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艷陽,散發無比熱力,炙熱的陽光,穿透屋梁脊瓦、門窗樓閣,曬得人連躲在陰影下,都熱得汗水直冒。
明明是炎炎夏日,羅府宅邸內,卻吹起白花花的飛雪。雖然不是含冤的六月雪,但望著飛雪的上官清云,心中卻莫名悲涼。
他成親還不久,帳單已如雪片般飛來。
這些帳單上,羅列出各式各樣,慘遭大小雙喜破壞蹂躪的物件,其中什么怪東西都有,大自木橋、涼亭、攤販的攤子,小至硯臺、花瓶、鮮花水果、鍋碗瓢盆,通通不缺。
再這樣下去,他非破產不可。
上官清云苦著臉,打著算盤,只覺得心頭淌血,卻驀地聽聞窗外傳來一聲嬌叱。
“上官清云!”龍門客棧的女老板,帶著貼身護衛,氣沖沖的走進門來。
“不知護國公主大駕前來,上官未曾遠迎,還請恕罪。”他話說得客氣,但屁股可沒離開那張椅子,甚至連站起來都懶。
“你在算帳?正好!”她把一張帳單,一掌拍到他算盤前!翱蓜e忘了加上這一條!”
又是一張要求賠償的帳單。
“十六扇雕花大門、五張黑檀木桌、十二張板凳、三幅刺繡……”他逐一念出,接著停了停,問道:“一座樓梯?”
“沒錯,連我的樓梯都垮了!饼垷o雙火冒三丈,雙手插著腰!澳枪肢F還闖進廚房,我的金華火腿、天山雪蓮、東海黑鮪、魚翅、熊掌、干貝、虎鞭,還有昨日才送來的上等金黃香蕉,全都被它給吃了,沒吃完的也全毀了!”
幾乎就在同時,喜兒端著剛做好的消暑甜點,想送來給上官哥哥嘗嘗。
她開開心心的方要進門,小腳才抬起,正要跨過門檻,就看見那嬌俏的客棧女老板,正在里頭興師問罪。
聞聲見狀,喜兒瞬間收回了小腳,轉身就想縮回門外,卻聽見身后傳來熟悉的低沉嗓音。
“喜兒!
她微一瑟縮,怯生生的回身,原本以為,會看到他又氣得臉色發青、七竅生煙,誰知卻見他一臉的面無表情,只開口再道:“你進來!
喜兒有些緊張,深吸了口氣,貝齒咬著紅唇,只得硬著頭皮,端著甜湯,跨過門檻,走進門廳內。
“呃,上官哥哥,我煮了些消暑的甜湯!彼龜D出討好的笑,殷勤問著!澳阋灰纫恍俊
“就是它!”她叫嚷著,直指著待在廳外的巨獸!白蛱煜挛缇褪撬鼩Я宋业目蜅!
話還沒說完,那家伙烏黑的小賊眼瞧見她的指責,竟然舉起了鼻子,朝她耀武揚威的吼了一聲。
“昂……”
“好樣的!”那一聲示威,沒讓龍無雙嚇到,反而火更旺,卷起了衣袖,就要上前動手!翱次腋钕逻@長鼻子做象拔!”
“小喜,安靜!”喜兒聞言吃了一驚,飛快放下甜湯,快速沖到門口,伸手擋著。“對不起,小喜不是故意的,請你原諒它!
“這大笨象吃了我那么多好料,我不吃回來怎么甘心!”龍無雙嬌喝一聲!暗秮!”
輕薄短小的刀,破空而來,她順手握住,殺氣騰騰的上前。
小喜昂起長鼻,抬起兩只巨大前腳,揚聲高喊,大聲威嚇,卻嚇不退無法滿足口腹之欲的龍無雙,只見刀刃逼得愈來愈近。
“別傷害小喜!”喜兒奮不顧身,猛地往前沖。
這一下太突如其來,龍無雙收刀不住,銀刀直沖往喜兒。
干鈞一發之際,一顆小石子疾射而來,彈中銀刀,幾乎在同時,男人攬抱住了她的腰,迅速將她帶開。
喜兒吃了一驚,抬起頭,看見他俊帥的面孔。
上官哥哥救她耶!
