婢女說得沒錯。
關靖留宿在書房里的時間,遠比在臥房來得多。
即使臥房比起書房,不知舒適多少倍,但是他白晝處理政事,夜里就入了書房,審閱各地各級官員上奏的卷宗,幾乎到了廢寢忘食的地步。
換作是別人,肯定早已累倒。
但是,關靖不同于常人,愈是投入政事,他愈是精力無限,就像是狩獵中的猛獸,政事愈是繁忙,他就廝殺得更盡興。
他甚至睡得極少。
身為侍妾,她也舍下臥房,將香匣與陶熏爐,一并帶入書房里,夜夜陪伴在他身旁,并不打擾他審閱,或是書寫,只是在一旁坐著。
不知經過幾個不眠的深夜,某晚他寫完一份素絹時,才抬起頭來,望向沈靜的她,像是直到現在,才發現她的存在。
「你怎么還不睡?」他問。
這些日子以來,她總會陪伴他,直到窗外天色亮起。難以想象,嬌弱如她,竟能耐得住連日少眠。
「大人尚未就寢!顾p聲回答!肝也荒茉缬诖笕巳胨!
「喔?」他莞爾挑眉,嘴角笑意深深!妇瓦B我的謀士、我的勇將,都受不住這樣的夜夜少眠。文人禮數還多了些,會告罪去休憩;將士卻是倒頭就睡,鼾聲震天!
「謀士能為大人籌謀政事,勇將能為大人征戰沙場!顾峙踔昭瑺t,燭火下雙目盈盈!付,能做的事太少!
他的視線自然而然的,落到陶熏爐上。
「那就為我焚香!
她輕吐出一個字。
「是。」
白嫩的小手,掀開了一新一舊兩個香匣。匣蓋才剛掀開,幽微難辨的香氣,就悄悄逸了出來。各種香料被收放在小格里,而香匣之中,以素帛層層包裹,格外珍重的,就是那塊萬年沉香。
關靖探出手,捻起一塊檀木,捏為細碎的粉末。
「還缺了什么嗎?」他探望著,香匣里的各種香料。新鮮的植物、干枯的植物、鮮艷的礦物、漆黑的礦物,還有似木非木、似石非石,更多難以分辨的物體,或成塊、或成粉的紛陳匣中。
「沒有,都齊全了!顾麨樗蚜_的香料,比她所需要的更多。
軟潤的纖指,熟練的捻取幾種香料,有的多、有的少,以精準的比例搭配,再以石缽研磨成細粉,倒入熏爐之內,引火焚之。
熏爐內的香料,因為火焰的燒燃,被逼出淡雅的香氣。
「時間已過深夜,加上大人思緒過多,不宜聞嗅濃香,所以我調的這爐香較為清淡,能讓您安神定心。」她仔細解說,煙霧后的雙眸,蒙嚨如夢。
那神情,讓他靜望了許久,才開口說道:「你錯了!
嬌小的身軀一僵。
錯?
她心中慌亂,克制著不露聲色。
是哪里出了錯?莫非,他是看出了什么?還是她不夠小心,泄漏了埋藏在心中,亟欲隱藏的秘密?
細細回憶過幾次,確定每個地方,都沒有出錯后,她才維持著平靜的語調,仰望著那張神情如謎的俊容。
「敢問大人,我錯在哪里?」
他邪邪的一笑,伸手穿過煙霧,以拇指輕撫她因心慌,而干澀的唇瓣。
「你說錯了。」他將她攬入懷中,慢條斯理的解開,她衣裳上的結!赋朔傧,你還能為我做另一件事!
絲滑似的肌膚,在芬芳中裸露,一件又一件的衣裳,都被他暖燙的大手褪去,隨意扔在四周。他的雙手、他的唇舌,重新溫習著,她的軟玉溫香。
就連歡愛,他也極為癲狂,逼迫著她再也無法多想,只能隨著他的擺布,陷溺在他的懷抱中,沈淪于他的索歡。
她還不能適應,他的堅硬與巨大,但是,他總能以各種方式,哄騙她的潤澤,教她嬌茫的低泣,求取他的占有,在似痛而非痛的歡愉中,迎合著他的侵犯,甚至舍不得他離開。
精力無限的他,連連索歡,直到她倦極而睡。
靜夜深深,寒意沁骨,但是有了他的擁抱,她一點兒也不覺得冷。
醒來的時候,窗外天色已經大亮。
她躺臥在睡榻上,發現身上除了軟褥,還覆蓋著那幾件,昨夜被關靖褪下的衣裳,確保她能睡得溫暖。
睡榻旁已經不見他的蹤影,瞧外頭的天色,他早就上朝去了。
她伸出手,撫著身畔,已經冷涼的軟褥,猜想他是與她同眠,還是沒有休憩,歡愛過后就凈身沐浴,換上朝服離去。
連日少眠的疲倦,因倦后的沈睡,神奇的消褪許多。
要不是他的狂烈需索,她絕對不可能,睡得那么的深沈,甚至極有可能,又陪伴他不睡到天明。
那么,昨夜他對她的所作所為,是蠻橫的縱欲,還是另一種。
沉香在被褥中,擰眉細想著。
體貼?
可能嗎?
關靖會對女人體貼?
她完全猜不透,他的心思。
或許,是因為這張臉,與那個已死去的女人太過相似,她才能得到這亂世之魔的眷寵,窺見他冷血殘酷的心性下,希罕無比的溫柔。
還是,或許是其它的原因……
思緒紊亂的她,心中陡然一驚。
等等,或許?
