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致遠步伐匆匆,顧不得手臂上的傷口還汨汩淌著鮮血。
好不容易從玉荷坊的后院脫身出來,他多了個心眼,在普陀山上東繞西行了好一會兒,覺得自己已經甩開了后頭那些跟蹤他的人之后,這才小心翼翼地潛進了柳府主院。
即使月色隱在一片片烏云后,星子也黯淡不少,四周所見景致并不十分清晰,但他還是能熟門熟路地在不驚動任何人的情況之下,步入肖天恩的居處。
一見他現身,正急得像是熱鍋上的螞蟻的肖天恩連忙迎上前去,不等他喘口氣就急急的問道:“他死了嗎?”
坐立難安了好幾個時辰,她的情緒緊繃,滿心只關注著一件事,自然也就沒有注意到情人衣服上染著的血跡和蒼白的臉色。
羅致遠沒說話,步履蹣跚的走到圓桌旁坐下,神情凝重。
“你倒是說話呀,他到底死了沒有?!”肖天恩急了。
“沒有,他沒死!”
盡管已經攻其不備,但以那里埋伏的陣仗來看,柳素真肯定早就算到了他們會去,所以如果他猜得沒錯,他這一逃,柳素真很快就會回到柳宅。
如今他們重金禮聘的殺手死的死、逃的逃,他自己傷勢也不輕,若不是挾持人質逃出,只怕就要被人當場逮個正著了。
他之所以冒險回來,其實是想要護著她離去,雖然往后的日子得要隱姓埋名,還不能過得像如今這般優(yōu)渥,可是至少他們一家三口可以在一起。
“你說什么?!”
這消息宛若青天霹靂,肖天恩身子明顯顫了顫。
狙殺竟然不成功?!
“柳素真只怕不如你以為的失去了記憶,他記得一切,也布置好了陷阱等著我跳進去!鼻浦菑埥^艷容顏因為過于驚懼而呈現出蒼白和虛弱,羅致遠不由得有些心疼,他伸手攬過了肖天恩,輕聲安慰道:“沒有關系,只要你跟我走,世界這么遼闊,咱們找個沒人認識的地方安居下來,雖然不能像現在這樣過著一呼百諾的主母生活,可是我有積蓄,不會讓你受苦的!
聞言,肖天恩還殘留著驚慌的眸子驀地看向羅致遠,飛快地點了點頭。
她開始收拾自個兒的行囊,把所有值錢的首飾、行頭都放進去,為數不少的銀票也帶上了,正要出門喚人的時候,羅致遠叫住了她。
“你要做什么?”
“喚人過來啊,那些丫鬟婆子也得跟著我們走才行,不然以后誰來照顧咱們的生活?”
“不行,為了不讓柳素真找到,我們不能帶任何一個人走,往后就只有我們一家三口相依為命了!
聞言,肖天恩怔住了,直到這時她才真正明白“離開”這兩個字所代表的意義。
自從嫁給了柳素真,她算是親眼見識到柳家的影響力究竟有多大,雖然她娘家也算是富甲一方的商賈,但遠遠不如柳家在皇朝商界那樣一呼百應。
每當她出門,即便是碰上那些擁有誥命的官夫人,卻也不會有人因為她只是一個無品級的白衣而對她輕賤鄙視,這全都是因為她是柳素真的妻子。
可如果她今天跟著羅致遠走了,那不就代表自己現在所擁有的一切都會成空嗎?
她真的可以過平凡的日子嗎?不,她辦不到。
“我不能跟你走!彼龁÷曊f道,語氣十分不舍,可是她真的沒有辦法。
“你不愿跟我離開?”
從來沒有想過這樣的可能,羅致遠如受雷擊一般地看著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所聽到的。
他以為她之所以愿意計劃這些都是因為愛他,否則她又何必這樣做?
“是不能。我們的孩子不能隱姓埋名過日子,咱們說過要好好栽培他的,你忘了嗎?”
“那個我會處理好,我還有些銀子,到時買個戶籍落地生根并非難事!
“你能怎么處理?除了逃走之外,你還能做什么!”肖天恩煩躁的低吼,語氣中透著輕蔑。
原來她一直都是這么看他的嗎?
為了她,他不久前才差點喪命,可她卻沒有半句關懷,如今甚至嫌棄他!羅致遠心中一陣悲哀。
腦海中不禁浮現方才在玉荷坊里看見的一幕,那個女人為了幫柳素真,不惜以身犯險來分散他的注意力,再對比肖天恩的無情,羅致遠忍不住開始懷疑自己這么做究竟值不值得?
當初因為和柳素真是彼此真心以待的好友,所以他才會在柳素真出門期間不時去關心一下嫂子,看看有沒有什么需要幫忙的。
這樣一來二去的,他漸漸發(fā)覺了肖天恩笑顏之下的不快樂,那樣美麗與哀愁交織的容顏很快擾亂了他平靜的心湖。
他忍不住去關心、去陪伴,為她解決所有的難題,而她也從初始的欲拒還迎,到后來的委身相伴。
他真的曾經以為這就是愛情了,可如今卻忍不住懷疑,自己是不是做錯了?羅致遠看著她,這一刻,他覺得深愛的女人變得陌生,但一想到她從小便是嬌生慣養(yǎng),終究不忍苛責,只是有些著急地想勸說。
“你若不走,等到柳素真回來,你也不會有好日子過的!
“他早就忘記一切了,所以也不會記得那晚的事,我自然還是他的妻子!绷卣娴氖浘拖袷钦人募皶r浮木一般,讓她牢牢的想抓住,不愿放手。
“他壓根就沒失憶,要不然今晚也不會擺出那么大的陣仗等著我,這樣你還不懂嗎?”
