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擾了少爺嗎?真的對不住,我不知道怎么回事……”輕輕柔柔的嗓音楚楚可憐至極,誰聽了都要心酸心疼,根本舍不得責備她。
“沒事的!大不了下回,我讓他多取笑個幾句就是了!毕挠杏甏舐曊f:“姐姐是餓了吧?還是頭暈了?我那兒有幾樣廚房送我的點心,我去拿來給姐姐吃!”
說著,收拾好了打翻的茶碗針線,她又一把火似的燒出去了,急著要拿辛苦幫忙拿到的報酬來討好姐姐。
夏有青還在用繡帕輕輕按著眼角。奶娘則是一聲不吭地什么都看在眼里。那眼角,明明半滴淚也沒有啊。
“八文錢,九文錢……”
數著錢的嗓音甜甜軟軟,好像在喊心上人的名字一樣充滿情意。
夏有雨坐在床上,一頭柔軟長發披散,手中一枚一枚的錢幣都被擦得干干凈凈,小心翼翼地裝進荷包里。這就是一整天里最開心的時刻了。
“雨丫頭今天存了多少錢?看你開心成那樣!蹦棠锩α艘惶欤砩峡傁矚g到她們姐妹房里喝杯茶休息一下,說說笑笑幾句,疲憊都好多了。沒有什么比年輕姑娘們的笑臉更美更珍貴的了。
“妹妹最容易開心了,真好!毕挠星嗾f著,還嘆了一口氣。
“青姐有什么好不開心的?長得漂亮,個性溫柔可愛,手又巧。
妹妹數了一大串姐姐的好處,最后才睜著一雙圓滾滾眼睛說:“要換成是我,一定是每天笑著睡著又笑著醒來,開心極了!
“你呀,只有少爺給你錢的時候才會笑著睡著,隔天一醒,就又開始想上哪兒找新的錢了。”夏有青抿著嘴笑。
奶娘聽了,眉頭微微一皺。
這話里有刺,但雨丫頭通常渾然不覺。
果然,夏有雨大樂,撲過去賴在姐姐身邊撒嬌,“就是就是,就知道姐姐最了解我了!”
“到底存那么多錢干什么?”奶娘忍不住嘮叨,“已經是個大姑娘了,還沒個姑娘樣,也不會買點珠花,做幾件新衣裳打扮打扮!
“奶娘嫌我丑嗎?”夏有雨睜大眼,挺困惑地問,“以前不是老說我可愛來著,怎么今兒個又換說詞了?”
“現在不比以前,你都幾歲了,我像你這年紀時,都嫁人啦!”
夏有雨皺了皺鼻子,滿臉不以為然,“誰要嫁人了?”
“姑娘家長大了,就是要嫁人。前兩天也才跟夫人聊起呢,夫人已經答應幫忙留心,家里要是有那勤快又可靠的,就由夫人做個媒……”
奶娘說得興起,夏有雨鼻子皺得都快掉下來了。
“這些話,我不愛聽。”夏有青柔柔地說了一句,臉色有些蒼白。
“看吧,姐姐也不愛聽!
“你姐姐不用愁,是你讓人放不下心,全是說給你聽的,快乖乖聽著。”奶娘教訓著。
“我又怎么了嘛!”夏有雨半撒嬌半撒賴地大叫起來,“奶娘近來老是嫌我,現在又想把我攆出門了是不是?”
“傻孩子,奶娘是怕——”
“真的別說了,好像有人來了。”夏有青輕聲說,打斷老少兩人的斗嘴。果然一個小丫頭敲了門,捧著賬冊進來,臉紅紅的,滿是笑意。
“剛剛在外頭遇到二少爺呢!毙⊙绢^滿臉都發光,能遇上二少爺,還跟她說幾句話,這已經足夠讓小丫頭跟姐妹淘們說上好一陣子了。“他說這是雨姑娘落在書房的賬本兒。”
“我又忘了拿?”夏有雨困惑地接過,隨手翻了翻,更困惑了,“奇怪,我不記得有涂改過這些地方?下午跟大少爺對帳時檢查了好幾回呢!