一顆心,撲通撲通的跳,喜兒被緊摟著,萬分崇拜的看著他,只聽那熟悉的嗓音,在頭上響起。
“護國公主,請手下留情!
“你最好趁早讓開,反正這一回,我非得和這畜牲討回個公道不可!”
“它才不是畜牲!”喜兒聞言,忍不住抗議!八忻值模行∠!”
“我管它叫小悲還是小喜!它吃了我的東西,我就要吃回來!”
“它又不是故意的。”
“不是故意的就可以吃我的東西嗎?”
“我會賠!又不是白吃,你不是開客棧的嗎?客棧就是要讓人吃東西的。
“它是畜牲,又不是人!”
兩個女人的叫囂,瞬間響徹云霄。
上官清云仰天,無奈的再嘆了口氣。
兩位身分高貴的公主,卻還在爭吵,眼看又要動起手來,他再次將想上前的喜兒給撈了回來,另一手巧妙抓住了龍無雙揮來的銀刀。
“護國公主——”他沉聲開口。
“放開我的刀!”
他沒有放,只改口,喊了她另一個頭銜。
“相爺夫人!
聞聲,龍無雙一怔,黑眸微瞇,倒是沒開口抗議。
看來這頭銜,比另一個有用多了。
上官一手抓著喜兒,一手仍握著龍無雙的刀!跋酄敺蛉,小喜不只是苗族公主的坐騎,對她來說,小喜就像親人一樣!
“沒錯!”喜兒抓住他攬在腰上的手,用力的點頭贊同。“小喜就像我的姊妹,你不能砍了它的鼻子吃!”
上官暗自再嘆了口氣,將長臂收得更緊。
喜兒察覺,回過頭,只見他瞇著眼,低聲警告!卑察o!
“可是……”她還想說話。
“想救它,你就保持安靜!彼渲,在她耳邊迅速低語。
喜兒雖然不甘心,但為了小喜,還是點頭閉上了嘴。
直到她妥協后,上官這才松開手,放開握在手中的刀身,望向冷靜許多的龍無雙!跋酄敺蛉,兩軍對陣,不斬來使,何況漢苗兩族已經和親,更加不該傷害喜兒公主視為姊妹的小喜!
龍無雙一怔,卻也不甘這樣認賠,怒瞪著他問:“那我的損失怎么辦?!”
薄薄的帳單,瞬間出現在上官兩指之間。
“夫人,和親這件事既是相爺的主意,我相信,他會很樂意買單結帳的!彼麥匚目蜌獾恼f著,臉上的微笑萬分真誠,連日來這么多帳單,就只有這一張,讓他心情大好。
“你又知道他會付帳!”龍無雙輕哼一聲,那鐵公雞根本一毛不拔。
“夫人,我想,依相爺的性格,是不會想欠你債的,特別是這一條。”
龍無雙秀眉輕挑,黑眸一亮,終于放下了刀。讓公孫明德欠她債?這主意不錯,她喜歡。
上官的嘴角再揚。“我想,你應該還有不少財物損失,沒有來得及列上,或許夫人你應該再回客棧,重新清算一次這回的財物損失,然后親自呈報給他!
一想到可以和公孫明德要債,還可以隨便報帳,龍無雙就忍不住眉開眼笑起來。
“咳嗯,我想你說得沒錯!鼻浦抢霞榫藁纳瞎偾逶,她輕咳兩聲,伸手將那張帳單抽了回來,臉不紅、氣不喘的說:“我太生氣了,沒列清楚!
趁此情勢,上官順水推舟,說道:“還不快謝謝相爺夫人!