眼看著時間不斷流逝,可是肖天恩卻固執(zhí)的不愿隨自己離去,羅致遠的語氣也愈加氣急敗壞。
“他設計好這所有的事情就是為了抓住我,現在我逃了,他回過頭便會來找你。”他連恐嚇都用上了。
就算她再不舍,這些榮華富貴對于肖天恩來說都已經是奢望了,以柳素真的驕傲,是斷斷不可能容忍一個紅杏出墻的妻子的,更何況她肚子里還懷著別人的孩子。
“只要你走了,我又抵死不認,他能奈我何?”相較羅致遠的著急,肖天恩卻胸有成竹。
好吧,就算柳素真沒失憶,但只要他沒有證據,那么她就仍然是堂堂正正的柳夫人。
雖然她也舍不得羅致遠,畢竟是他在自己最彷徨無助的時候給予安慰,也是他讓她品嘗到愛情的美好,可理想和現實是不能并存的,她只能舍其一。
深吸了一口氣,肖天恩冷然的對羅致遠說道:“你還是快走吧,等過幾年風聲過了,我會想法子和你聯絡,我也會照顧好我們的孩子的。”
意識到時間可能不多了,肖天恩不由分說地推著他出門,即便是在他的衣裳上摸到了濡濕的血跡,也沒有心思多問一句,只是不斷催促他離去。
心徹底冷了,這個時候的羅致遠終于有點明白,為什么柳素真總是對肖天恩不咸不淡,毫無親近之意。
許是因為他早瞧出來,像肖天恩這樣的女人,自始至終最愛的還是她自己吧?
柳素真向來都比他有先見之明,沒有一次例外。
深深地望了她一眼,羅致遠扯動著唇還想說些什么,但話語最終仍未說出口,也沒有憎羞成怒,只是抿唇不語地旋過身踏出房間。
他對柳素真做了如此罪大惡極之事,背叛了朋友間的情義,為的居然只是這個無心無情的女人嗎?
從頭到尾,都是他太傻啊……
星月黯淡,肖天恩目送著羅致遠黯然離開的身影,心里不是不難過,只是她更著急自己接下來究竟該怎么辦?“去找羅致遠回來吧。”
清冷的嗓音依然透著淡漠,不帶一絲起伏,而光是這么一句話,就足夠讓肖天恩全身泛起了陣陣寒意。
她猛地回身,便見柳素真冷著一張臉,站在珠簾后瞧著她。
他什么時候進來的?怎么進來的?她竟完全一無所知。還有,剛剛的對話他聽到了多少?
“夫……夫君,你怎么回來了?”
肖天恩顫著聲,刻意裝作若無其事的迎上前去,步伐卻在瞧見柳素真身后那幾名族老,以及她那臉色鐵青的爹時頓住了。
她瞪大雙眼,雙腿也跟著發(fā)軟,纖弱的身子晃了晃,下一刻便頹然地跌坐在地上。
直到這一刻她才恍然大悟,羅致遠說得對,柳素真壓根就沒有失去記憶,他記得所有的事情,一切不過是他布的一場局。
是她太過自以為是,以為若他真的記得自己做過的事,怎么可能在見到她時,情緒還能這般平靜無波?便是因為沒在他眼底瞧到憤怒和恨意,所以她輕易地相信他失去記憶這說詞。
再者,她也太天真,竟認定就算他恢復記憶也沒有證據,卻沒想到他把族老跟她父親都帶來了。
其實他是恨她的,也是憤怒的,只是因為不愛她,所以可以做到假裝對她視而不見,沉寂隱忍至今,就為了要在今天當著眾人的面揭開這樁丑事。
她忽略了看似謫仙般清雅的他竟有這種狠勁,他對自己夠狠,對她更狠,因為他一點也不在乎讓人發(fā)現她的背叛,這折辱不了他的驕傲。
就在她茫然失措的時候,一個身影站到她的面前,她天真的以為是柳素真心軟了,立刻眸帶期盼的抬起頭,卻迎來了自己親爹毫不留情的一巴掌以及滿口的咒罵。
“你怎么能做出這種下作的事情?!要不是我親眼所見,你還想隱瞞多久?你是肖家所生所養(yǎng),代表的是肖家的臉面,可如今你竟行如此茍且之事,讓我還有何顏面再見素真和柳家諸位族老?”
肖老爺痛心疾首,語氣沉重,那話語聽起來隱隱有斷尾求生的意味。
肖天恩一向聰慧,所以一聽便明白了其中的深意,她絕望地抬頭看向除了剛才出言讓她去找羅致遠之外,便一直靜默的柳素真。
“我沒做錯事,我找他過來只不過是在討論該怎么把你接回府中休養(yǎng),雖然于禮法有虧,可是我問心無愧!鄙钗艘豢跉猓龔娮麈(zhèn)定的道。
若是不這么說,一旦她出了柳家的門,便會被爹送到家廟去,青燈古佛了此殘生,還有孩子,以爹的個性,她肚子里的孩子或許連生下來的機會都沒有。
“今晚在玉荷坊的后院有一場惡戰(zhàn),若不是我命大,只怕現在就不可能站在這里為自己、為亞冬討個公道了。”
柳素真的語氣平淡,沒有抑揚頓挫,對于妻子的背叛,他已從初時的憤恨詫異,到現在的坦然接受,心緒再不會為她而起波瀾。
“我什么都沒做,你不能誣賴我!”肖天恩仍舊矢口否認。
不管怎么樣,她都不能承認那些事,絕對不行!
“難道你敢說這一切都不是你籌劃的?”
“我什么都沒有籌劃,也什么都不知道,你問再多次也一樣!
“其實,你承不承認又有什么關系,方才你和羅致遠的對話大家都聽得清清楚楚,千真萬確是抵賴不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