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香港上環區地鐵的信環中心,可以搭渡輪到澳門去。
來到香港的第三天,陶嘉樂一整天都沒事,就想著去走走,于是一早就來到這里搭船,準備到澳門去晃晃。
買了票后,陶嘉樂看時間還早,便想找個地方坐下來,結果意外看見了也在等開船的段正淳。
“啊!”她無意識中發出了驚呼聲。
段正淳聽見了,朝她望來,看見她打扮得非常輕便。
白色鋪棉外套、卡其色鉛筆褲、帆布鞋,身上背個大包包,頭上戴了保暖的毛料帽。
臉上沒有妝,很清新的大學生樣,不像一個快三十歲的女人,瞪大的眼睛還有張成O字型的嘴,像是沒料到會看見他。
“噗!彼@蠢模樣讓他忍俊不住笑了出來。
既然碰上了,兩人也就決定結伴同行,等待開船的時間,他們有一搭沒一搭聊著。
船開了,渡輪航行在不平靜的海面上,在海上畫出一條白線,景致很美,但陶嘉樂被灌進衣領的海風冷到說不出話來,牙齒直打顫。
“喏,拿去!币粋被搓暖的暖暖包塞進了她手中。
陶嘉樂側頭看去,只見段正淳望著她,表情柔和。
“謝謝!碧占螛穼⑴旁谡菩模樣行┘t。
其實暖暖包的溫度根本不夠怕冷的她御寒,暖了她的,是段正淳的體貼。
他有這么溫柔嗎?真令人吃驚。
“怎么會想去澳門賭場?”段正淳開口打破兩人之間的沉默。“這么巧,跟你遇上了!
其實不是碰巧,他是聽見陶嘉樂告訴許倍文,今天沒事,她會來見在澳門賭場工作的老朋友,才決定跟來的。
他盯著陶嘉樂的行動,制造不期而遇的機會,就是想見見她口中的那個朋友到底是男是女。
“大學學長在那里工作,很久沒見面了,他知道我在香港,叫我有空一定要去見他!
竟然是男的!段正淳心中的酸意不住冒出來,他捏拳,告訴自己要冷靜,別擺出醋意橫生的幼稚嘴臉。
沉默加上呼呼的海風聲,讓兩人之間的氣氛怪異。
陶嘉樂不喜歡這樣的氛圍,所以她開了口。
“你為什么跟前女友分手?”
一開口,她就想咬掉自己的舌頭,明明有很多話題可以當開場白,比如心容昨晚傳LINE給她,說她生日快到了想要跟她一起慶祝,或者公事也可以,可偏偏一開口,就是問他為什么前女友分手……
陶嘉樂,你是白癡!
“我告訴你原因,你愿意跟我說為什么你出門前,一定要對著鏡子罵自己嗎?”段正淳并未生氣,他挑了挑眉,從容的反問。
陶嘉樂無法控制的露出震驚表情。“你都聽見了!”
段正淳聳了聳肩。“那時看你很難過的樣子,想你應該不會想讓別人看見,我就裝沒看見了。”
“我第一份工作,被要好的同事出賣!碧占螛返拇_不想讓人看見她脆弱的模樣,也不愿意把受過的傷告訴別人,但如果是他,她莫名覺得可以放心傾訴!捌綍r姊妹情深的樣子,什么都一起做,她不會的,我教、我做,最后功勞卻全部都她被搶走了,最讓我生氣的是,她在背后笑我都出社會了,還在玩朋友游戲。
“所以我想,既然如此,那我就不要交朋友吧,可我的性格就是這樣,學長都說我蠢,容易心軟相信別人,要我裝作無情、冷血,否則會一直受傷,所以出門前,我都會準備面具。”她看著大海,神情茫然。
那面具,就是每天對著自己說,她是一個沒心沒肺的家伙,像是這樣就可以真正成為一個沒血沒淚的人。
她話說得很簡單,聽在段正淳耳中卻是滿滿的心疼。
“唉。”他嘆了好大一口氣。
“咦?為什么嘆氣!