喜兒張著小嘴,眨了眨眼,雖然不甘愿,但還是擠出了一句!爸x謝相爺夫人!
龍無雙抬起下巴,哼了一聲,這才腳跟一旋。
“我們走!”
直到那怒氣沖沖的女人,終于走得看不見人影時,喜兒才輕拉著他的衣角,滿臉的抱歉,小小聲的說:“對不起喔,小喜真的不是故意的……”
“這次又是怎么回事?”他擰著眉問。
“昨天在街上,它聞到了香蕉的味道,因為它太想家了,所以就……”
“所以就闖進人家客棧里,毀了人家的客棧和廚房?”他揚起劍眉。
“呃……它餓了嘛……”喜兒不好意思的垂下了腦袋,悄聲為好姊妹辯解:“它最愛吃香蕉了,所以昨天聞到香蕉的味道,才會太過興奮……”喜兒自知理虧,愈說愈心虛,小腦袋也跟著垂得愈來愈低。
無法控制的,他嘆了口氣。
聽見那聲嘆息,她覷了他一眼,像是想到什么,猛然抬起頭來,急匆匆的取下手中數只銀鐲和戒指!澳切⿹p失,我都會賠的,不夠的話,等哥哥他們來了,還會有更多——”
“不用了,我不需要這些東西。”
“可是……”
“這些并不能改變什么!彼恼f。
這句話,讓喜兒臉色微微發白,瑟縮了一下。她其實也不是笨蛋,知道自己有些行為在京城里,似乎不太對。以往在族里、在山上,花是大家的,誰都能采,食物是共享的,無論誰打了獵回來,族人總一起分食收獲。
她是公主,人人都對她笑臉相迎,每個人都喜歡她和小喜,無論她做什么,都能得到諒解,若她做錯了什么,大家也會好聲好氣的和她解釋,可這邊卻不一樣。
好像不管她怎么做,都不對。
再一次的,她垂下了腦袋。
瞧著她那沮喪落寞模樣,上官清云胸口又悶了起來。他曉得自己的話,傷害了她的心。
那并非他的本意,真的不是。
他握住她的小手,把滿桌的銀飾,一個又一個,慢慢套回她手上,先是銀鐲子,然后是銀戒指。
他的動作很溫柔、很小心,粗糙的手指,帶著些許暖熱。那小小的熱度,順著手臂,一路暖進了心口。
怯生生的,喜兒抬起黑眸。
他垂著眼,替她把最后一個銀戒戴上,俊秀的臉上,沒有什么表情,看不出在想什么。
“對不起,你原諒我們好不好?我們下次會更小心注意的!彼穆曇艉苄÷,有些喑啞。
他抬眼,看見她的黑眸,漾著水光,鼻頭和小臉上,有著可疑的紅。他知道,她害怕惹他生氣,擔心他會討厭她。
這個苗族公主在乎他,非常在乎。
握著她柔軟的小手,看著她眼里閃爍的淚光,不由自主的,他開了口!跋麓,記得小心點!
“你原諒我們了嗎?”
他不該讓事情就這樣過去,他應該要想辦法脫身,她是個麻煩,可是此時此刻,為了某種不知名的原因,他就是沒有辦法對她說不。
終于,喜兒破涕為笑,開心的綻出一抹可愛如花的笑容,飛撲進他懷里!爸x謝你!”她抬手環著他的脖子,幾乎是吊在他身上!吧瞎俑绺,我最喜歡你了!”
這句話,照理說應該要讓他頭皮發麻,可是這一次卻沒有,反而更加收緊了他的心。
不自覺的,他擰起了眉,遲疑了一下,才環住她的腰。
她身上有一種好聞的香氣,不是京城里姑娘們抹在頭上、身上的香膏發油的味道,而是一種清爽好聞的花香。他忍不住深吸了口氣,幾乎想將臉埋入她頸間,跟著他才發現自己在做什么。
微微一驚,上官清云松開手,力圖鎮定的說道:“好了,我還有事要忙,你就先回屋里去吧!睕]有等她回應,他迅速轉過身,快步往外走去。
“咦?啊,好,上官哥哥,那我先回去準備晚餐,你要早點回來吃飯喔!”
