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后
京城依舊是京城。
一貫地繁榮熱鬧、盡顯風華。
座落于宣武門外大街上的“龍鳳酒樓”人聲鼎沸,街市充斥各式攤商、雜戲團叫賣吆喝聲,各式各樣的人齊聚在此嘻笑怒罵,上演人生百態。
坐在“龍鳳酒樓”二樓雅座的項子熙狀似悠閑品茗,看著下方活絡街市,間或回應京城居民熱情的招呼聲,心底則正為該如何執行皇上的密令而苦惱。
前些日子皇上特地召他進宮,命他私下調查主掌國家財政的戶部尚書——田正文是否暗地挪用侵吞。之所以未將此事交由刑部撤查,乃因田正文是皇上寵妃田貴妃之父,皇上寵愛田貴妃,若將此事攤開來交由刑部大動作撤查,恐怕會弄得朝野人心惶惶。
假如謠言并非屬實,不僅削了田正文的面子,也明擺著皇上對田正文并非全然信任,屆時田貴妃為此傷心難過,傷了身子,皇上不免心疼不舍,這才會要身在吏部的項子熙不動聲色暗中調查。
但若真查出田正文侵吞國庫,皇上自然不能顧及私人情感,得樹立天子威信嚴懲不貸,以儆效尤。
項子熙明白皇上的顧慮,深知皇上將此事交由他調查,是相信他有能力查個水落石出,但此事難就難在他與戶部各官員僅是泛泛之交,要私下調查田正文是否侵吞挪用國庫一事,極可能需要潛入戶部與戶部尚書府,但要如何不引人注意潛地入就是個大問題。
他不可能隨意出入戶部與戶部尚書府第而不啟人疑竇,遑論要從中搜查田正文的犯罪證據,得想個好法子才行。為此,他已經苦惱多日,猶不得其法。
即使正為皇上交托的密令煩惱,他依舊一派悠閑地喝著西湖龍井,仿佛凡塵俗事到了他眼中一概云淡風輕。
狀似悠然自得的眼眸見著對街販售青白瓷碗的蕭家鋪前擺了一個算命小攤,算命的老人捋胡自稱逍遙居士,專門幫人卜吉問兇。本來這類江湖術士在京城并不少見,且十之八九是招搖撞騙、滿口胡言之士,有真才實學的屈指可數。
項子熙原本就不愛多管閑事,有人愛斷吉兇禍福,向江湖術士求個心安理得與他無關,可當他看見逍遙居士以青竹懸掛的旗幡在風中飄揚時,腦中靈光乍現,已有了對策。
據聞,田正文的二夫人楚嫻淑沉迷于卜筮,既然他無法順利出入戶部尚書府,不如就送一名江湖術士入府轉移眾人注意力,使他得以乘隙潛入一探究竟。
對街那名搖頭晃腦、正對顧客說得煞有其事的逍遙居士或許是個好人選,且讓他過去會一會逍遙居士。
“……這位大爺,請恕本居士有話直言,依你的生辰八字看來,雖然前半輩子過得較為不平順,但所謂否極泰來,好運即將到來,前半輩子所有的困苦全是為了磨練你的心志,當你的心志堅硬如石后,呵呵,富貴榮華之于大爺是唾手可得。 卞羞b居士先是裝模作樣地設卦觀象,接著便以老邁的嗓音恭賀起面前身著布衣、求問運勢的中年男子,滔滔不絕凈說好話,等著白花花的銀子進到她的口袋。
這逍遙居士正是全吉祥所扮。她到了京城后,想到要在此安身立命的好方法即是擺攤幫人相命。她從小就被賣到妓院,除了送往迎來她什么都沒學到,甭提懂得看相論命,于是便到書鋪買了本易經研究,隨便研究個三天,便開始擺攤論命。
她并非特別聰慧,看個三天就能知天命,所有的事全是她胡謅的,管它準不準,她深知大伙兒愛聽的就是好話,反正盡管說好話,自然就能賺得銀兩,加上從小生長在妓院,看過不少形形色色的人物,還有當過乞兒的全如意在一旁幫襯暗示,隨隨便便就能猜出對方的身分,說個八九不離十,果然簡簡單單就讓她們倆賺得銀兩,得以在京城騙吃騙喝安住下來,轉眼間已過了三年。
唉!早知京城的人這么好騙,她和全如意就早點逃上京來,哪用得著天天提心吊膽窩在“怡紅院”討老鴇金姨娘歡心。
“居士,你說的可全都是真的?我下輩子真不愁吃穿,且會大富大貴?”來算命的中年男子聽她這么說,心下大喜。
“這是當然,本居士不打誑語,只要你的心夠堅定,大富大貴指日可待!比樘匾鈴娬{心要夠堅定,倘若日后這名男子依舊落魄找上門來踢館,她可以大聲回說是他的心不夠堅定,并非她算得不夠準,哈哈哈!
