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施一覺睡到中午,起來還是腰酸腿疼,揍人也是個力氣活兒啊。
下樓吃飯才發現老爸老媽一反常態地都在家里,坐在廳里沙發看著她下樓。梅施狐疑地站在樓梯口,非常不對勁兒,往常她大早上起床碰見爸爸準備上班都會被訓斥幾句,今天……她怎么都覺得爸爸看著她笑得很諂媚。
“你……你們……”太嚇人了,梅施都結巴了。
“施施啊。爸爸有個好消息告訴你!泵穱A十分和藹可親地從沙發上站起來,胖臉生輝,嚇得梅施倒退了一步,撞在墻壁上。男人到了她老爸這年紀還好色如命的,莫不神情猥瑣——她這回才在爸爸的笑容里領略到了怪蜀黍的精髓。
梅國華笑意盎然,“這事要成了,我這輩子就不用再為你操心了!
梅施咽口水,他這輩子的確沒為她操什么心。“爸,”梅施看著他,“你就直接說重點吧,我受得住!彼傩ο氯ィ鸵蘖。
梅國華也的確再找不到能鋪墊點綴一下的詞匯了,終于直奔主題:“從美國來的財團少東給我打電話了,說有意向和咱們國元合作!
“啊?”梅施無法置信地看向媽媽,美國來的少東想和他們合作?不是皮包公司,就是純粹騙子!在本省商圈,誰都知道國元這兩年舉步維艱,要不靠老爸拉關系套內幕,早就瀕臨絕境,媽媽的脾氣越來越暴躁,全都因為越來越少的開源,越來越多的節流。就算有腦袋被洋門縫夾了的少東來尋找合作伙伴,也不可能找上國元的。
趙舒元臉色沉郁,在女兒探詢的目光里點了點頭,證實這不是梅國華縱欲過度后的神智混亂。
梅國華再次激動,“鼎億集團……”他想尋找一下適合的詞語,結果找到了非常合適的,“真他媽的有錢啊。”
梅施看著他,又不自覺地咽了下口水。
“剛來的時候多牛?”梅國華略帶鄙夷,幸災樂禍地說:“好像是來一統江湖的,竟弄些洋花樣,什么國外的管理理念啊,精英團隊啊,營銷模式啊,結果怎么樣?在這里根本行不通!連吃了好幾回屎,這會兒終于開竅了,知道來找我老梅了。說實在的,只要有錢,有我老梅拿不下的項目嗎?”
梅施木訥點頭,“哦,哦,恭喜你,老爸!
梅國華眼珠一轉,梅施渾身一哆嗦,怪大叔的笑容又來了,“該恭喜的人是你啊,寶貝姑娘,鼎億的老總才二十六,長得吧——反正你老爸這輩子沒看過那么好看的,還有一肚子洋垃圾,哦不,洋墨水,我很婉轉地向他表示過啦,你還沒對象,真是天賜良緣嘛!
梅施面部肌肉僵硬,在老爸嘴里她都成了“寶貝姑娘”,可見“這輩子沒見過那么好看”這句話里摻了多少水分——應該說,全是水分。她都能想象得出爸爸所謂的婉轉,拿著電話笑開了花,直著嗓門問人家:你結婚沒啊?有對象不?
梅施艱難地眨了眨眼,不想直接打擊爸爸的熱情,“外國人靠得住不?該不會只是想在國內包個小三吧?”
梅國華像街邊流動攤位的推銷員一樣慣會避重就輕:“他爹媽絕對是純正中國人,這個我都幫你打聽好了!币桓睂ε畠汉茇撠煹膽B度,梅國華點點頭,“后天晚上去見見吧,我叫秘書往你卡里打筆錢,算老爸給你的置裝費!
梅施的眼睛亮了亮,很沒骨氣地問:“給多錢?”
