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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人座上的影子 第四章 十九歲的愛情句點(2)
作者:千尋
  話沒來得及開口,杜家電話響起。

  “這里是杜岢易的家,目前不方便接聽電話,有事請留言。嗶……”

  “臭岢易,你到底去哪里了啦?你手機不接、電話不接是什么意思啦?我爸出車禍了,現在人在加護病房,還沒脫離險境,嗚……臭岢易、壞岢易,你到底跑去哪里了啦?你再不出現,我就要跟你絕交……”

  那是丫頭的哭聲。

  她的聲音讓杜岢易分心,以致沒注意到自己的咖啡壺沒拿穩,滾燙的咖啡正往姚子夜的手背澆去,他隨手丟下咖啡壺,沖到電話旁,接起電話。

  姚子夜很痛,但痛的是心,不是受傷的手背。一聽到丫頭的聲音,他便忘記姚子夜,忘記姚子夜也一樣會哭、會痛,會想要他留在身邊。

  “丫頭,是我,你人在哪里……情況怎樣……好,我馬上過去!彼目跉饧贝,語調憂郁,他和丫頭一樣傷心。

  掛掉電話,他像失速的火車頭,完全無視于坐在沙發里的姚子夜,一下子沖進房間、一下子沖到屋外,再不久,當她聽見摩托車急駛而去的聲音時,緩緩地,嘴角滲出一抹苦笑。

  她怔怔的看著沒關上的大門,像被定身般,一動不動。

  她在等,等岢易突然想起、家里還有一個姚子夜,也許他會調轉車頭,接她一起到醫院,那么,她會和他一起安慰丫頭,陪她哭、陪她笑,充份盡到身為好朋友的責任。

  但……他并沒有,當壁上的時鐘滑過兩格之后,她對于等待,死心。

  是丫頭的哭聲亂了他的心緒?否則他怎么會慌成那樣,不過是朋友的父親啊。

  她從沒見過他那樣失控,失控到看不見自己傷了她。

  因為那個朋友是周采萱的關系吧,他們的生命,有六分之五的時間疊在一起。

  端起冷掉的黑咖啡,上面沒有她期待很久的愛心,也沒有加入糖粉的甜蜜,連香氣也早已蒸發殆盡,她仰頭,賭氣似地,一口喝盡。

  好苦,苦了舌頭、苦了心,苦得教會她知道,這個叫做報應,報應她企圖搶走好友的男人,報應她為了贏,不擇手段。

  低頭,被燙傷的手背像在嘲笑她的愚蠢,一陣陣痛著,她背過很多次沖脫泡蓋送的口訣,可現在像被點了穴似地,無法挪動身體。

  時鐘指針緩緩向前推送,姚子夜看著手背從紅、到微微焦黑、到起水泡……那一點一點成形的,不只是她的手背傷口,還有心底哀慟。

  她在杜家等過一天一夜,然后起身,拿起自己的行李,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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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姚子夜始終聯絡不上杜岢易,但她聯絡上周采萱,丫頭哽咽地說,她的爸爸還在加護病房,尚未清醒。

  身為朋友,是該去探病的,因此她買了香香的百合花,走一趟醫院。

  半路上,她想著該如何安慰丫頭,也想著該對岢易說什么,但這些話都來不及說,便一口氣被殲滅。

  她看見了,在加護病房外面,岢易緊緊抱著丫頭,他親著她的額頭、親著她的發梢,不斷低聲安慰她。

  他們的動作親密、態度親密,親密到旁人一眼就可以看出,他愛她。

  姚子夜退了兩步,把自己隱身在走廊邊,就像隱藏著手背上的傷痕。

  經過很久,探病時間到了,岢易環著丫頭進入加護病房。

  她從頭到尾沒現身,安靜地離開醫院,因為安慰……有杜岢易給,就足夠。

  ***

  幾天之后,姚子夜打電話到杜家,是杜媽媽接的。她說,岢易一直待在醫院,沒有回家。

  光是朋友交情,沒有人會這樣做的,所以一天一天,她深信,他愛丫頭、丫頭愛他,而丫頭的矢口否認不過是欲蓋彌彰的謊言。

  第二十七天,她獨自從婦產科診所離開。

  醫生說她懷孕了,這是比放榜更嚇人的消息。

  她很慌,卻不準自己表現出慌張,她刻意抬頭挺胸,刻意把驕傲寫在臉上,她不想看見任何人的同情,包括她自己。

  岢易的手機還是沒人接聽,三天前,杜媽媽說她要出門,要幫岢易把換洗衣服送過去。

  姚子夜想也不想,就往醫院走。

  她當然知道,現在不是和岢易討論這種事的好時機,她也知道,要談判必須先武裝好自己,才能立于不敗之地。

  她甚至知道,最聰明的做法是先回家、沉淀心情,并且,她該談的對象是杜媽媽而不是杜岢易。  

  她清楚杜媽媽喜歡自己,她相信杜媽媽會讓岢易為她負責任,屆時,就算岢易再愛丫頭,仍舊會為她將就妥協。

  但,這種贏法不光彩,她不要,她寧愿選擇笨蛋的做法。

  她又帶了一大束香水百合在病房前站定,丫頭的父親已經從加護病房轉到普通病房,她敲敲門。

  來應門的是丫頭的母親,她熱情招呼姚子夜,“你來了,快進來!