“你真的很想知道我跟前女友分手的原因呢,連這種傷心事都肯說,怎么?在意我?”段正淳邪笑,有些壞壞的問。
沒想到那個冷淡疏離,總頂著一張屎臉的段正淳會有這樣的表情,陶嘉樂看傻之余,也臉紅了。
天哪,好誘人……難怪他前女友會想跟他說話,制造復合的契機了!
那天那名女郎表現出來的企圖,瞎子都看得出來,想到這,她心里又是一陣不舒坦。
“你真是虧大了呢,用這么大的秘密來跟我交換,其實我的原因也沒有什么——不過是她嫌棄我家境只是小康,又拒絕大公司聘書,沒有辦法給她她想要的生活,加上厭惡心容和正義的惡作劇,所以我被甩了!倍握镜幕卮鹗趾唵危艺Z氣也沒有傷感的樣子!八龥]多久就嫁給了一個富二代,不過聽說沒幾年就離婚了!
聽起來很簡單,但是女友嫌貧愛富,覺得兩人沒有未來,無法互相扶持,支持自己的夢想,這樣的痛楚怎么可能像他說的那樣輕描淡寫?
所以才為了她單身十二年嗎?其實……他很愛那個女人吧?所以才寄情工作,沒有談感情。
不知為何,聽見他的故事,她內心驀地刺痛。
“。 倍握就蝗唤辛艘宦。
“怎么了?”陶嘉樂被他的大叫嚇了一跳。
“回臺灣找個時間去家樂福買些東西吧,家里缺洗碗精那些有的沒的,一起去?”段正淳問的語氣十分正常,像是他們本來就應該一起去大賣場采購東西。
“喔,好啊!碧占螛分苯討,想想好像不對,他們一起去買東西,如果遇到熟人怎辦?要怎么解釋他們一起買東西呀?!
“等等——”開口要拒絕,段正淳兩只手卻左右夾住她臉,讓她對著自己,看著他的眼睛。
“你干么?”她臉被擠來擠去,非常丑。
“你出生就會走路?會跑會跳?”段正淳語氣正經到不行。“每個人都是跌著摔著長大,摔久了才知道怎樣不會受傷,你有自保能力,你可以保護自己,不用逼自己去扮演一個連你自己都討厭的人。”
不用逼自己去扮演一個連你自己都討厭的人……
這句話,瞬間逼出了陶嘉樂的眼淚。
看著她控制不住落下的眼淚,段正淳語氣一緩!澳銜劭宓摹!
陶嘉樂沒有想到自己會哭泣,還是在段正淳面前哭出來,而他竟也沒有嘲笑她,反而用手背抹去她臉上的眼淚,非常溫柔有耐性。
這……是一般男人會對女生做的舉動嗎?
而她讓他擦眼淚,沒有躲開的行為是正常的嗎?
很久很久沒有戀愛的陶嘉樂覺得這下糟糕了……
***
十天后,新店。
平常日營業到午夜十二點的家樂福,過了晚上十點后,空曠的賣場幾乎沒有人,可以舒適的閑晃,不必人擠人。
一輛堆滿零食的推車停在生活用品區的走道上,一個踩著高跟鞋的女人,把手伸得高高的,要拿擺在高處的清潔劑,可惜不足的身高讓她行動困難,即便穿著高跟鞋也構不到高處的清潔劑。
這時一只屬于男性的大手越過女人頭頂,輕松取下架子上的清潔劑。
“你要這個?”男人揚了揚手上的東西詢問!斑是要旁邊的牌子?”
被黑影籠罩,陶嘉樂回頭,看見比自己高一個頭的段正淳,有些楞。
“不,就是這個!碧占螛坊厣,嫉妒的看著他,她構半天也構不著,他輕輕松松就構到了,這讓她不禁想起,通常他要逼她去洗臉刷牙的時候,也會故意把做好的食物舉高到她構不著的地方,充分利用身高的優勢。
看著他帶笑的臉龐,不知為何突然有點生氣,于是用搶的搶走他手上的清潔劑,丟進推車里。
段正淳被她的舉動搞得莫名,看了看推車中的東西,除了零食之外,還有幾包衛生棉,理解的一點頭。
“原來你不舒服?早知你身體不適,我不會拖你跟我來賣場!倍握颈磉_歉意!耙晃屹I個巧克力給你賠罪?或者煮個紅豆湯什么的,別生氣了。”
陶嘉樂看他云淡風輕的說出她MC來了,還要幫她煮紅豆湯,當場倒吸一口氣。
“你為什么知道我、我……”臉紅。一個男人注意女性的生理期很正常嗎?難道他也……不,什么也!沒有也!
