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一會兒,他們只是默默凝視,誰也沒有開口說話,僵滯的空氣中,只聽見彼此急促的呼吸。
望著他熟悉的面孔,她心中一陣痛楚,這時她才明白,自己根本不可能與畢盛高有任何結果,因為她愛的是梁爾競,只有他!
她咬咬唇,面色微窘,但卻假裝輕快地道:“我們不要再吵架了,你不覺得為了一個素不相識的陌生人吵到分手,實在很莫名其妙嗎?如果你愿意回絕那位對妻子家暴的許先生的委托案,我就立刻回到你身邊。”
梁爾競面色一僵,用一種冷得不能再冷的眼神看著她。“我不可能回絕許先生的委托,在我接下案子的那一刻,他就已經是我的責任!”
“但是他明明——”
“今天法官能夠因為一個人前科累累,就問也不問直接定罪嗎?任何人都有資格獲得法律上的援助,不管他是怎樣罪大惡極的人。如果他真的有罪,法官自然會給予他應得的審判,那不是律師的工作!”
“可是……”
“你說我們為了一個素不相識的陌生人吵到分手,很莫名其妙吧?我才真的無法理解,你為何為了一個陌生人,鬧到要與我分開?難道我在你心目中的重要性,連個陌生人都不如嗎?”想一想,實在心寒!
“不!我只是——”
他的語氣帶著怎么都不可能錯認的哀傷與沉痛,她心口一擰,原本想大聲告訴他,她從來不認為哪個陌生人比他重要,她愛的是他不是別人。在她的心目中,最在乎的當然還是他!
然而一望著他怨懟的眼,口中的話突然卡住,什么都說不出來。
“我只是堅持自己的原則!”她窘迫地為自己辯解。
“那么我也是。任何人在法官定罪之前都是無罪的,這就是我的原則,很遺憾我們的原則相去太遠!彼靡环N嘲諷的語氣,冷冷地扯扯嘴角。
“那就沒什么好說的了!彼┯驳嘏ら_頭,心底的怨氣又涌了上來。
他根本不愿為了他改變!
“說得也是!再會,薛小姐!
梁爾競比她更絕情,身子一旋人就走了,連回頭瞧她一眼都沒有。
薛雅箏又氣又惱,不甘心的淚水在眼眶里打轉。
他就這么走了,連哄她一句都不肯?
其實她也不是真的要他完全讓步,哪怕他只要哄她一句:“我會盡量幫幫許太太!彼蜁芨吲d,但他卻連這句話都不肯說,還姿態強硬,絲毫不肯妥協。
她不禁開始自怨自艾,認為他完全是因為不夠愛她,才會連句哄騙的謊言都不肯說。
她好不容易軟下的心,再度被冰雪凍得僵硬。
好,既然他如此狠心絕情,那她也不會再開口求和,就讓他們繼續冷戰下去好了!
鼻頭一陣酸,她掩著臉,委屈地哭了起來。
“雅箏,你來看我,我好高興!”
薛雅箏突然翩然來訪,畢盛高喜不自禁,又是拉椅子,又是倒茶端點心,比總統駕臨還高興。
“你別忙了,我坐一下就走!毖ρ殴~被他弄得不好意思,直要他別忙了,她只是正好經過附近,順道來看看罷了。
因為每回總是他去辦公室拜訪她,她從未來過,心想偶爾也該禮尚往來吧,所以才特地繞過來坐坐,沒想到他竟高興成這樣。
“不不,你難得來,怎能怠慢呢?”
畢盛高又調整好空調的溫度,確定她一切舒適妥當,這才滿頭大汗地坐下。
“來,擦擦汗!币娝绱嗣β,害薛雅箏很不好意思,只好從皮包里取出手帕讓他擦汗。
“啊,好!奔讶怂蜕舷銍妵姷睦俳z手帕,畢盛高宛如珍寶般,雙手顫巍巍地接過來,卻只是傻笑地握著。
“咦,你怎么不用呢?”薛雅箏納悶地問。
“我……舍不得用!碑吺⒏呒t著臉道。
“不過是一條手帕而已!”薛雅箏忍不住笑了,笑容卻有些酸楚。
如果有某個人也能對她如此珍惜就好了……
她抹去那抹心酸的負面情緒,站起身,假裝興味地觀看他辦公室里的陳設。
他和她一樣,都是屬于會把辦公室裝設得美輪美奐的人,因此光是參觀討論,也花了不少時間。
就在他們正討論一尊雕塑品的創作者時,忽然有兩個流氓氣息頗重的人門也不敲、毫不客氣地推開畢盛高辦公室的門,大搖大擺走進來。
他們是……薛雅箏心里一驚,不知道這樣的人怎么會出入畢盛高的辦公室?