  “伯父好多了嗎?”

  “對,前天總算可以拔掉身上的呼吸器,整個人輕松很多。”

  姚子夜點點頭,把花交給周媽媽,側身,她看見單人床邊的沙發上,杜岢易環著丫頭,兩顆頭顱相互貼靠,沉睡。

  “這兩個孩子昨天在這里照顧爸爸到天亮,我來了,叫他們回去睡又不肯,實在是……”  

  周媽媽愛憐地看著杜岢易和丫頭,然后拿著花瓶到浴室里裝水。

  兩個孩子的爸爸?雙方家長對于他們倆已經有了某種程度的認定?唉,那不重要,重要的是岢易的決定。

  她走到沙發邊,輕輕推了推岢易,他一下子就醒了,可見他不敢沉睡。

  “子夜,是你!”杜岢易看見她,咧出一個溫柔笑臉。

  “談談好嗎?”她指指門外。

  “好!彼麄壬,小心翼翼地把丫頭放平,再用棉被把她蓋緊,回身,解釋什么似地說:“她很會踢被子。”

  姚子夜沒做反應,輕輕走出病房,杜岢易隨即跟上。

  他們在樓梯間站定,樓梯里來往的人少,大部份人都選擇搭乘電梯。

  她仰頭望他,他瘦了,眼睛底下有著淡淡的黑眼圈。照顧病人是一件很辛苦的工作,他卻搶著承擔,他對所有的朋友都這么好嗎?還是對丫頭特殊?

  她想,答案是后者,如果這是他對待朋友的標準,那么,他會很累。

  “你的手怎么了?”他發現她的手裹了密實的紗布,直覺抓起,心疼不已。

  終于發現了嗎?可惜有點晚,二十七天前就該發現的事,拖到現在……唉,她在想什么?她又不是丫頭。

  她討厭自己的嫉妒和狹隘,可是她無法阻止自己。

  “快說啊,你的手怎么了?”

  低頭,他撫著她的手,細細察看。

  她很晚才就醫,又不肯認真回診換藥,就這樣,傷口時好時壞,醫生恐嚇她,再不好好照顧,以后會留下疤痕。

  她并不在乎是否留疤,因胸口的傷痕比手上的更深更大,而且那道傷,叫做咎由自取,她連哭的權利都沒有。

  如果說,那天被咖啡燙傷時,她仍未覺醒,那么在醫院看見他和丫頭的親昵時,也該醒了。只是呵,心底就是不甘愿,非要逼他表態些什么才行,所以,她來了,面對面,她試著做好被撕裂的準備。

  “那個不重要!彼f。

  “誰說不重要?你不說,我們就去找醫生來說!

  他惱怒了,抓趄她的手,要帶她去掛門診,反正這里就是醫院,別的不多,醫療人員多到可以當布景。

  他好看的濃眉聚在一起,仿佛她的傷是罪大惡極。

  真要聽?好啊,他都不怕了,她怕什么。

  帶點刻意,她道:“旅行回來那天,你給我倒咖啡,然后丫頭打電話過來,然后……就這樣了!

  原以為不想不提,事情就會過去,誰知道才說了兩句,那天的情景浮上心頭,她想起那杯冷掉的黑咖啡,胸口就隱隱扯痛,仿佛有碗大的裂縫汩汩地滲出鮮血,酸澀的滋味充斥在唇舌間。

  “這是我弄的?”杜岢易不敢置信地望住她,眉頭擰得好緊,大有砍自己兩刀的街動。

  “沒事,別在意,是醫生包得太夸張!彼咽挚s回來,放在背后。

  “已經很久了,為什么還包這么夸張?”他直指出事實,果然腦袋比別人好,一看就看出問題。

  “有點重復感染,不談那個,我有更重要的事要告訴你!

  重頭戲來了,心在胸口擂鼓,一陣陣敲得她頭暈,她很害怕也很緊張,她憂心他的反應是自己預估的那樣,害怕他不要孩子,和她想像中一樣。

  “什么事?”他想不出有什么比她受傷更重要的事。

  深吸氣,姚子夜快速讓四個字滑過嘴皮,“我懷孕了。”

  震驚、恐慌、懊悔……無數情緒在他的臉上交織張揚,他盯住她,微張口,卻好半晌說不出話,就這樣,兩個人僵立在樓梯旁。

  許許多多的問題瞬地躍入腦海里,紛雜、亂章,亂得他的理智盡失。

  很久很久,久到他連時間過去多長都沒有概念,他只能看著她、望著她,發不出半點聲響。

  他們才十九歲,年輕的他們可以提供孩子什么樣的生活與教養?

