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房里,喝著交杯酒的新人相對而坐,彼此對看良久。
久得好像時間已就此停住,倏地,云樓垂下眸子,絞著手指頭,一臉不知所措。
“哎呀,娘子,今日可是我們大喜之日,何以一臉愁容?”風允之打破沉默,目光仍緊緊鎖著新婚妻子。
“允之大哥……”
她繼續絞著手指頭,心兒更是卜通、卜通狂亂跳著。
從前兩人即使共處一室,風允之也是保持著君子風度,除了偶爾會逗逗她外,從不曾有過任何不軌之舉;可是,今夜她可再也不能拒絕眼前這個相公了,而她想要回雪霧峰的事,還不知該如何開口呢。
“相公或夫君,娘子你是不是該挑一個來喚喚?”風允之糾正她道。才喝個交杯酒,她就顯得如此慌亂,那么接下來,她會有什么令他振奮的表現呢?
“不管是喚你一聲允之大哥,還是喊你一聲相公,在云樓的心里,永遠是同一人,而且,也就只有這么一人呀!”她抬起眸,眸底訴著情意。
“說得好,你在我眼里,又何嘗不是呢!只是你臉上愁容,又是因何而來?”風允之贊賞她地坦白。她的眼里愛意雖深,但看得出來還有一絲抗拒,如今她的坦白著實出乎他意料。
她……是不是又說錯話了?怎么他眼里又出現好像餓了很久的表情?云樓被他那饑渴的表情驚得慌忙垂下臉。
她吞了吞唾沫,吶吶地道:“我、我只是害怕,一般女子不是都害怕新婚之夜來臨?允之大哥,你知道我身子不好,今夜你就放過樓兒吧?”
喔!是為了這事啊。
其實今夜除了想逗逗她、增進一下彼此的感情外,他并沒有與她圓房的打算。
鳳圓說過,男女交合,也是讓毒物上身的最佳媒介。雖然他一點也不在乎染上小樓的毒,但,若弄個不好,兩人雙雙中毒,那么今后誰來為他可愛的娘子化去身上的毒呢?
風允之望著云樓顫動的雙肩,明知她會不顧一切阻止他親近她,但是長夜漫漫,他怎么都得為自己找些樂趣呀!
他執起她纖細的小手,包覆在自己雙掌中,輕輕地揉弄著。
“娘子說什么,我這個做夫君的一定遵從,只是有件事,還望娘子你也別拒絕為夫的心愿!
溫熱的感覺來自他的雙掌之間,云樓抬起眸,瞪著那他沒安好心的微笑。唔,他總是有許多磨人心緒的手段……
她鼓起腮幫子睨著他,等待著他說下去。
只是,他卻不急于開口,不斷地以掌心摩挲著她的手。
半晌后,云樓不禁急了,抽回自己的手,道:“允之大哥,你的心愿……”究竟是什么,快說吧!
“娘子,別急,這事是急不來的。”風允之俯身,與她鼻尖相觸,但他故意吊她胃口,壞壞地瞅著她慌亂的模樣。
“究竟是什么事?允之大哥你還是快說吧!”她怎能不心急?他看她的樣子,讓她不禁冒出冷汗來。
風允之一手捂著胸膛,意味深長的注視云樓的雙眸,臉上的笑容也斂去,一副正經八百的模樣。
“娘子,今夜就讓為夫替你更衣吧!
“更、更、更衣……”這是什么心愿?云樓睜著圓眸。見他方才那副凜然的模樣,還以為他要說出什么天大的事呢!“你你你……不是答應要……放、放過我的?”她哀聲求饒。
風允之瞧著她驚慌失措的模樣心中暗忖,她若知道他早就替她換過衣裳,不知會不會立即暈過去?
他掐了掐她漲紅的腮幫子,咧嘴笑道:“小樓,允之大哥是逗著你玩的,眼睛別睜得那么大,小心眼珠子掉出來。允之大哥的心愿,是希望小樓永遠快樂,小樓心里要是有什么事,千萬要告訴允之大哥,別悶在心底,知道嗎?”
“我、我……沒什么事悶在心里,允之大哥你多心了!痹茦侵е嵛岬亟忉屩,生怕心里的秘密被他發現。
“娘子,為夫只是要你在有煩惱時別一個人悶著,并非說你有事瞞著我呀!”風允之掬起她如絲緞般柔細的黑發,呼吸著屬于她的淡雅清香。“今日你也折騰得夠累的了,今晚就好好休息吧,允之大哥還有事情要與爹商量,你先睡吧!
他想到還有些事尚待與義父商量,順便打算趁此機會出去透透氣,澆熄身上難耐的欲火。唉,新婚的他竟不能和愛妻相好,留在房里,也只會讓他更加痛苦、難過罷了。
風允之再看一眼云樓桃紅的粉顏,便轉身往房門走去。
“允之大哥……我、我……”
她究竟該不該開口?這個時候,她實不該急著回雪霧峰,陪著爹一同度過他人生最后的時光才是她該做的呀!
“怎么,娘子你不舍得為夫離開?只要你開口,允之大哥愿意陪你度過良宵,要與爹商量的事,其實隨時都可以說,也不急于一時。我的親親娘子,你可要為夫留下?”
“你……你快去吧!”討厭,真是不正經!云樓立即紅著臉趕人。
。
翌日。
“不,我不答應!”
