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咱們分家吧!」
楚富貴慢慢睜開眼睛,眸子里都是愧疚和疼惜,手也握緊了閨女的手,哽咽道:「閨女啊,你別擔心,有爹在呢。」
「爹,其實我早就想分家了,若不是這次嫂子把您氣倒,我也早就想找您說說這事了!
楚秋雨挪到床沿,如同小時候一般抱了爹爹的手臂,「我知道爹是怕我還沒出嫁,沒了兄長庇護在婆家受欺負,甚至是找不到好人家,但是爹,我其實一直不想嫁人……」
「什么?!你說什么傻話?哪有閨女不嫁人的!」楚富貴被閨女的想法嚇得厲害,掙扎著坐了起來。
「爹,你別急,你聽我慢慢說!
楚秋雨給老爹身后塞了個枕頭,又去倒了熱茶要老爹捧著慢慢喝,這才說道:「爹,你說男子能娶三妻四妾,若是我嫁個好人,做了正妻,他即便是個有良心的,討了小妾也待我好,那就是菩薩保佑了。若是碰到心眼不好的,到時候……我的日子就難過了,你也知道閨女從來自己作主習慣了,怎么也受不了那個氣啊!
「不會,爹會給你選個好人家,一定不讓你受欺負!钩毁F捧著茶也不敢喝,直盯著閨女,生怕她再說出什么驚人的想法。
楚秋雨自覺時機正好,索性把自己考慮許久的事說個明白。
「爹,你就是看人再準,難道還能看到幾十年之后的事嗎?不是我把人想得太壞,實在是世道善變,人心不古。你想想鎮(zhèn)里的王夫人,還有劉家雜貨鋪的老板娘,還有……欸,聽著都讓人心酸。我也不是不想成親,只不過,爹這次順著嫂子們的意把家分了吧,以后閨女招個上門女婿,一樣孝順爹不說,閨女也不會受氣,豈不是兩全其美?」
「上門女婿?」楚富貴愣神,「但是好人家的后生,可不會有愿意上門的!
「這就要爹幫忙張羅,沒有好的,我就孝順爹一輩子,不嫁人也沒什么不好啊。如今嫂子們已經(jīng)成了外人,強硬綁在一起,整日鬧得雞飛狗跳,爹生氣,我也不自在。若是分了家,我跟爹一起,我就徹底說了算!
楚秋雨說起當家作主,歡喜得眉飛色舞,末了搖著她老爹的胳膊,撒嬌道:「爹,你就答應了吧!如今答應,家里人以后還能常來常往,若是再拖下去,怕是要打成烏眼雞了!
楚富貴想起飯桌上大兒媳的模樣,可不就同烏眼雞差不多,忍不住也笑了起來。
「你容爹想想,你去忙吧,爹躺會兒!
父母在,不分家。楚富貴打從心里是不想兒女分開的,但是鬧成如今這個樣子,若是他不出面分家,消息傳出去,大兒子、大兒媳必定要背上個不孝的名頭,到時候就沒法做人了。
為人父母的,孩子再不對,總是不希望孩子受一點兒傷害。只能說,可憐天下父母心。
楚秋雨扯了毯子給老爹蓋了腿,這才走出去。
一出了房門,她臉上的喜色就退了下去。若是家里人能熱熱鬧鬧住在一起,誰又愿意分開呢?只不過哥哥娶了嫂子,有了小家,必然就有了小心思。與其生硬地綁在一起,還不如痛快分開算了,起碼還能保留一些情分。
「雨姊姊……」蓮生不知什么時候走了過來,怯生生地扯著楚秋雨的袖子,模樣可憐又惶恐。
「哎呀,蓮生是不是餓了?姊姊忙起來就忘了給你煮面了。」楚秋雨拍了拍小丫頭的腦袋,勉強笑道:「走,正好老爹也要吃點東西,跟姊姊去蒸蛋羹!
