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年后——
天光自灰厚的云層穿透,雖已春分不再下雪,但天氣仍寒冷,尤其是時不時迎面吹來的冷風,依然教人冷到骨子里。
八公子府里的奴婢仆役已晨起,展開一天的工作,身形圓潤的廚娘雙手浸入冰涼的水里,淘米下鍋,其它奴仆則穿著厚衣,清掃小徑上的落葉。
芳齡二十二的葉芙蓉,身高已抽長,兒時的圓臉削瘦成瓜子臉,一雙鳳眼鑲在白皙臉上,恰到好處,豐滿的唇瓣,誘人一親芳洚,她不是令人驚艷的美人兒,卻是有獨特風采的大姑娘。
她的發上簪著芙蓉簪,擁著輕暖繡有芙蓉花的披風,款款走進灶房。
“小姐!毕床说逆九娝霈F,曲膝福身。
正專心熬粥的廚娘回頭,抓起一旁干凈的布巾擦拭雙手,涎著討好笑容,“小姐。”
葉芙蓉揚笑,走近看正在鍋中滾動,泛著瑩光的米粒,頷首交代,“今兒個給公子爺備上兩枚煎蛋,兩盤青菜,記住,青菜不可煮得軟爛,再一碟肉,不要過于油膩!
“是,小姐!泵刻煸绯,芙蓉小姐總會來這一趟,所交代的皆大同小異,最重要的是青菜絕對不可煮得軟爛,她每天都會一再叮嚀。
有一回小姐受寒,身子不舒坦沒過來,她不小心將菜煮過頭有些偏軟,結果公子爺才咬了一口,便將案上所有飯菜砸滿地,嚇得一旁伺候的婢女跪地求饒。
她被喚到跟前,都快魂飛魄散,若非芙蓉小姐及時趕來說情,恐怕她早就遭罪,此后她不敢再輕忽大意,絕對精準掌控火候。
“半刻鐘后,所有飯菜都要熱騰騰送上。”
“小姐今兒個想吃什么?”廚娘急欲討好主子跟前紅人。
葉芙蓉想了下,偏頭道:“兩道簡單素菜便成!
“是,小姐!
交代完廚娘,葉芙蓉走出灶房,看著天際仍厚重的云層,心情有些沉重不安。
今年春郊,大王照例帶著公子們與要臣家眷一同出游,她當時也扮成小廝同行。
孰料,六公子樂意死于虎口,大王傷心哀痛地帶著公子樂遭狂虎咬得支離破碎的尸身回城,全城上下一同哀悼,不論身分地位,皆不得飲酒夜宴,違令者,斬首示眾。
于是熱鬧繁華的王城人人縞素,無人敢放肆橫行,王公貴族更是對春郊所發生之事,避而不談。
整座王座變得死寂,連空氣都為之凍結,教人喘不過氣來。
傷心的大王,昨日突然派內侍來傳,要求所有公子今日進宮。她一得到消息,胸口便像壓了塊大石,沉重得快喘不過氣。
“希望不會再有事情發生!彼夹奈Ⅴ镜牡袜T谕鯇m待久了,她發現許多慘事,皆事出有因,是以她并不認為公子樂死于虎口是意外所致。
心頭沉甸旬的她腳跟一旋,青色披風飛揚,撫過雕花廊柱,她輕步邁向另一頭的庭院,遠遠的,即瞧見一抹健壯,肌理分明的身軀于風中躍揚,足踢落葉,雙掌擊出,虎虎生風。
微光下,新綠的嫩葉泛著光譯,而他,光彩奪目。
這些年來,她親眼看他由蒼白瘦弱變得黝黑結實;這些年來,她不時瞧他打赤膊習武,早該習以為常,可她仍常不小心看得目眩神馳,若非自小相識,她真會誤以為他一直都是這般勇猛強健。
天還未亮便早起練拳的公子爵運氣走全身,每一拳都打得毫不馬虎,他在半空中摘取新葉,翻掌送出,剝的一聲,新葉登時成了利刃鑲進樹干。
他一個躍身,飛足踏上橫生枝干,動作輕巧再向上躍,如同戲耍般,于高大的群樹間飛馳。
攬翠亭中烹茶的婢女瞧見他的英姿,面色潮紅,心神蕩漾。
耳塵的公子爵聽見熟悉足音,一個瀟灑旋身,果然瞧見不疾不徐朝他而來的丫頭,唇角不自覺上揚,大氣都不喘一下躍至她身前,居高臨下傲慢道,“你來了!