這么直接的問題顯然難住了梅國華,他偷眼看了看老婆,支吾了一下:“具體數目……你媽說了算。我還有事,我先出門啦!泵穱A心滿意足地離開了。
趙舒元站起身,“施施,和媽到書房談一談。”
梅施點頭,默默地跟媽媽往書房走,她明白,真正重要的談話現在才開始。梅施忍不住搖了搖頭,老爸一輩子都這樣,咋咋呼呼他最行,真正一錘定音的還是媽媽。趙舒元今天異常的沉默,關上房門,她甚至深吸了一口氣,這樣鄭重的態度,梅施很久都沒看見了。
大概是不想讓談話顯得太過正式,趙舒元沒有坐寫字臺后面的位置,挨著女兒坐在沙發上,“施施,這次的事,別等閑視之,就當幫媽一把!壁w舒元苦澀一笑,“近年來能幫我的人越來越少了,你爸爸,小逸……”神色間露出濃濃的疲憊。
“媽……”梅施心疼皺眉,這么長時間她都看在眼里,爸爸的胡鬧,梅逸的叛逆,再加上一團糟的公司,媽媽真的已經精疲力盡了。她不是不想幫,試過幾次,都有心無力地敗下陣來。
趙舒元勉強地笑了笑,“也別把這事想得像你爸說的那么市儈,對方條件不錯,年紀也和你合適,就當普通相親吧。我見過這個年輕人一面,個性并不是隨和活潑的,我覺得你打扮得文靜點可能更容易使他產生好感!
梅施聽了想說話又忍住,雖然媽媽嘴巴上說了那么多,她還是能感覺到媽媽對這件事情的期待。
趙舒元發現了女兒的欲言又止,“不是強迫你如何,只是想給對方留個好的第一印象。如果相處幾次,你真覺得合不來的話……那就算了!奔词怪皇莻假設,趙舒元的口氣里也帶了不甘和失望。
梅施輕淺地皺了下眉,終于笑著說:“媽,我都明白的。”
按約定好的時間趕往飯店的路上,梅國華在車里第N次表達了對女兒今天打扮的贊許,“好幾年了,我終于覺得你穿對了衣服。”
梅施懊惱地悶不吭聲,腰上的蝴蝶結系得太緊了,一陣陣的肚子疼,總想要去廁所似的,爸爸的夸獎嚴重地增加了這種不適的感覺。
為了安全起見,梅氏夫婦決定把叛逆少年梅逸留在家里。梅逸在走廊里碰見打扮好準備出門的姐姐時,先愣了兩秒,梅施非常機警地向后跳了一步,終于沒讓梅逸笑噴出來的口水濺在自己這套淑女至極的雪紡連衣裙上。
梅施的厄運遠遠沒有完結,在飯店大廳里竟然碰見了何佳韻和她的父母。梅施假裝看大廳另一面的巨大山水畫,留個后腦勺給何佳韻,再次確認了上輩子與她有殺父之仇,這輩子需要冤冤相報。大學兩人雖然在不同的系,因為家世優越,長相又都出眾,天生就要拿出來相提并論似的,漸漸不是仇人也成仇人了,女孩子比不起啊。
何佳韻松開挽著父親的手,非常執著地踩著高跟鞋嗒嗒嗒地繞到梅施的正面,梅施淡然地舉起手包擋住臉,“噗”的一聲,何佳韻的口水噴在皮包上,梅施擺出夸張嫌惡的表情掏出面巾紙擦拭。
“你也是來參加阮總的飯局啊?”何佳韻已經穩定了面部肌肉,一只纖細的胳膊模特一樣放在腰間,挑釁地看著她。
梅施看了眼她深V領邊露出的兩個半圓,“你也是吧?我看出來了。”
何佳韻被她猥瑣的眼光看得縮了下肩膀,隨即醒悟過來,挺胸抬頭站直了身體,冷艷一笑,“我覺得沒有半點危機感!