「嗚嗚,姊姊都怪我,以后我不吃雞蛋了!股徤拇笱劾镅杆俜e滿了眼淚,大顆大顆地掉下來,「姊姊不要賣了我,我多干活兒!」
「說什么傻話呢,家里要分開了,以后姊姊還指望你同我一起孝順爹呢,再說,姊姊早就答應你娘和你大哥要好好照顧你,絕對不會說話不算話的。放心,家里很快就會好起來了!
楚秋雨忍著心酸給蓮生擦了眼淚,之后牽著她去灶間蒸了兩碗蛋羹。
蓮生大口吃了一碗,另一碗就端去給了楚富貴。
楚富貴吃飽,許是也有了力氣,直接喊了楚東升兄弟去請人一青云和鈴鑼的娘家人,還有平日常往來的幾個老客人,都是陽關鎮(zhèn)有頭有臉的人物。
這般大晚上地被請到面館,幾個老客人都是好奇,但也沒有多問,倒是兩個親家,聽得女婿說了幾句,心里盤算著要為自家閨女多撈些家產(chǎn)。
楚秋雨連忙張羅了一桌酒菜,款待來客。眾人都吃過她的羊肉面,還有餛飩,但是炒菜還是第一次,配著熱辣的燒刀子,都是吃得贊不絕口。
待得酒席撤掉,楚富貴才說起了正事。
「各位,我楚富貴出身鄉(xiāng)野,沒爹沒娘,乞討長大,后來進了兵營,豁出命斬殺了二十七顆人頭,才到了陽關鎮(zhèn)做了這個驛丞。雖然老妻早早過世,但留下兩兒一女,日子也算不錯!
許是想起以前的苦日子,楚老爹的聲音有些低沉,但很快就打起精神,笑道:「老話兒說,樹大分枝,如今兒女大了,我強硬攏著他們在身邊也沒什么好處,索性今日請各位來做個見證,把這點兒家業(yè)分一分,孩子們也好各自過日子!
分家?
眾人猜想過楚家有大事,但也沒想過是為了分家,畢竟楚富貴還不到五十歲,而且還有小女兒沒出嫁呢!
「老哥,你可想清楚了?分家好分,再聚攏就難了,而且你兒女孝順,一家子團聚一起多熱鬧啊!
一個綢緞莊的老掌柜因為同楚富貴總是一起喝杯酒、吃碟花生米,很是相熟,這會兒生怕他一時想岔了,第一個開頭勸了起來。
青云沒讀過什么書,又不是什么有耐心的性子,聽到這話忍不住插話道:「孫掌柜,我爹肯定是想明白了,這才提出來的。」
她若是不開口,眾人還猜不出楚富貴張羅分家的原因,這會兒再看不出今日這事是楚家兒媳作亂,眾人就白在街面上走動了。
孫掌柜也不是善茬,他一眼都沒分給青云,只對著她的親爹趙老漢笑道:「老哥家里的閨女就是爽快啊,說話也不發(fā)怵!
趙老漢即便平日賭錢欠債,臉皮練得城墻那般厚,這會兒也覺得有些丟臉,狠狠瞪了閨女一眼,接著含糊道:「青云自小就是這個脾氣!
眾人都是冷笑。
鈴鑼的老爹是個小個子,戴了瓜皮帽,很是精明的模樣,這會兒笑嘻嘻添了一句,「我家閨女就是個膽小的,長輩不開口,從來不敢講話!
「咳咳!」趙老漢被堵得干咳起來,想說什么的時候,楚富貴卻是不耐煩看親家斗法,直接說「我們楚家算不得富庶,但也算小有積蓄,如今家財除了大伙兒都看得到的驛館,就是后邊山坡上窯洞的老宅,還有存銀子八十兩,這會兒當著大伙的面就給老大、老二分一分吧!