“這真是太好了!”來算命的中年男子見她一臉誠摯,語氣堅定,加上她說的全是好事,中年男子便心情開闊,深信不疑,開心地自懷中掏出幾枚銅錢來酬謝。
又成功騙了一個人了!全吉祥表面一本正經,實則內心正為自己的口才而歡欣鼓舞。
喲,下一個客人又到,今兒個她的生意可真好!
全吉祥佯裝沉穩地接待下一位客人,可一見到對方俊逸的臉孔時,暗自在心里駭了跳。
烏龜王八怎么會出現在這
不!不對,烏龜王八出現在宣武門的大街上并不讓人意外,意外的是他怎么會出現在她的攤子前,且要讓她算命?
說實話,她這個逍遙居士在京城沒半點名氣,人人都說她有時準、有時不準,所以她的生意并不興隆,但已足以糊口,也正是如此,項子熙突然出現在她面前,就讓她摸不著頭緒了。
看見項子熙,她心虛地低垂著頭,深怕被他認出她是三年前在正陽門大街上以言語羞辱過他的人。雖然話不是她說的,但人人都認定是她,能怎么著?不曉得他是不是一個記仇的人,假如被認了出來,他會不會突然發狠砸爛她的攤子?
不!不會的!項子熙不像那些喜歡逞兇斗狠的富家子弟,他在京城的名聲極好,人人談論到他時總不免豎起大拇指稱贊,盡管她一看到他就會不由自主想到烏龜王八這四個字,不過大家都說他是個好人,所以就算真認出她來,也應當不至于砸爛她的攤子,頂多就是狠瞪她一眼就算了。
千萬不能自己嚇自己,鎮定點,況且事情過了那么久,他的記性恐怕沒好到能認出她來。
“公子,您是要相命嗎?”冷靜!不怕、不怕!全吉祥揚著笑,不自覺地諂媚問。
“是,有勞居士了!表椬游鯙t灑坐在她面前,掌中的扇子則擱放在案上。
“呵!好說,好說!笨蓯旱娜缫猓≌f要去看人比賽蹴鞠,去了那么久還不回來,留她一個人面對這烏龜王八。
項子熙感覺到她的躊躇不安,淡淡一笑。
“咳!勞煩公子在這張紙上寫下您的生辰八字!比槁晕⒕o張地遞上一張紙與一枝筆,讓項子熙寫下生辰八字。
項子熙接過紙筆,字體端正地寫下生辰八字,遞給逍遙居士。
全吉祥接過先是故作沉思,跟著搖頭晃腦開始卜卦、解卦,這唬人的動作可是半點馬虎不得,做得愈逼真,就愈能取信于人。
在故作沉穩時,她已經快笑破肚皮了。這項子熙真夠蠢的了,也不曉得全京城的人都認識他,對他的家世背景更是如數家珍,就算是街上一名小童也可以將他的事說得奇準無比,他找她算命,簡直就是閑錢太多,自動送來孝敬她的,若不坑他,豈不是對不起自己?