房里眾人自然都沒聽懂她的嘀咕。半晌,夏有青才幽幽問:“雨兒,你跟大少爺對了帳?”
“是呀。”夏有雨說著,眉飛色舞起來,“爹不放心,我就自告奮勇說要幫眼,大少爺剛好也在,就一起對了帳!
可以幫上她爹的忙,這是夏有雨最開心的事了,小臉都在發光!拔艺f你呀,一天到晚可就只知道錢錢錢——”奶娘可沒有她開心,反而更憂慮了。
夏有雨卻沒聽進去,她翻著賬本,突然秀眉一皺,爬起來,“二少爺又亂改人家的本子!討厭,我找他理論去!”
她抓著賬本就往外沖,奶娘攔也攔不住。一路跑到長廊盡頭,果然,一個修長身影正立在攔桿邊,背著手,很優閑地欣賞著月色。
好像早就料目她會來興師問罪,聽到急促腳步聲,言至衡悠然轉身。“怎么了,誰惹我們雨丫頭生氣了?”
那個似笑非笑的表情,真是令人看了更氣!
“還問!還不就是你、你、你!”氣沖沖的夏有雨用力攤開賬冊,推到他面前,“你又改了這些地方,為什么?說過幾百次了,記賬方式人人不同,為何老是要我改成你的方式?”
“我也說過幾百次了,這是我家,你一天在這里,就得一天聽我的!
夏有雨急了,沖口而出,“前幾百回讓你這樣說,也就算了,這回可是大少爺親眼看過,還點了頭的!”
言至衡一抹笑意在嘴角凍結,俊臉上突然像是罩了層寒霜。
小妮子還沒注意,繼續急急說:“大少爺總可以作主了吧,連他都稱贊我本子寫得又清楚又嚴謹——”
“這又關他什么事了?”言至衡冷冷打斷。
“怎么沒關他的事,現在府里的財務幾乎交給大少爺打理了。人家大少爺”
“一口一個大少爺,有完沒完?”
“我只是——”
“住口!”終于聽不下去了。大手突然探出,手指扣住她的下巴,讓夏有雨詫異得真的住了口。
怎么說呢,那氣勢,那神情都讓她猛然驚覺,言至衡似乎不再是那個從小一起玩大的,主仆分際不甚清楚的文弱少年了。
他只稍微使力,她的下巴就被捏得發疼。圓圓的眼睛詫異的睜大,什么都說不出來。
“也該說夠了吧!本痈吲R下,月光在他俊臉上投下險峻的陰影,是一種陌生的睥睨!安还苣銐蛄藳],我倒是聽夠了!
“衡少爺!彼A苏Q,“該不會是,嗯,吃醋了吧?”
言至衡沒有回答,依然那樣看著她。
“都說衡少爺從小看大少爺不順眼,但我總覺得,衡少爺不是那么小心眼的人啊。怎么說他也是你親哥哥,何況——”
他嘴角微微一扯,一抹涼涼笑意浮現。
“奇怪了,叫你住口,是聽不懂嗎?”他緩緩說,“是不是要我用別的方式讓你閉上嘴?”
“衡少爺今天才奇怪。”夏有雨直率地說,明眸直看進他眼底?上г鹿鈽溆白魉睿床磺宄难凵。
“是嗎?”他又扯著嘴角,不再多說。
兩人對峙了片刻,夏有雨才扭頭,躲開他的鉗制。
“不跟你說了,我要回去了!闭f著,還是忍不住委屈,“每次都這樣找我麻煩,回頭又要害我被奶娘數落……就你最討人厭了!
低頭急步要離開——簡直有點落荒而逃——突然,又被出聲叫住。
“雨丫頭。”依然是平靜無波,卻又像是壓抑著什么的沉沉嗓子!拔沂钦f真的,我是聽夠了,以后別再大少爺長、大少爺短的!
被誰用這般命令口吻就算了,夏有雨卻就是聽不得他這么說。小臉一揚,無比不馴地回嘴,“我愛說誰就說誰,你管不著!”
只見長發一甩,纖細身影一下子就消失在長廊盡頭。獨自佇立月光下的英挺男子一動也不動,被樹影遮去表情,無比陰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