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氏看屋里的氣氛有些凝結,沒有人要搭她的話尾,就連蔣氏也閉著眼睛養神,只得自己找臺階下,“小孩子家家的,有口無心,纂兒,你可別往心里去啊!
纂兒回道:“姊妹互相玩笑,沒什么的!
聞采黛冷哼一聲,聲音很小,可跟她靠得近的蔣氏卻聽得一清二楚,她睜開眼,淡淡的道:“人也看過了,要是沒事,就都回去吧!
佟氏笑得有些干,“媳婦這不是想著有許多天沒來向母親請安,近年下了,各家的節禮就夠我想破頭,府中的事情一堆,忙到剛剛那會子才得空,便趕緊過來!
纂兒暗忖,這八面玲瓏的勁兒,難怪能管著偌大的輔國公府,就算邀功也邀得不著痕跡。
“要我說,你是不是越活越回頭了?”蔣氏講話不怎么客氣。
佟氏凜了下,不自覺地挺了挺腰桿!跋眿D愚蠢,請母親訓示!
“各家節禮?你還好意思說,又不是剛掌家,府里往年那些定例都是假的?你手下管事娘子有八個,那八個都做什么去了要你費神傷腦筋?”她盼著小兒子回來陪她吃頓飯,卻來了一堆不識相的人,還盡說酸話,小的不懂事也就罷了,連大的都不明白,都幾歲人了?打壞了胃口也打壞了心情,要她給什么好臉色?
“媳婦這不是打比喻嘛。”佟氏的兩頰有些熱辣辣的,婆母這是吃了火藥渣子啦,從見面就沒給好臉色,她心里顧著埋怨,卻忘記是自己先踩了人家的底線。
“人,你們也看過了,這里沒有煮你們的飯,都回自己屋里吃吧。”蔣氏這是下逐客令了。
纂兒見識了蔣氏的不給情面和雷厲風行,也對輔國公府的人有那么些了解了。
初到輔國公府的第一晚,纂兒睡得很熟,但是生理時鐘還是很準時的把她喚醒,還不是很熟悉的布置,看著仍有點眼生,她眨眨眼,眨掉最后一絲困頓,起了身,等金釧敲門要進來服侍,她已經換好衣裳了。
金釧有些惶恐,“姑娘怎么不叫奴婢?”
“我自己來習慣了!彼慌氯思倚λ〖易託猓撛趺粗是怎么著。
“伺候姑娘是奴婢的本分!
“這樣啊,往后我該叫你的時候就會喚你!币擦T,這里和住在竹屋的時候不同,就按著人家規矩來就是了,自己一片好意可不能害得人家砸了飯碗,領一份薪,自然要對得起那份金錢才是。
纂兒在金釧的服侍下漱了口,用熱巾子抹了臉,喝了溫白水,又讓玉鐲去取披風。
“姑娘要出門?”金釧看著飄起小雪的屋外,這種天氣,怎么還會想出門呢?
“該去向老夫人請安了!
“這種天氣,老夫人一定會免了各房的請安的。”
“沒關系,老夫人要說不想見人,我再回來就是!
她的身分在輔國公府中地位尷尬微妙,雖說靠著聞巽這棵大樹應該也能在聞家活下去,但他是男人,在家的時間有限,要是她和老夫人的關系不佳,讓聞巽兩面不是人,她也不會好過到哪里去。
她畢竟不是真的小孩,誰當家作主、該往哪邊靠攏,她明白得很。
踏出十樂院,方才密密麻麻的的雪花已經停了,積雪不深,但是勤快的婆子們正拿著掃帚,細細清掃屋檐下的雪,有的已經掃完整條走廊。
山里的冷是隔三差五飄著雪,時大時小,寒風呼呼的吹,凜冽剛勁,京里的雪溫柔多了。
蔣氏聽到下人稟報纂兒來請安的時候,她正在喝早上第一碗的銀耳紅棗燕窩羹,她放下碗盅,問著廖嬤嬤,“這種天,沒有人告訴她不用過來嗎?”
“這是慣例,她院子里那些大小丫鬟怎么會不知情?可見有心了!
“讓她進來吧!笔Y氏倒是要瞧瞧這小丫頭想做什么。
纂兒進來后,有禮的請安問好。
蔣氏見她凍得發紅的臉蛋,既沒讓她坐也沒攆人,只是不冷不熱的問道:“是巽哥兒讓你一早過來給我請安的?”
纂兒用很平常的語調回道:“巽哥哥什么都沒說,是纂兒覺得老夫人是長輩,晚輩本來就應該要來請安問好的!
“我不是喜歡吵鬧的人,府里的姑娘、媳婦我也不讓她們日日到彝秀堂來,你以后也用不著天天到
我跟前來!币獞哆@么多人,實在心煩,她愛清靜,人孤僻,不喜歡那些各有心思的人。
“是,纂兒知道了!