梅施懶得理她,以為是何佳韻的即興刁難,顯然梅家夫妻也是這么想的。直到何家人真的與他們一起進入了同一個包房,梅國華和趙舒元才互相怔忡地看著對方,十分意外的樣子。何佳韻的爹媽顯得非常自然,甚至還沒話找話地與梅家人搭幾句話。梅施深深震驚了,這個鼎億的老總不是外國來的,是外星來的吧?他大概是招聘員工招聘得出毛病了,找女朋友也要競爭上崗?而且把面試安排在同一時間?
鼎億少東還沒來,典型老總作風,要在最后一刻閃亮登場,梅家和何家各自坐在桌子的一邊,大概的確是太尷尬了,彼此再沒多作交談。梅施聽見何佳韻的媽媽小聲囑咐她“好好表現”,梅施想笑,一回頭看見自己媽媽殷殷的眼神……頓時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她的腦子里突然浮現了一副畫面——自己老媽和何佳韻的媽媽在橋洞底下欣喜若狂地給各自的女兒打電話:“人傻,錢多,速來。”然后她華麗麗地笑噴了,笑完才發現一包房的人都莫名其妙地看著她,顯然不知道她為什么突然這么開心。梅施趕緊故作鎮靜地喝了口茶,像是示范動作一般,全包房的人都隨之喝茶,都需要壓壓驚。
梅施看表,心里猜測外星傻缺財主會在超過約定時間后五分鐘到達,然后一臉找抽地說:“我工作太忙,來晚了!比缓笞拢跋葟母髯詫W歷開始,做下自我介紹吧!
正想著,飯店經理儀態翩翩地推開門,朗朗說:“阮總,請。”
一屋子人都站起身來,梅施沒想到幾個輩分高的人也會站起來迎接“阮總”,動作慢了,被媽媽催促般拉了下胳膊,不知媽媽是不是故意的,擰得她的肉很疼。梅國華離開座位去和“阮總”握手,卻因為何佳韻的爸爸離門口更近而搶了先。梅施發現爸爸的不悅十分強烈地表現了出來,有違“梅老油”這個奸刁的外號。
何爸爸風度翩翩,頗有長者風范地握著阮廷堅的手不松開,用肯定地語氣說:“不介意吧,阮總?我們冒昧打擾你們的餐聚,實在是因為我明天就要去法國,時間倉促!
梅施根本沒聽他們在說什么,大不了是那些無謂的寒暄。因為角度問題,阮廷堅的臉被個子很高的何爸爸擋住,梅施忍不住伸著脖子來回張望,被身邊的媽媽又掐了一把,這才死忍著肉痛極為優雅地垂下頭,十分害羞的樣子。
阮廷堅的表情十分平淡,看不出喜怒,收回被何爸爸握住的手,聲調毫無起伏地說:“沒關系。只是今天我工作太忙,來晚了。”
梅施只聽見他們對話的這一句,完全符合她對這個外星生物的猜測,又差點笑噴,趕緊把頭垂得更低,嘴角無法自控地抽動了好幾下。
梅國華這才搶到握手機會,邊簡單寒暄,邊向阮廷堅介紹自己的妻女,當他抬手說“這是我女兒梅施”時,不知道為什么梅施覺得特別想笑,阮廷堅很禮貌地與她握手時,她也沒有抬頭,生怕看見阮廷堅長得ET會奪命狂笑。像小媳婦接公爹給的壓歲錢似的,她碰了碰那只修長光潔的手就縮了回來,手放到裙子褶皺里后還搓了搓手指回味了一下,ET的手感似乎很好。
梅國華十分滿意女兒的表現,故作埋怨地說:“阮總別見怪,像我女兒這樣的國內女孩子就是這么斯文內向的。”
梅國華這句驚天謊言一出,除了阮廷堅,其他人都驚呆了,連何佳韻都瞠目結舌地看著梅國華,連諷笑都忘記了,心里佩服他實在太敢吹。
梅施比較安慰,將來這事兒要是黃了還能怪老爸一開始的廣告太虛假,害得人家接受不了這個巨大反差而甩手淚奔。
阮廷堅的語氣仍然那么不咸不淡,走到主位上坐下才緩緩說了一句:“我也這么覺得!