沒想太多的喜兒,揚起了手,雖然已經瞧不見那高大的身影,她還是將手舉得高高的,努力揮著小手。
上官清云沒有回頭,也沒有應答,只是腳下走得更快。
雖然,他還沒算完桌上那堆帳;雖然,她特別熬煮的甜湯還留在桌上;雖然,鏢局里現在也沒有急事需要他處理。
但是他依然還是繼續往前走去,再一次像逃命似的,離開那個開始牽動他心神的麻煩。
他可以找到事情做的,絕對可以。
任何事,都比留在這里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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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人靜,明月高懸。
“天干物燥,小心火燭!”
子時已過,巡夜的打更人,在遠處敲了敲梆子、報著時辰,那聲音有些悠長,緩緩漸行漸遠。
黑夜里,羅府宅邸的大門傳來輕響,守門的老張連忙上前開門。
“啊,是上官大鏢師,忙到這么晚。俊崩蠌埌欀夏,笑呵呵的說:“真是辛苦您了,快些回房歇息吧!
“你也辛苦了!彼亓艘痪洌怕e步,走向自家院落。
實話說,鏢局里并沒有什么事,因為他新婚的關系,沈飛鷹把幾件鏢案,都交代給了其他人。雖然沒有明說,但上官心知肚明。這陣子,他最主要的任務,就是要照顧那位硬被塞給他的妻子。
其實,他還在想辦法,試圖從這樁婚事之中脫身,所以成親之后,他總是夜夜晚歸,就是不和她洞房。
只要還沒洞房,一切就還有挽回的余地。
虧得她太過天真單純,還以為親了嘴,就已經完事。既然她誤會兩人已經洞房,他干脆將錯就錯,讓她繼續誤會下去,一邊思考算計,該如何才能解決這件荒唐的婚事。
暗夜里,各府各院的人,全都睡了,只有幾間房,還點著微弱的夜燈。他穿過庭院,走上回廊,疲倦的抬手,揉著僵硬的肩頸。
為了能拖延回來的時間,在鏢局里,他把所有能做的事都做了。他幫著大伙兒搬貨、刷馬,甚至上屋頂修瓦、打磨刀具,陪著新進的毛頭鏢師練武對招,試圖用大量的勞動來遺忘那個女人。
問題是,那沒有用。
他只要一有空閑,就一直想起她,想起她的聲音、她天真的笑容、她美麗的容顏,還有她全心全意的可愛模樣。
那讓他莫名煩躁,在煩躁之中,卻又有些不知所以的什么在內心深處隱隱騷動著。他不敢深想,只能用更多事來填塞,用忙碌來忘卻。
回到自家院落,他走進院子,來到屋門前。
在院子里睡覺的那頭大象看見他,睜開了小眼,他沒有多加理會,只是深深的又嘆了口氣。
一定有方法,能讓他恢復自由之身的。他一邊想著,一邊伸手推開了門。
屋子里的燈還微亮著,他還以為是仆人留了一盞燈,誰知門一開,卻只見燈光下,平常應該早就去睡的女人,正坐在桌邊打瞌睡。
桌上,堆了滿滿的菜肴。
在幾近熄滅的燈火下,她雙眸閉著,小手撐著臉,但仍無法阻止小小的腦袋在桌邊點啊點的。
上官哥哥,那我先回去準備晚餐,你要早點回來吃飯喔!
他沒有當真,他以為她只是說說而已,更不知道她會等著他,直到深夜。
你要早點回來吃飯喔!
她開心的聲音,回蕩在耳畔,似長鞭一般,狠狠抽打著他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