!
“什么?”舒雅皺起眉頭!安皇穷~娘說你,出嫁不比在家,應當將自己打扮得嚴嚴整整的,最好一輩子都別讓丈夫見到自己狼狽的模樣——”
“額娘,你認為女兒現在的模樣很狼狽嗎?”
舒雅一怔。“這,額娘的意思是,你才新婚,應當每日盛妝面對自己的丈夫,這樣才能得到丈夫的寵愛……”她話說一半又頓住,因為今早親眼看見兆臣待女兒那么溫柔,她的話好似又說不通了。
“女兒認為,以容貌——還是虛假的容貌來得到丈夫的喜愛,這是……很膚淺的!彼⑿χ、委婉地道出內心的話,可她知道對自己的母親可以說真話。
“膚淺?”舒雅瞪了女兒一眼!霸趺磿兀课覄偧藿o你阿瑪時,也是這么做的,你應當明白,婦容也是女德之一!
“女兒明白,可是女兒認為,婦容固然重要,但不應當過分矯飾,一旦矯飾,這份感情就不純摯、不真實了!
“難道你認為,額娘同你阿瑪的感情不真實?”舒雅不以為然。
“女兒不是這個意思,”馥容以撒嬌的聲調對母親說:“您與阿瑪的感情不一樣,你們是青梅竹馬,自小便認識對方,對彼此有一定的了解之后才成為夫妻,這與我跟貝勒爺的情況不同!
舒雅瞇起眼,認真思考女兒的話!澳阏f的是有些道理,額娘也很清楚你想對額娘說的究竟是什么意思!笔嫜耪珕枺骸翱赡悴徽J為,先讓他喜歡上你的人,再讓他愛你的性情,這樣會容易些嗎?”
馥容搖頭!斑@樣一點也不容易。”
舒雅挑眉。
“他能因為容貌愛上我,也能因為容貌愛上別的女子!别ト菡f。
舒雅愣住。
“阿瑪是讀書人,他的性格與貝勒爺不同,何況二人出生的環境有別,如果阿瑪是倚靠勤勉、十年寒窗苦讀而成就功名的,那么貝勒爺就是天之驕子,他是生下來即富貴的人。這樣的人身上有股霸氣,思想上不會受限制,倘若有朝一日,他發現另一名容貌更能讓他心動的女子,那么不管女兒現在有多美麗,都將自他的記憶中消除,他是貝勒爺,他要的必定會是更好的!
舒雅屏著一口氣!八阅?”
“所以,我希望他了解,感情不是建立在容貌上,更不是建立在第一眼的喜愛上!
舒雅蹙眉,思索女兒的話。
“第一眼的悸動叫緣分,相遇之后的相處,才叫做感情。”馥容結語。
舒雅這才終于完全聽明白了——
“你,你竟然在教育你的夫君?”她兩眼瞪得更大,驚訝得連嘴都張開了。
馥容含蓄地微笑,穩重地對母親說:“我只是想讓他明白,喜歡一個人與愛上一個人是兩件事。喜歡是一時的,但愛一個人是從心里去感受對方,這是完全不一樣的!
舒雅吸口氣,睜大眼睛,驚訝地盯著她的女兒看!叭輧海~娘知道你聰明,可額娘竟然從來不知道,你實在是聰明得過了頭了!”
這話不知是褒是貶,讓馥容哭笑不得。
“如果不這么做,而選擇容易的方式,我知道事后我一定會后悔,而且還會討厭我自己。”她盡量溫柔地對母親解釋,因為她知道,她剛才的言論已經嚇到自己的母親了。
舒雅吁了一口氣,過了好半晌情緒才恢復平靜!翱磥砟愫芰私饽愕恼煞颉!彼铝私Y論。
這句話的意思是母親認同她的思想,雖然不見得認同她的行為。
但對馥容來說,母親能了解她,這就夠了。
舒雅吸口氣,顯然女兒這番石破天驚的話,實在讓她一時之間沒辦法消化。
“好吧,這件事我不再發表意見,”舒雅用略帶憂慮的神色對女兒說:“只要求你答應額娘一件事!
馥容凝望母親,感受得到母親的慎重。
“額娘要你答應,不管你對自己多么地自信,你的想法多么地有道理——只要你的夫君不高興,你就不能再堅持自己的想法,不要在任何事情上與他對峙,你明白嗎?”
舒雅的口氣很凝重,馥容不得不點頭。“這一點我知道!彼龖┣械鼗卮鹉赣H。
舒雅吁一口氣,謹慎地告誡女兒:“不管你想做什么,記得,先順從你的丈夫,不要為了原則而令自己陷入困境!
馥容沒有馬上點頭答應母親……
因為知道與做到是兩件事,她不認為自己做得到。
“容兒,你聽見了嗎?聽見額娘說的話了嗎?”舒雅緊握女兒的手逼問。
過了半晌,馥容才抬眼凝望母親,沉重地回答:“我答應您,額娘,我會盡力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