汗水漫布在他赤裸的胸瞠,擔心他著涼的葉芙蓉取出帕子,為他拭汗,小手擦拭到他肩上的小擦傷,心疼地放輕力道,這是春郊時所留下的,當時一片混亂,不少人多多少少都受了點傷。
“一點小傷,都已結痂,古大夫不也說了沒事!庇伤Ⅴ镜拿夹模纯刹鲁鏊谙胄┦裁。
這些年他的身體經由古大夫細心調養,加上日夜勤于練功強身,早就風邪不得,一點小傷,他壓根兒不看在眼里,畢竟他早已不是兒時的他。
丑丫頭就不同,明明小時候長得挺福氣,怎知過了十五歲,突然長高,不僅臉不再圓滾滾,身上的肉也掉了不少,她的雙眼似乎在一夕之間,多了點……嬌媚?而她的身軀似乎在一夕之間,變得……玲瓏有致?
明明與她這般親近,偏偏有時會恍惚以為他正在看另一個……女人,這感覺很奇怪。
正如此刻,他是在同一個名喚芙蓉,而非丑丫頭或小草的人講話。
葉芙蓉嘆了口氣,欲言又止。
公子爵朝一旁臉紅的婢女揚揚下巴,婢女立即明白,躬身退下。
等婢女走遠后,愁眉不展的葉芙蓉取來擱在一旁的單衣,幫他穿上,“晚點你就得進宮。”
“不過是父王召見,沒事。”他說得云淡風輕,披著單衣的他,抬手制止她系帶,剛練完功,全身還暖烘烘,想多吹點涼風。
“王宮什么事都會發生!彼幌矚g王宮,著實是兒時他們倆一同遭人下毒的記憶太過深刻,雖然后來嬗妃娘娘謹慎挑選服侍的宮人內侍,可一旦烙下陰影,便很難再輕易相信人心。
公子爵唇角揚笑,雙臂一攤,單衣跟著浪蕩敝開,露出結實胸瞠,他的眉眼神似嬗妃,帶著一股妖嬈氣息,似時不時都在勾人,“本公子所經歷過的陰謀詭計不比旁人少,不也活得好好的!
“明槍易躲,暗箭難防,六公子正是最好的例子。”四下無人,她才會提起慘死的公子樂。
公子爵對于老六的死,一點也不覺得悲傷!爱斈昀狭哪稿c我母妃爭寵,妍妃暗地使盡惡毒手段,害得我母妃一再小產,好不容易生下我,她便與馬太醫連手暗中施毒,我幾番差點死在妍妃手中,你不是不清楚,眼下死了兒子的人變成妍妃,不是報應是什么?”
經過母妃一番明察暗訪,終于查出一切全是妍妃在搞鬼,偏偏一抓到聽命于妍妃的宮人內侍,才剛逼問,對方不是服毒,便是咬舌自盡,難以掌握明確證據呈到父王面前,至于被父王看重的馬太醫,他們也奈何不了,只能啞巴吃黃蓮認了。
宮中妃嬪惡斗乃家常便飯,父王從不在意,父王僅在乎自身好惡,只要王后之位虛懸,儲君未定,殺個你死我活之事就會一再發生。
他與母妃心里清楚,他們不似父王的其它妃子,擁有強大的娘家勢力當后盾,他們所能做的,就是讓自己在宮闈斗爭中安然活下來,是以從小到大,他對至尊寶座,不曾起覬覦之心。
不過他支持三哥爭奪至尊寶座。所有兄弟里對他最和善的便是三哥,也唯有三哥讓他感受到兄弟之情,再則三哥的母妃宸妃因祖父曾救駕有功,傲視后宮的宸妃是唯一能與出身海國長公主的海妃相較勁的妃子。
為了成為三哥堅實的臂膀,他醉心武藝,不僅精練掌法,對于刀、槍、劍皆有涉獵,且飼養不少不畏沖鋒陷陣的好馬,待三哥需要他時,他便可領兵上陣殺敵,為三哥開路殺進王宮。
“大王的心思難以捉摸,無論如何,你進到宮里,一定要見機行事!
“有三哥在不會有事,更何況,我還沒蠢到不懂察言觀色。丑丫頭,你一直皺眉,是打算丑一輩子嗎?你瞧你,都成了皺梅子!彼Z帶揶揄,嘖嘖直搖頭。
葉芙蓉連忙用手撫平遭他嘲笑的小臉,沒好氣橫他一眼,他老是愛笑她丑,可惜她無法回敬,討厭!