  他會不會長成另一個渴望父母專注疼愛的杜岢易或姚子夜?如果十九歲的他們沒有共同未來,孩子該怎么辦?他能為了孩子而綁住子夜一生,像父母親為他做的那樣?

  “你想留下他嗎?”

  終于他開口了,卻丟出一個無情的問題,像冰水,狠狠地往她頭上澆,凍得她嘴唇發紫,這回,她連微笑都擠不出來。

  “我想聽聽你的說法。”她壓壓腹部,把滿腹委屈壓抑隱藏,刻意讓聲調淡漠得一如平常。  

  他能有什么說法?他想要孩子啊,那是一個生命、是他的骨血,他怎么可能不要?

  問題是,他哪有資格要他。

  杜岢易背過身,緊握的拳頭像在抗議什么似的。只是背影,姚子夜已經看見他的憤怒。

  在生氣她嗎?氣她沒做好保護措施,還是懊悔不該帶那瓶紅酒,讓那個旅行放縱過度?好吧,錯都算在她頭上,她可以拒絕他的,是貪心惹禍,那一刻,她真的不想只做他的朋友。

  岢易背著她,沒發現她也很軟弱、很恐慌,她的篤定和驕傲都是假的,他不知道她多想靠上他的背,從身后圈起他的腰,哭著說:“我真的好害怕!

  但是,他與丫頭的親昵讓她卻步,他的憤怒讓她不自覺后退,她想,他肯定很恨她。

  女人真是禍水,國二有個女生用跳樓來逼出他的罪惡感,高三又有個女生用孩子的命來迫害他。他怎么可能不恨?

  全是她的錯,明知道他和丫頭才是一對,偏要加入中間,終是嘗到苦果了吧,若是不放縱、若是謹守份際,他還會當她是好朋友,現在呢……通通毀了,老話說得好,自作孽不可活。

  愛上他,是天大地大的錯,偏她還要寫出那封毫無自尊的信,偏她還要任欲望無止境蔓延,偏是還要為他,賭上未來四年……

  姚子夜,你不值得同情!

  終于,他回過頭,捏緊的拳頭放松了,大手搭在她肩上,他的手是冰的,帶著些微濕氣,他的臉嚴肅得讓她認不得,而他嘴里吐出來的字句,凍死了她全身上下千萬個細胞。

  “我們才十九歲,沒有成熟到可以負擔一個家庭、一個孩子,我們要念大學、要上研究所,我們要出社會、要工作,目前的你我甚至連自己都養不起……”

  話說到這里,她聽懂了,心迅速往下沉入地心,任巖漿燒灼焚化,疼痛從牙齦間漫開,緊咬的牙關咬住不能出口的哀號。

  “子夜,你那么優秀,不該讓一個孩子限制未來,總有一天,你會后悔,況且我們生下他,對他不公平,我們沒辦法全心全意愛他、照顧他,他不應該在父母親缺席的情況下誕生……”

  缺席?說的好,他不想參與,只想缺席……

  心焦了、碎了,她愣愣地看著他張張闔闔的嘴巴,再也聽不進他又說了什么。

  沒錯,他的話是真理、是最正確的考量,只是,不該由他來說,他給的生命,怎能由他來當劊子手?

  可憐的寶寶,未成形就被判處死刑,這是個多么殘忍的世界。

  真是的,她的預想真準,居然估得分毫不差,知道他不要這個小生命,知道他說“不要”可以說得這么順暢。

  她可以改行去算命了。

  千針萬針扎著她的每條神經線,痛死了,可她挺直肩,維護著可憐的驕傲,她忽略手腳在發抖,心臟在狂囂,她甚至……還能在臉上保持住淡淡的微笑。

  “很好,很高興我們有了共識,這個孩子,我們的確要不起!币ψ右沟土说兔迹偬а蹠r,深吸氣說:“就這樣了,我會找個時間去動手術!

  轉身,她迅速離去。

  “我陪你去!”杜岢易飛快追上她,抓住她的手臂。

  “擔心什么?我不會偷偷生下小孩,二十年后跳出來找你分家產的!彼僖踩滩蛔。捓飵洗。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不放心你一個人面對這種事!

  “你能陪我進開刀房?能代替我躺在手術臺上?對不起,這種事,我終究要一個人面對。”

  甩開他,她大步走,她必須走得夠快,才不會讓眼淚飆下來,她不想哭,不想在他面前軟弱,是,她想要人家的疼愛關懷,但她絕不向他乞憐。

  這一走,杜岢易失去她,整整九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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