“不知公子所求為何?”全吉祥裝模作樣問道。
“關于運勢方面,有勞居士指點一二!表椬游跤⑼Φ哪橗嫕M是期待,事實上正暗自打量著眼前的逍遙居士。這逍遙居士頭戴巾帽,嘴上蓄著一撮白胡,嗓音低沉,狀似老態,可一經細看,不難發現逍遙居士的眼瞳過于靈活清澈,不似上了年紀的老者,再者,逍遙居士露出衣袖的手背并未布滿皺紋,臉上的皺紋看來也過于刻意,像是涂上一層膠做為偽裝。
綜合所有疑點,使他可以確信逍遙居士并不如外表所顯現的年邁。
“公子客氣了!比楣首髯藨B回了個禮。
逍遙居士的動作看在項子熙眼里全是惺惺作態,但他也不點破,陪著逍遙居士玩。
“好、好、好啊!”全吉祥看著完全看不出個所以然的卦象,不住點頭,拍案連說三個好。
“居士口中的好所為何來?”項子熙表現出欣喜的模樣,讓逍遙居士放松警戒。
“公子,本居士為人相命數十載,你的命可是老夫看過最好的一個!比榻弑M所能將項子熙捧上天去。
“是嗎?”項子熙微微一笑,狀似正為自己的好命開心。
“沒錯,公子千萬別懷疑,公子的命格運勢非常之好,出身顯赫,自小聰穎過人,于功業方面更是平步青云,公子您可是大富大貴之人哪!”全吉祥用贊嘆的語氣說著眾所皆知之事,特意讓項子熙樂昏頭,不去深思她說的是全京的人都知道的身家背景。
項子熙的反應是微笑頷首,繼續聽逍遙居士說下去。
“但所謂人沒有十全十美,命格也是當然,公子您相貌堂堂,在功業上也多有貴人相助,可是在姻緣路上就不如功業那般順遂,本居士斗膽直言,依您的命格看來,您曾有過一名已婚配的妻子,怎奈蒼天作弄,讓您落了個煮熟的鴨子飛去的結果是吧?”既然要算命,又要唬得他一愣一愣,當然得重提當年往事。
項子熙的反應仍是微笑點頭,由著逍遙居士說去。依他看,這逍遙居士說的全都是些廢話,若要逍遙居士與他合作唬過田正文的二夫人,得多加強訓練,使逍遙居士能說得頭頭是道才行。
“唉!您別難過,雖然在姻緣路上有過波折,但此乃天意,本居士也算出您的上輩子和那位與您有過婚約的姑娘是對夫妻,可是您上輩子負了她,所以這輩子得償還。不過沒關系,磨難已過,何況你又遇到本居士,本居士會助您一臂之力,讓您已斷的姻緣路再步上正軌!焙俸,瞧她說得夠活靈活現,就不信他不上。
租來的小屋門板快壞了,她得狠狠坑他一筆好修理修理,而且她已經想好所謂助他一臂之力的方法,就是要他回家去種桃花,讓他親手種上一百零八棵桃花,累得他直不起腰來,算是報三年前她被他嚇得跪在地上滿嘴胡言亂語之仇。
“你是在騙人的吧?”項子熙突然傾身向前,低語。
“什么”全吉祥被他的話嚇了一大跳,不明白他為何突然這么說,難道她裝得不夠像?不會吧?她已經很賣力了呢!還是要多說幾件他家中發生的事,取信于他?
“我說你在招搖撞騙!表椬游跣Φ煤脺厝,說出來的話卻足以讓人嚇破膽。
“公子,方才本居士所言皆是照您的命盤算出來的,您可不能含血噴人。”冷靜!他是在虛張聲勢,她千萬不能被他給嚇著。
“哦?真是按照我的命盤算出來的?”項子熙挑了挑劍眉。
“當然!公子您的生辰八字不就白紙黑字寫得清清楚楚嗎?難道這八字是本居士假造不成?”全吉祥將白紙遞還給他,要他看清楚,上頭的八字可是他親手所寫。
“這八字的確是我親手所寫,而且被你說中了,是假造的。”項子熙笑得更加溫柔,像只正在給雞拜年的黃鼠狼。
“什……什么你在胡說八道些什么”全吉祥快被他嚇死了,開始結巴。
她在宣武門外大街幫人相命已久,當然遇過拿著親人的八字來算的,但往往沒三兩下就讓她向對方套出話來,若套不出什么,她就說得含糊難懂,讓對方在心里順著自個兒的意去猜,可不曾遇過有人拿捏造的八字來算命,他是頭一個,而她也結實栽了個大跟斗。
他實在是太陰險了!任誰說到他都會說他好到不行,但在她看來,他是狡猾的黃鼠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