公子爵揚笑,蹲下來與她平視,拉拉她的發梢,“丑丫頭,本公子定會安然無恙回來!
她嘟嘴,不喜歡為他牽腸掛肚,偏偏她無法隨他進宮,這更教她覺得自己一無是處;嬗妃娘娘對她能替他消災解厄一事深信不疑,時日久了,她也認定她是他的替身。
“都說你已經夠丑了,還給本公子垮著一張臉,難看死了。”公子爵動手用力捏她的臉頰。
“好痛!”她生氣拍開他的手。
“當然會痛,否則本公子做啥捏你?”她這樣有精神多了,不然還真礙他眼。
他欺負人欺負的理直氣壯,教她氣得牙癢癢,曲肘頂了他的腰側一記。他故作疼痛,怪聲怪調叫嚷,“你這丑丫頭實在是越來越膽大包天,連本公子都敢打?”
“不是打,是推。”她糾正他。
“不是推,是頂!彼偌m正。
他指著她的鼻尖,語帶威脅,“你當心……”
“本公子要你的腦袋!彼茼樀奶嫠釉,話一說完,忍不住噗嗤一笑。
見她笑,他也跟著笑了,手臂搭上她的肩,“我餓了,你呢?”
“待會兒婢女就會送上早膳!
“她們再不送上來,本公子就要她們的腦袋!彼室舛核
葉芙蓉白了他一眼,拉開他搭上肩的手臂,幫他將單衣系帶系好,再取過一旁藏青色外袍幫他穿上!按龝䞍河猛晟牛易屜氯藗浜脽崴,你臭死了,可不能進宮熏壞大王的鼻子!
他皺眉,語氣上揚,“真的很臭?”
“非常臭!彼室怛_他。
公子爵咧嘴一笑,張開雙臂將她擁入懷中,“哈哈,既然如此,本公子就先臭死你!
葉芙蓉突然被他抱住,嚇了一跳,好聞的男性氣息撲鼻而來,教她醺然欲醉,她伸手推他,偏偏推不開,反倒使他更加故意將她困鎖在雙臂之間。
他朗聲開懷大笑,與她玩著,鬧著。他何嘗不知此次進宮危機四伏,老六的死絕非意外,定是有人暗中策劃,接下來大禍臨頭的將是誰?父王疑心病頗重,他與三哥能否全身而退?
兩名婢女端著早膳走來,公子爵這才戀戀不舍松開懷里的丑丫頭。
“公子爺,小姐,請用目善!眱擅九畬⒃缟欧派鲜,小姐喜歡的橘子和大棗也備上。
“都退下!痹S是兒時常遭人下毒,有仆人在旁候著,會讓他有仆人正等他毒發身亡的錯覺,是以他習慣屏退其它人,只與丑丫頭安安靜靜用膳。
“是,公子爺!眱擅九察o退下。
葉芙蓉盡曾不去想婢女是否瞧見公子爵擁著她,不去想她們瞧見后,有何想法,說到底她并不是府里的婢女,就只是……一名食客?或者更精確的說法,是公子爵消災解厄的最佳法寶。
公子爵傲然坐下,劍眉向上一挑,見丑丫頭落坐身側,黑沉的眼瞳桴現滿意光彩。
葉芙蓉拿起一雙銀箸楞在他面前,再舉起她的銀箸,先夾起他盤中炒得青翠的蔬菜放進口中品嘗,每一道他所食用的菜肴,他們不僅會以銀箸試毒,她也會先嘗過,確定無毒后,才會讓他食用,這是多年來養成的習慣。
公子爵感到無趣地雙手盤胸,以銀箸撥開她的銀箸,“都這么多年了,你這每天替本公子試毒的習慣真該改!
他夾了一小塊煎蛋,就要放進嘴里。
“敵暗我明,防不勝防,絕不可輕忽大意!彼^他的右手,將他箸中的蛋送進嘴里。
他佯怒道:“每天本公子的菜肴都被你搶食,莫怪本公子老是吃不飽。”
她笑瞇了眼兒,搶在他之前,又夾了一塊豚肉送入嘴。
“你還吃!彼p捏她的臉頰,暗地里希望她能多吃點,最好臉蛋回到兒時的圓澗,那手感多好捏,多滑膩。
她笑嘻嘻的咀嚼豚肉,接著嘗了口清粥,“好吃!