“我可不是在注意你喔!倍握咎袅颂裘,神色正經的道:“獨居太久,我沒有想到女孩子使用衛生紙的量是如此驚人!
他說得非常含蓄,但陶嘉樂一想就明白了。
兩人共同居住的地方,清潔是她在負責,垃圾是段正淳在倒的,即使分別使用兩間浴室,收垃圾的時候兩層樓集中起來,數量就很驚人了……不對,她不是要跟他說這個!
“我沒有經前癥候群,我生氣的是,你為什么不為自己辯駁,任由別人抹黑你?”陶嘉樂瞪他,氣勢洶洶的質問。
“喔,你說的是那個啊!倍握拘πΓ荒槦o所謂的模樣,伸手挑了常用的紙拖把補充包,放進購物車里。
無論怎樣的工作環境,哪一個行業,只要有利益關系的地方,就會有流言。
他們這一行就是這樣,從圣誕節到跨年是生意的旺季,酒業主要的客戶來自于餐飲業、娛樂業,那些單價不高、質量不錯的酒品訂單量大,可以帶來不錯的利潤。
可通常一家餐廳不會只向一家公司進酒,各家公司都會爭取多一些訂單。
這次的事件是起因于一名餐飲界女王,她旗下的餐飲集團有著非常穩定而且持續成長的客群,是多家酒商爭取的客戶。
但那名年過五十的餐飲女王并不好討好,陶嘉樂親自跟她會晤過,很清楚那名女性業主絕不摻水的做事方式。
“你們竟然敢拿這種質量的東西來糊弄我,還要我進你們你推薦的這支酒,你們當我的客人沒有味覺,還是我的舌頭壞死了?”這是她最常削那些采購們的話。
四方酒業不求大單,只求質量,只提供這位女王中高價的特殊酒品,因此能有一年四季穩定的訂單。
可段正淳卻從女王手上拿到了每個月的進貨單,而且接下來將主推他代理的數款紅酒,龐大的利潤讓同業眼紅,因此有了不少難聽的傳聞。
“連我們Boss親自跟女王談都沒有用,段正淳才進這行多久,女王怎么會買他帳?對了女王不是單身十幾年了?該不會……”有人曖昧的、隱晦的暗示。
“搞不好喔,你們想想,之前一家飯店的老板也是塊鐵板,可段正淳就是拿走比別人更多的訂單,八成是提供了特別的服務吧?”
聽見這些流言,陶嘉樂十分憤怒,因為她知道段正淳為了要打進餐飲市場付多了多大的心血,深夜的越洋電話是家常便飯,更不用說跟女王電話聯絡的時候,被吼更是常有的事。
這些要不是同住在一個屋檐下,陶嘉樂也不會看見,不會明白他能擁有今天在灑業中的一席之地,絕對不是靠幸運或下流手段。
她不喜歡那種眼紅別人成果的酸言酸語,更討厭說這些話的人是自己同公司的人,陶嘉樂覺得那是恥辱!
“如果賣屁股就可以拿那么大筆訂單,你可以去賣呀!怎么,我說錯了?瞪我干么?啊,原來你已經試過你的屁股賣不掉?”刻薄的言詞就這樣從她嘴里吐出來。
“人家說胳臂不會往外彎,陶嘉樂,你到底是哪里的人呀?你不幫自己同事就算了,還幫著別人欺負自己人喔?”被削了一頓的男性員工跟她吵起來。
“你什么鳥問題?我是誰的人?我當然是Boss的人。”陶嘉樂冷笑一聲!罢驗锽oss在業界名聲很好、人緣佳,我才要告訴你們,少在那里胡說八道,傳出去說四方的人這樣批評同業,眼紅沒風度,要Boss臉往哪里擺?也想要外人傳Boss的好名聲都是裝出來的?”