他的目光掃過兩個沉默的兒子,很有些失望。他一直以為,兒媳就算不好,兒子還算孝順,但如今分家在即,兩個兒子卻沒一個開口反對的,顯見平日早有這個想法了。原來只有他一個,勉強著兒女都守在身邊啊。
「老窯洞是我同老妻一同動手建起來的,我要留著養(yǎng)老,所以不分,剩下的驛丞這個差事算一份,八十兩存銀算一份,你們兄弟自己選吧。」
楚東升和楚東和對視一眼,心里都有些算計,但誰也不好先開口。
青云生怕小叔子搶驛館,趕緊狠狠掐了丈夫一記,疼得他一激靈,下意識就開了口,「爹,我要驛館!
楚東和聽到這話,自然接了下去,「本來,平日都是大哥在照管驛館,那我就要存銀吧,前次去鎮(zhèn)里正好看見一家雜貨鋪出讓,我想盤下來做個營生,以后家里面館采買也方便許多。」
他這話說得好聽,眾人免不了都是點頭。魏老頭兒也是臉有得色,論起為人處世,還是這個女婿最圓滑了,好在當初沒有把閨女給楚家老大。
趙老漢聽說女婿選了驛館,倒也是體面的差事,但可惜手里沒銀子啊,于是趕緊給閨女使眼色,想讓她開口從楚東和手里分個十兩、二十兩的銀子。
可惜,青云會錯意,調轉槍口就沖著小姑子去。
「爹,這家分得可不公平啊,這面館每月可是不少銀子進項,您就算想自己留著,起碼也得分我們一些銀子,平日我們可沒少……」
不等她說完,楚富貴已經(jīng)是暴怒的砸了手里的茶碗!
「老大家的,你別給臉不要臉!我就是立刻讓老大休了你也沒人敢說半個‘不’字!」
青云從來沒見過公爹發(fā)這么大脾氣,嚇得差點跳起來。
倒是趙老漢想給閨女撐腰,結果一見楚富貴的眼睛瞪得銅鈴一樣大,也趕緊把話兒吞了回去。
「老大、老二,你們也想分這個面館嗎?」
聽得老爹問,楚東升和楚東和就是有這個心思也不敢說了,更何況他們兩人還是很疼妹妹的,怎么能搶妹妹的東西?
「不,爹,我們不要!
「那就好,我楚富貴總算沒后悔養(yǎng)你們兩個長大。當初,你們妹子大病初愈后要開這個面館,是我賣了你們娘親的嫁妝才把這房子建起來,以后自然也要留給你們妹妹做嫁妝。你們就是窮死,也不準打這面館的主意,若是讓我知道哪個敢動心思,我床底下那把刀能砍蠻人的腦袋,也能砍你們的腦平日里嘻嘻哈哈的小老頭兒,這會兒為了護著閨女的嫁妝,爆發(fā)了猛獸一般的狠厲,只眼神刮過兩個兒媳就疼得她們頭皮瑟縮,哪里還敢再說一個字。
至此,楚家的家財算是徹底分完了。
孫掌柜幫忙寫了文書,楚東升和楚東和連同楚秋雨都按了手印。
楚東和到底還算孝順,跪下給他爹磕頭,說道:「爹,等妹子嫁了,您老人家隨兒子住吧!
楚東升也趕緊要跪,卻被媳婦兒扯了衣襟,這么一耽擱的功夫,楚富貴已是擺手——
「不用了,你們妹妹說了,她要招個上門女婿給我養(yǎng)老,我就不去你們跟前礙眼了!
說到底,他還是被兩個兒子傷了心。
眾人聽到這話,趕緊打圓場,「喲,雨丫頭要招上門女婿啊,這可是個好主意,雨丫頭這么聰明勤快,嫁到誰家去都是送了人家一個聚寶盆啊,不如留在自家了,楚老哥有福氣,有這么孝順的閨女!
聞言,楚富貴的臉色好了很多,望著一直沒有說話的閨女,很是欣慰的點點頭。
「各位有認識好后生,也別忘了幫我家閨女物色一個,到時候少不了各位的謝禮,再讓我家閨女做桌好菜。今日匆忙,我閨女的好手藝都沒亮出來呢!
「你可太好了,就沖著這好菜,我們也得上心啊。」
眾人說笑兩句也就散掉了,一夜無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