他啐了聲,不甚滿意地瞥了眼擺在她面前的兩盤青蔬,丑丫頭吃得這么簡單,真會飽嗎?
葉芙蓉一一嘗過他的菜肴,確定沒有任何不適,便甜膩膩的說:“公子爺,您可以用膳了!
“作威作福的丑丫頭!彼恼Z氣帶著不自覺的寵溺,這才喝了口泛著米香的清粥。
她咯咯笑著,不再搶食,乖乖吃著自個兒的菜。
公子爵夾了塊豚肉放進她碗里,傲慢命令,“吃!
“我就是不想吃,才沒讓廚娘幫我備上!彼墓碾p頰。
他橫了她一眼,“因為不好吃,你才沒讓廚娘備上是吧?我就知道,你盡量讓廚娘備這些淡而無味的菜肴來讓本公子無法盡情享受口腹 之欲!彼咽O碌牡坝謯A到她碗里。
“古大夫說,用最簡單的方式烹調食物對身體才是最好。”
“奇了,怎地古大夫那老酸儒說的每句話你都記得清清楚楚,偏偏本公子說的,你都記不住!彼鷼饬。
“哪里記不住?”她無辜睜大眼,看著含血噴人的男人。
“昨夜本公子不是告訴你,今早本公子想吃豐盛點?”他語音上揚,開始跟她算起帳來。
“我有讓廚娘準備豐盛!
“哪里豐盛?!”他臉歪嘴邪,氣憤指指案上兩盤引不起食欲的青菜、兩枚煎蛋和水煮豚肉,這若叫豐盛,那其他人吃的不就是山珍誨味,他敢說,他是所有兄弟里吃得最糟的。
“我讓廚娘多煎了一枚雞蛋!
他干脆把蛋夾起,塞進她理直氣壯的小嘴,“既然這么豐盛,你吃吧。”嘴巴突然被塞進食物,使她忙著吞咽。
他又夾起一塊豚肉往她嘴里塞,“你多吃點,最好吃得圓圓滾滾!
“唔唔唔……”每當她想說話,他便將豚肉寒進來,最后她急忙捂住嘴巴,瞪著塞得很愉快的男人,好不容易吞下說:“我才不要吃得圓圓滾滾!
“為啥不要?”
“因為你壞心眼!
“本公子本來就心眼壞。”他嘿嘿邪笑,玩得好樂。
她白了氣焰囂張的公子爵一眼,“這些全是你的飯菜,你不能再在我嘴里塞!
他心情愉悅的笑道:“你這是在替本公子試毒!
他強行拉開她的小手,又要喂食。
“我已經全試過,沒有毒,全都沒被下毒!彼疵鼟暝,對抗邪惡的男人。
邪惡的男人朗聲大笑,健臂一攬,將她卷到膝上,硬是要喂。
他的愉悅感染到她,使得奮力掙扎的她也忍不住笑出聲,左閃右躲,逃避他的喂食,“不成,你的飯菜若被我吃個精光,你可就要餓肚子了!
“再讓廚娘備上不就得了!蔽顾茸约撼杂腥ぬ,公子爵故意松開放在她背后的手管,讓她往后仰跌。
她驚叫一聲,急忙伸臂攬住他的脖子。
結實健臂同時伸抱,不讓她摔個四腳朝天,他奸詐邪笑,“嚇你的!彼首饕荒槂磹海瑥堁牢枳σニ沁^于燦爛好看的笑臉,他抓住她的手,狀似抱怨,“你老是只對本公子兇!
“誰讓你老是對我使壞心眼!
公子爵笑抵著她的額,溫熱氣息噴吐在她柔嫩臉龐。
他,如此靠近,近到她可以清楚看見他眸底唯有她的身影。
她,如此靠近,近到他可以嗅聞到她身上清新好聞的香氣,教他忍不住想要再靠近,最好近到……能將她一口吞進肚腹。
葉芙蓉的心顫抖,宛如有成千上百只蝴蝶振翅拍擊,她的指尖感受他熱燙的肌膚,忍不住輕搔。
他禁受不住泛濫情騷,低吟一聲,猛地攫住她豐潤的唇瓣。
她驚喘一聲,沒想到他會吻她,情竇初開的她心顫動得更加厲害,接受他先是溫柔輕軟,緊接著轉變為炙燙有力的親吻。
她的滋味嘗起來如此好,美好到讓他舌尖孟浪進犯,勾纏她的舌,恣意吮吻,恨不得馬上將她吞吃入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