蔣氏抬眼,眼神銳利地盯著跟著纂兒來的兩個大丫鬟,“讓你們去服侍姑娘,是看在你們經驗老道,怎么姑娘要出個門,連手爐、斗篷都不知道要替姑娘備著?”
金釧和玉鐲一愣,嘩啦跪了下來!芭臼韬觯戏蛉怂∽!
“不論如何,她既然進了我聞家門,就是你們的主子,怠慢主子,這回口頭告誡,要是還有下回,你們自己看著辦吧!边@個孽子,替她找事做!
兩個丫鬟誠惶誠恐的齊聲應是。
老實說,蔣氏根本沒有意愿要替纂兒出頭的,可看她一臉傻乎乎,沒叫她也不敢往火盆邊上靠一點,自己干熬著,越看越不順眼,話就這么溜出口了。
“謝謝老夫人!弊雰哼@一笑,明眸流轉,顧盼生輝,倒像一朵裊裊婷婷、含苞待放的花蕾。
被維護的感覺真好,她對蔣氏從頭到尾都沒笑過一次的臉完全無感,反而朝著她笑了又笑。
“沒事就回去吧!蹦贻p人的身子好,就這一會兒功夫,纂兒的臉色已經恢復,不過這傻丫頭朝著她賣什么笑?但笑得還不難看就是了。
纂兒臉色平常地回了十樂院,丫鬟剛擺上早飯,聞巽便來了。
“聽說你一早就去向我娘請安了?”他看起來很隨意,打量著纂兒的氣色,對著桌上的菜色很是滿意,轉頭示意擺飯的丫鬟多拿一副碗筷來。
“我覺得應該這么做!
“我娘沒有為難你吧?”
她把頭搖得跟波浪鼓一樣,等丫頭們退到外面,她用口形無聲地說,老夫人教我怎么和丫鬟們相處。
哦?他的眉往上挑了挑。
想不到他娘愿意和這小妮子親近,也不壞,這么大一座宅子,她身邊除了嬤嬤丫鬟,也沒一個親近的人,就算兄長和嫂子們都住同一個屋檐下,但除非有事才讓他們過來,他又長年在外,實在也沒法陪伴她。
把小丫頭放在她老人家身邊,雖然是臨時起意,但倘若她能討得母親喜歡,對雙方都有好處。
“我明日還要出去一趟,年底怕是趕不回來,最快要到十五才能回。”他對年節的觀念并不像一般人那么熱衷,反而淡薄,因為對他而言,年節那些個大小掌柜們和所有的伙計都要趁假好好歇息,和家人同樂,他可不然,一堆的賬冊和大小掌柜要見,通常等到他能歇上一口氣的時候,多是年后了。
“你還要出門。俊彼麑λ暮,她明白,要不是為了她,他又何必繞了這么大一個圈子,從一個臨海城回到不老山,又帶著她回京里,這幾乎要繞過半個大晁朝的領土了吧,是她耽誤了他的工作。
“自己一個人可以嗎?”聞巽雖是這么問,但是她的適應能力他信得過,母親也是,其實他并不擔心。
“可以,纂兒可不是一個人,我還有喜嬸和老夫人呢,反倒是你,出門在外比較辛苦!
“你還知道我辛苦了,總算沒白忙!彼Φ,給她夾了一筷子的菜。
兩人你夾給我,我夾給你,很快便把飯菜一掃而光。
用過飯,聞巽去找他大哥談事,十樂院這邊,針線房送來了六套冬衣。
送冬衣來的婆子說依照往例,府里的姑娘們每一季有四件新衣,纂兒初來乍到,老夫人吩咐多做了兩套,算是彝秀堂的分例。
玉鐲拿出一小塊銀角子打發了婆子。
纂兒看著那幾套質料上乘,不是織錦便是皮裘的衣服,吩咐道:“把這些衣服都收起來,我出去一下!彼┥吓L,系好帶子,舉步要出門。
“姑娘這是要去哪里?”金釧還捉摸不到這位主子的性子,一早老夫人的話還在耳邊,見她又要出門,急急問道。
“我要去謝謝老夫人,你們不用跟著我,我去去就回!闭Z畢,人已經在門外了。
纂兒說要去謝謝老夫人,卻止步在彝秀堂的匾額前,在婆子還沒反應過來之前,磕了個頭,接著轉身大步走開。
雖然老夫人說不用天天去給她請安,但纂兒還是決定,要用自己的方式來道出心中的感激之情。 婆子把這事回了正瞇著眼打盹的蔣氏,她掀了眼皮,什么也沒說,慢慢重新閉上眼,屋里就像方才那樣寂靜。
廖嬤嬤見主子沒吱聲,也不敢搭話。
只是蔣氏沒料到接下來的每一天,不論晴雪,纂兒都會來磕個頭,然后就回去了。
這個孩子……倒是個有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