陶嘉樂跟同事吵架的全數內容,正好被許倍文帶進四方的段正淳聽見了。
他的出現,讓辦公室氣氛一陣冷凝,沒有人敢抬頭看他,除了陶嘉樂。
她瞪大眼睛看著他,一點也不回避,臉上的表情像在逼他站出來,為自己說話。
可他什么也沒說。
許倍文瞪了嚼舌根的員工們一眼,笑咪咪的請段正淳進自己辦公室,當做什么事都沒有。
段正淳淡淡掃了眾人一眼,視線最后停在陶嘉樂臉上——她瞪到眼睛都要突出來,看來十分意外他沒有發怒,也沒有為自己說任何一句話。
想到那畫面,段正淳還覺得有點好笑。
“不是跟你說過,不要勉強當一個連自己都討厭的人,你啊,被說的當事人都不火大了,你倒是比我還要火大呢!彼溥涞膶①徫镘嚴锏牧闶场⑴菝嬉灰蝗〕鰜矸呕丶苌!霸趺矗啃奶畚?”略略偏頭,他似玩笑似認真的問。
那雙映出自己倒影的黑眸,就在她眼前,令陶嘉樂無所適從,怪異的感覺更讓她手足無措。
“誰、誰心疼你了?你為什么要拿走我的零食和泡面!那是我的精神糧食耶!還給我!”陶嘉樂藉由搶回零食的動作,來掩飾心中泛起的慌亂,因為如果不這么做,就會一直看著他的眼睛,那么她就會不自覺的臉紅……
“精神糧食是擺在那里不會去動的東西,這些垃圾全部都會進你的肚子吧!”
段正淳跟她搶著玩,看她的反應,他不禁微笑。
看著慌亂的陶嘉樂,即使穿著上班的女斗士裝束,也無法再偽裝嚴肅,這讓他覺得十分愉悅。
嗯,好吧,他承認他有點討人厭,越喜歡的對象,越喜歡看對方手足無措,慌慌張張無處可逃的模樣。
那感覺嘛,就像是她逃不出自己掌心,雖未明說,但他很肯定這個女人對自己的好感十分強烈,沒有為什么,這是男人的直覺。
“零食都被你拿光了,好歹讓我留著泡面吧!不然我假日要吃什么?!”陶嘉樂見他強勢將她選購的零食全數搬出購物車,她不住哀嚎,抱住最愛的滿漢大餐,苦求讓她留著泡面,誰教當苦力拎東西還有開車的人都是他呢?
“有我在,你假日還要吃泡面?”段正淳忍不住提醒這個女人,多少個不出門的假日,她都吃著他準備的午晚餐?
什么叫“有我在”?這是男人對女人拍胸保證可以依靠的意思嗎?
同居兩個月以來的點點滴滴,在陶嘉樂眼前快轉——他們什么時候這么接近彼此的?
從一開始的相看兩相厭,巴不得能早點撇清關系,到現在聽見他被人說閑話時,她居然會氣憤維護他。
對呀,不過被人傳他跟業主私底下有不可告人的關系,有什么大不了的?她也被傳跟Boss有染,Boss才這么疼她,但她從來都不把那些人的八卦當一回事,也不是第一次聽見他們討論段正淳,可為什么她會生氣呢?
她是不是跟這個男人離得太近,以至于喜歡上了?
冒出頭來的危機意識讓陶嘉樂松開了手,不再糾結泡面,她有些慌亂的倒退,快速遠離他。
“不、不用了……”她在說什么?什么不用了?是泡面不用了還是他的午晚餐不用了?
“別退,你要撞到東西了!倍握静幻靼姿秊楹瓮蝗煌笸,看著她腳步踉蹌撞倒了擺在貨架轉角處的洗衣粉塔。
“小心!”他眼捷手快的上前,拉住她的手,順勢將她拉近懷里。
砰砰砰,洗衣粉塔落地的聲音引起些許騷動,但很快就恢復平靜。
陶嘉樂心跳超快,臉不能抑制的紅了,她掩著臉,想掩住自己臉上的紅潮,以及差點泄出唇瓣的嘆息。
還是淪陷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