為什么她會有別的猜想?
關靖對幽蘭的用情之深,天下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她能留在關府,成為他的侍妾,全都是因為,她與幽蘭的樣貌神似,除此之外,哪里還有別的可能?
她撫著臉,在警惕自己的同時,又無法解釋,剛剛那一瞬之間,在眾多臆測之中,浮現近似期待的猜想,又代表著什么?
這情緒太過陌生,她先前從未經歷過。
推開被褥,她心煩意亂的起身,制止自己別再深想,動手將衣裳一件件穿回身上。衣料與被褥摩擦,發出細微的聲響。
窗外,即刻有了動靜。
「沉香姑娘,您醒了嗎?」婢女的聲音,透過窗子傳了進來!刚埲菖緜內雰,為您梳洗更衣!
她有些訝異,應聲回道:「進來吧!」
「是!
木門被推開,數名婢女垂首而入,腳步觸地無聲。她們手中,各自捧著干凈的衣裳、素雅實用的木梳、綁發用的素絹,還有一個銅盆,盆里的水還保持著熱氣氤氳。
眩亮的天光,照進書房之中。
「現在是什么時辰了?」她問。
「接近午時!
婢女一邊伺候著,褪去她剛穿上的衣裳,為她仔細梳洗,動作輕柔得像是在觸碰,易碎的珍寶,格外小心翼翼。
「我竟睡得這么晚了?」她更為訝異!冈趺礇]有人來喚醒我?」
「中堂大人下令,您連日少眠,可能倦累傷身,要您盡管多睡些,任何人都不得入內驚擾。」婢女回答,為她梳理長發。
不得入內?
那就是說,這些婢女們始終在門外等候?
「你們在外頭等了多久?」她忍不住探問。
婢女露出微笑,淡淡的回答:「不久。」
這是個善意的謊言,沉香沒有點破。但是,從婢女們發上的寒霜,就足以猜出,她們極可能是從天際剛亮,關靖離府的時候,就在外頭等候了。
不但如此,她們還費心維持著,銅盆內的水,始終是熱的,就連伺候她穿上的衣裳,也帶著暖意,顯然是水溫一涼,就換上熱水,衣裳更是熏蒸了熱氣,觸身才不帶寒意。
為她梳洗換裝后,另一批婢女們,還端來漆盤,盤上擱著四碟菜肴,一碗白粥,每一道都冒著熱氣,是確認她睡醒之后,才下鍋烹煮的。
「姑娘,請用膳。」婢女恭敬的送上漆盤。
她未食先問:「這些膳食,也是按照中堂大人的意思所做的?」眼前的菜肴,樣樣清淡,都是膳房的精心之作。
「是的!规九桓疑僬f半個字,忠實的陳述著!复笕讼铝,姑娘您近來少眠少食,膳食這幾日先以清淡為主,之后再添滋補之物!
心思,又亂了。
連如此細微處,關靖都下了指示,可說是呵護到極點。
她的雙手,緊緊揪住衣裳,雙眸注視著盤中食物。
他是關心她嗎?
還是,他關懷的,仍是她這張臉所代表的那個女人?
柔軟的衣料,被緊揪得縐了,她的雙手卻還揪得更緊更緊。衣紋上的線條糾結難分,一如她的心緒,紊亂得剪不開、理還亂。
最最困擾她的,是她不明白,自己為什么要在乎這些?
她明明就知道,他關懷的是誰、溫柔對待的是誰,跟她來此的目的,都沒有半點的相關。她該要感謝上蒼,讓她生得與那個女人相似,才讓她有了實踐夢想的機會。
揪在衣料上的小手,緩慢的、緩慢的松開。
對,她不必去在乎,也不該去在乎。她早已決定,為達目的不擇手段,其余的任何事情都不重要了。
正當她終于說服自己,漸漸平靜下來,預備要進餐的時候,男人們的吼叫聲,以及雜亂的碰撞聲,卻打破了寂靜,從前院傳了過來。
「外頭怎么了?」她問著。這樣的騷動,在靜謐的關府,顯得格外異常,肯定是出了什么大事。
「奴婢這就去問!
婢女匆匆的告退離去,才一會兒工夫,就飛奔回來,驚慌得踢著門坎,險些就要撲跌倒地。
顧不得儀態,婢女慘白著臉,急急奏報。
「中堂大人在皇宮外,遭人暗算得逞,受了重傷!骨霸旱拇髲d,已經亂成一團了,喧囂的吵鬧聲幾乎要掀破屋瓦。
沉香臉色驟變,猛地站起身,漆盤跌落,菜肴散了一地。滾燙的白粥,甚至灑在她的衣衫上,浸燙了她嬌嫩的肌膚,她卻沒有察覺,自己已經被燙傷。
「他現在人在哪里?」她的臉兒,凄白如雪,連聲音都在顫抖。
婢女誠惶誠恐的回答:「剛被送回來,就在前廳,御醫正忙著搶救——」話還沒說完,只見那纖細的身影,已經往前廳的方向奔去,就連御寒的外袍都沒穿上。
寒風迎面襲來,有如利刃割面,她卻一點兒也感覺不到。
不能死!
她在雪中奔跑,跌了起、起了跌,卻不覺得冷,也不覺得痛,執意用最快的速度,往大廳的方向奔去。
不能死!
她在心中吶喊著、祈求著,甚至是哀求。
蒼天保佑,他絕對不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