“你們怎么過來了?”畢盛高一見到他們,宛如見到牛鬼蛇神,面色緊張地瞧了薛雅箏一眼后,連忙走過去。
“……不是說好我會幫忙,請你們別隨便過來的嗎?”
“……議員吩咐我們送錢過來……”
薛雅箏隱約聽到他們的交談聲,但不知道他們究竟在談什么,只見到那兩人當中的其中一人,把一個看來頗為厚重的牛皮紙袋塞進畢盛高懷里。
她皺起眉頭,直覺這絕對不是什么光明磊落的好事。
“我說過不用——”
“哎,議員請你留著你就留著,往后需要你的地方還多得很!”
畢盛高本來想推辭,但那人不耐煩地擺擺手,帶著另一個人離開了辦公室。
畢盛高捧著厚厚的牛皮紙袋,心虛地看著薛雅箏,后者正用一種仿佛看透他的表情凝睇他,好半晌說不出話來。
“他……這個是……是……”
薛雅箏依然靜默地看著他,他自覺罪行無可遁形,末了,垂頭喪氣地低下頭,統統招認了。
“我不想拿這筆錢的!”他自我厭惡地道。
接著,他像想說服她似的,急忙為自己辯駁:“可是你要相信我,我以前和那位有黑道背景的議員,根本沒有來往,是前陣子有間小企業和他有生意上的糾紛,小企業的老板找上我說要控告那位議員,沒想到議員知道后也來找我。他要我暗中助他脫罪,否則要讓我生存不下去,我怎敢說不?沒辦法,人家是堂堂議員呀,我根本開罪不起!只是沒想到,他竟然塞錢給我……”
這下他成了黑道議員的同伙,想脫身比登天還難,想到自己可能得一輩子陪著這個人在爛泥里打滾,沾惹一身臭名,他就沮喪至極。
早知道當初一口回絕,或許現在會好過一點。
薛雅箏依然默默無言,她實在不知道該如何表示她的感覺。
說同情?或許。但是當初他大可拒絕,因為畏怯黑道議員而背叛委托人,實在毫無原則與品格,實在太令人失望。
原則?她竟也想起了原則……
現在說起這兩字,似乎顯得有些諷刺,她不就是因為梁爾競太有原則,不肯為了她拒絕委托人,而與他分手的嗎?
這就是她當初的要求嗎?要他因為她的私念,暗中背叛他的委托人,她怎會如此卑鄙?
如今想來,謹守原則從來就不是錯,死守原則、不知變通的人,遠比見風轉舵、畏懼強權的人更值得尊敬。
況且,他并沒有說錯,律師不是法官,律師不能只當無罪者的辯護律師,饒是千百條罪狀纏身的人,也有最起碼擁有辯護律師的基本人權。
再說有罪無罪由誰定奪?應該是法律而不是她或他吧?無罪者法律自會還他公道,有罪者法律也會給予懲罰。
虧她還在國外實習、拿學位,卻連這種道理也想不通!
她突然覺得好慚愧,她想見他,也想親自向梁爾競道歉,但是……她不知該用何顏面去找他?
“……我好不容易才有今天的成就,不能拿自己的前途開玩笑,相信你也能諒解才對……”畢盛高還在滔滔不絕地為自己的行為辯解。
薛雅箏突然站起來,什么也沒責備,只微笑對他說:“我要回去了!
“啊,喔……”畢盛高愣了愣,有點狼狽地跟著起身!拔宜湍!
“不用了,我自己走就行了,謝謝你的招待,畢律師!
當她用毫無責怪與輕蔑的語氣,微笑說著這句話時,畢盛高突然明白,自己永遠不可能獲得薛雅箏的心了。
是他自己毀了未來所有的可能!
離開畢盛高的辦公室,終于想通一切的薛雅箏心情并不開朗,反而更顯沉重。
在明白自己錯得有多離譜后,她更沒有去見梁爾競的勇氣。但是她好想見他,她想親自向他道歉,但她根本不知該用什么理由去找他……
她該怎么辦?
難道他們的感情,真的就此結束了嗎?
她茫然地走著,有種不知該何去何從的酸苦與心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