梅施嘴角再次不受控制地抽動,他覺得什么了他覺得?!大家落座,視線一片大好,經理正在向阮廷堅介紹今天的特色菜,梅施趁此機會抬頭,打算把這人是何方孽畜看個透徹。這個男人……不得不承認,養育她二十好幾年的老爸在形容阮廷堅長相的時候終于說了句實在話,的確是很好看,問題是……非常眼熟!
阮廷堅突然轉了下眼神,那涼涼的,無波無瀾的眼神一下子護住梅施沒來及收回的目光,她頓時覺得脊背上冒了一層冷汗。想起來了,他就是在機場找碴的那個山寨道明寺。梅施趕緊繼續低頭,心里發虛,他不會想起什么,然后當場發作起來吧?何佳韻會把這事演繹得讓她恥辱終生的。
經理退了出去,等待上菜這段時間,幾個人都一時找不到話題,氣氛顯得有些沉悶。
“阮總!焙渭秧嵵鲃映鰮簦τ卣f,“咱們上回在李伯伯辦的晚宴上碰見過,還記得嗎?”
梅施看著自己的手指微笑,何佳韻平時挺機靈的,現在怎么了?如果阮廷堅說不記得了,好吧……她會取笑何小姐無數次的。
阮廷堅瞇眼想了想,梅施忍不住替他著急,快說不記得,快說啊!阮廷堅又把目光投在梅施身上,梅施雖然低著頭,也能感覺到全桌人都順著他的眼光看過來了!拔曳吹褂X得梅小姐十分眼熟,以前見過么?想不起來了!
想不起來了?太好了。
梅施淡定說:“從來沒見過!泵魈焖偃ベI兩副那個牌子的眼鏡,以表達她對廠商的感謝。
這頓飯吃的很無趣,梅施猜測何佳韻是顧忌自己在場,沒好意思展開猛烈攻擊。所有人都只是泛泛地談了幾句無關痛癢的話,阮廷堅話少,何梅兩家當著彼此的面,甚至連相親的本意都沒流露出來,都怕被對方傳為笑談。
梅施雖然吃相斯文,好吃的菜都沒放過,反正她“害羞”嘛,不善言談,那就專注地吃好了。阮廷堅也沒再故意引她說話,這餐飯估計她是吃得最開心的一個。
“幾位慢用,我先走一步,晚上還有個重要的會議。”阮廷堅只是草草吃了一些,明明是句極為禮貌的托詞,他那么冷冷淡淡地說起來,讓人無端覺得他似乎很不高興。
這回梅施沒用媽媽掐,積極主動地站起來送行,沒想到與迎接阮廷堅不同,桌上的其他人對他的提前離去都表現出不豫,起身非常緩慢,顯得梅施非常急不可耐地讓他滾蛋。阮廷堅那薄薄的嘴唇抿了抿,嘴角輕微地向下一拉,神色明顯地不悅。從梅施身后走過的時候,她覺得隱約有股殺氣一般的寒意。
阮廷堅在門口站住,回頭看他們的時候,梅施不得不在心里夸一聲,這半回身的姿態的確很具備王者之氣,傲慢得欠揍。 盎仡^我的秘書會登記一下幾位的聯系方式,今天失禮了,下次再聚吧!
梅施對這個人的印象頓時摔落谷底,這副天底下他老大的嘴臉就夠讓人不痛快的了,話少,冷漠,還小心眼,裝得彬彬有禮其實非常惡毒。無心潑了他奶茶,他都不接受她誠摯的道歉,可見是個不容許別人犯錯的刻薄小人。反正這樣的男人是她最不喜歡的類型!還讓秘書登記聯系方式呢,和他交往用不用調查祖宗八代?約個會用不用找秘書預定時間?太好了,何佳韻喜歡他,如果她能嫁個這樣的男人,真是什么仇恨都得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