云樓不相信自己聽到的消息,爹竟然要獨自離開這里?爹有沒有想過自己那一身虛弱的病軀?他知不知道自己究竟在說什么?
“樓兒,你聽爹說……”早知她會如此激動,但他實在不愿寶貝女兒看見他毒發身亡的可怕模樣。安隱拭著她的淚心里發疼。
“不,我不要聽!爹,我們才剛團圓,您怎么忍心再次拋下樓兒呀?”她才剛剛開始感受如此珍貴的親情,難道也如夢一般抓不住嗎?
為什么?到底為什么呀?云樓啜泣著。
這就是風允之所說的,人生本是無常嗎?
好不容易她才盼到爹的消息,也順利與爹團圓,可是如今才不過短短數日,她竟然又要與爹分開了!
“樓兒,你別忘了,如今你已嫁作入婦,自昨日起,你已不再是我云家的女兒,而是風家的媳婦了!泵髦龝䝼,但安隱還是這么說。
“不,爹,不管樓兒是否已經嫁作人婦,樓兒永遠都是您的女兒。如果爹您執意離開,請您說出一個讓樓兒心服口服的理由吧?”
雖然她與風允之已經拜堂成親,但她可還不是風家的人呢!云樓瞪著一旁默默無語的風允之平日他總是最多意見,今日的他,競沉默那么久,難道他也贊同爹離開嗎?他不是一向最清楚爹的身子狀況?
“允之大哥,你倒是說說話呀!難道你真要眼睜睜看著爹離開嗎?”
她的問話只換來風允之沉默的對視,過了良久,他才給她一個要她放心的淡然微笑,但他還是默不做聲,狹長的鳳眸中更是看不出一絲情緒。
半晌后,云樓決定放棄求助于風允之。也許允之大哥有他自己的想法和理由吧,只是,他為何不等到鳳圓姐姐能否救治爹的消息傳來再作打算?還是姐姐早就捎來消息,只是風允之將她蒙在鼓里?
而爹,明明嘴上說得無情,但那兩行如流水般的老淚卻不曾止歇。云樓哀怨的嘆了口氣,直望著父親。
“唉,樓兒,你別這樣,爹只是想帶著你娘,完成當年承諾之事罷了,你就成全爹的吧。”
“爹,樓兒不明白?”又是當年的事,爹現在這樣子,哪還有體力完成什么事?
“當年爹答應過你娘,等你哪天嫁人之后,便要帶她回到她出生之地,翠鳳仙谷隱居,從此不問世事。如今你已嫁人,我這個做爹的,也是該完成對你娘親承諾的時候了!
“可是娘已經……”不在人世間了呀!
“不!卑搽[知道她要說什么,他抬起手貼著自己胸口,道:“你娘她在這兒,她永遠都在爹的心里頭,一刻也沒有離開過。爹要用剩下的日子,陪著你可憐的娘親,過著只有我們夫妻倆互相扶持的日子。爹以前呀,沒能好好陪伴你娘,不過,從今天起,爹再也不會再犯同樣的錯了。樓兒,你就成全爹還有你娘吧?”
云樓淚眼婆娑的凝視著心意堅定的父親,見爹對娘深情的模樣,她的心也跟著動搖,她無法拒絕這樣低聲下氣懇求她的爹!但是,她又怎么能讓爹這樣一個人離開?
“我……”云樓微啟著櫻唇,不知該搖頭還是點頭。
不知何時,一直沒有說話的風允之靠了過來,貼在她的耳邊輕聲道:“小樓,允之大哥知道你不放心爹,但你要爹見到你毒發的模樣嗎?”
聞言,她不禁愣住,接著身子輕顫。原來風允之早就曉得她已知道自己中毒的事,但他竟裝作沒事一般,就連昨晚他說的話,都是欺騙她。
那么,他昨夜沒有洞房,只是擔心自己會因她而中毒嗎?是否就連他對太師父所說的每句話,也都是欺瞞他們?
“小樓,又神游到哪兒去了?”風允之伸手輕推了她一把,皺眉看著她發愣的模樣。
“我……”算了,此刻不是計較這件事的時候。
其實這樣也好,爹一個人搬到翠鳳仙谷,她獨自留在雪霧峰,太師父則是云游四海去了,至于風允之,正好可以回到他一手創立的豐采行,繼續追查他的仇家,如此,他們都各安其命,算是互不相干了啊。
云樓抬眸,輕瞥了兩人一眼,突然間她笑了,淡淡的笑了。親情、愛情,一夕之間,她頓失所有,但是她不難過,她望著眼前的兩人,知道自己再也沒有什么好難過了,就像爹說的,他們水遠都在她心中,一刻也沒有離開過。
她望著父親,淡淡地開口:“爹,樓兒知道了,樓兒再也不會阻攔您了,但,至少讓女兒送您到翠鳳仙谷吧?”
“樓兒,你……”雖然不舍,但安隱還是點了點頭。
就讓他們相處這段最后的路程吧!安隱輕撫著愛女的頭,回憶起自她出生后至今的點點滴滴。
他這個做父親的,從來沒有把時間投注在她的身上,如今,她這小小的心愿,他又怎么忍心讓她失望?如果他真的在途中便斷氣,就只能怪老天爺無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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