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了,你那時是跟著大少爺來查賬的,應該是跟大少爺比較熟吧!爆敒t想起來了,“當時覺得你還算機靈,誰知道后來是這個笨頭笨腦的傻樣。”
“這回怎么不是言家的大少爺來?”想了半天,她終于想出這一句可問。
馮瀟給她老大一個白眼,“你真是沒良心,昔日主子家的事都沒聽說嗎?這幾年言家二少爺把工作都接過去了,這會兒是他當家。大少爺歸大少爺,畢竟是丫頭所出,是吧……”
夏有雨沒答腔。水亮的眼眸低下去,望著眼前的賬冊。上頭自己親手抄寫的小字都像是浮了起來,在眼前打旋兒。
她真的是后來才聽說。言家的大少爺其實是言老爺在十六歲時跟伺候的丫頭好上懷的種。生下來是兒子便留下了,狠狠鬧過一場卻沒結果的丫頭最后被一筆銀子打發走。之后明媒正娶了言夫人,一年多之后才又生了言至衡。
所以很多當年的事兒慢慢的浮出答案。
比方言府里伺候少爺的一律是小廝,沒有丫頭。
比方夫人為何這么害怕兒子跟丫頭們太親近。
比方她姐姐妄想跟大少爺成親這事,遭到如此巨大的阻礙,怎么吵、怎么鬧都沒用。
比方二少爺跟大少爺始終不親近。
比方雖然老爺器重大少爺,但是當事關家產或香火傳承時,還是嫡子言至衡重要——
但那些都與她無關了。都是言府的事兒,她現在人在朱府,不是嗎?
“又發呆?你真是沒救了。”馮瀟用賬冊推了她一下,“要是帳做錯了,你看我怎么收拾你,下個月的月俸先扣一半起來……”
“抱歉,想到一些事兒。”夏有雨立刻賠不是,“我會小心的,馮先生一定要扣月俸的話就扣吧!
馮瀟冷笑一聲,“誰不知道我們夏先生視錢財為身外之物,月俸這點小錢還不放在眼里呢,當然隨我扣是吧!
“不是的,哪有這回事,我只是……”
只是吃得飽、穿得暖,朱府供吃供住,還不時有禮物孝敬先生們,這樣就夠了。她對錢,真的已經看得很淡。
當年她拿到一大筆銀子時,是最不快樂的時候。銀子又買不到快樂,甚至會深深傷人,有什么好計較的呢?
“只是什么?只是錢太多?”
“馮先生何必為難我……”
“現下又怪我為難你了,全都怪我就是了吧!
“不是那個意思……”
一個低沉的嗓音從后面加進來,“聊得真熱鬧。沒打擾兩位吧?”
光是這么簡單的一句話,就讓夏有雨一顆心差點從喉頭跳出來。她根本連回頭都不敢,只能求援地望著一臉刻薄的馮瀟。
馮瀟眉一挑,無聲地用眼神在問——要我救你?
她輕輕點個頭。
兩人朝夕相處,一起工作了近四年,這點默契是有的。只見馮瀟對著她身后點了點頭,“言少爺,還沒休息?今天草擬的賬目可有問題?”
“有點小地方要修正!鄙砗蟮娜嗽诜咀,“不曉得能不能跟兩位商討一下?還是,不方便?”
這口氣很淡,卻很可怕。夏有雨只覺得心一直沉下去。
她算是從小在他身邊長大,卻從沒有這種驚慌的感覺過。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意思,摸不清也猜不透,只覺得陣陣恐懼涌上,又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
“怎么會呢,我來幫言少爺看看。不過,夏先生好像還有別的事兒要忙,是吧?”馮瀟說著,對她使個眼色。
夏有雨像是得救了一樣猛點頭,抱著賬冊就低頭往外走,走過言至衡身邊時還差點撞上他,踉蹌了一下。
“小心。”言至衡伸手扶了她,又即刻放開!跋南壬吆谩!
她不敢有任何反應,加快腳步出了門。
手臂一陣陣發著燒。才輕輕碰一下,她卻覺得像是被火燙了似的。
熱意一直蔓延到肩膀、脖子,耳際,好幾天都不退。只要想到那一瞬間,耳根子就會麻麻的癢起來。她更加不敢想他。
然后就聽說,言少爺回江南去了。
沒有招呼,自然也沒有道別。她不過是個賬房副手,人家是少爺又是朝廷欽點的代表,要走要留何必向她說?
“要過年了嘛,自然得趕回去!弊罴严碓催是一直跟言少爺一起工作的馮瀟,他伸個懶腰,在書桌后面打個大大的呵欠,才說:“言府現下是二少爺當家了,一定挺忙的吧。”
“是嗎?”她低著頭在劃記,一面隨口應了。
“可不是。說起來,言二少確實比大少爺能干。不過大少爺也挺可憐,辛苦那么多年,最后還是得讓位給弟弟。聽說前些年鬧過一陣子……你都沒有聽說嗎?”
她沒答腔。
“真是絕情啊!瘪T瀟挑著眉看她,“希望你離開朱府以后,不會像這樣不聞不問又毫不關心。好歹這幾年我們也沒虧待你哪!
夏有雨抬起頭,有些困惑的樣子。
“馮先生這話是什么意思?要叫我走了嗎?”
馮瀟只是撇著嘴笑笑,繼續翻閱著夏有雨呈上去的記錄,一面輕描淡寫地說:“你總不會在朱府待一輩子,遲早要離開的。”
她的心突然沉了沉。
是,朱府不是她的家,她不會在這兒待一輩子。
不過,說起來,哪兒才算是她的家?
老家沒有人,言府雖有姐姐,也已經快四年不聞不問,她托人捎去訊息或手信,幾乎全都石沉大海。而奶娘在她離開沒多久就告老還鄉,也沒消息了。她在這世上,確實是孤零零一個人。
所以說,要錢做什么?能買回她的家人嗎?
“對了,言少爺離開前說——”
雖然思緒飄得老遠,但聽到這一句,夏有雨立刻就回神了,不過表面上一點兒都不敢表露出來——不然會被馮瀟拿來大做文章——只是問,“嗯,說了什么?”
“好像要準備成親了吧。”馮瀟聳聳肩!八愿琰c回言府,婚事什么的,很多要準備。算起來言二少這會兒才成親已經算遲了,都二十八?二十九?過了年應該是快三十歲了,挺老……”
“二十六而已,一點兒也不老。”她沖口而出。說完無比后悔,恨不得把話吞回去。
不管怎么挑釁、取笑、誘導、逼迫,夏有雨是從來不搭腔也不多說的。馮瀟聽了她希罕的回嘴,似笑非笑看她一眼,看得她坐立不安。
當她正在忐忑這會兒又要被怎么言語攻擊凌遲的時候,馮瀟卻站起身,又伸了個大懶腰之后,慢吞吞的轉身走了出去。
“馮先生……”
“我今年幾歲,你知道嗎?”他沒回頭,只是淡淡問了一句。
“嗯?”夏有雨整個摸不著頭腦。
“這么笨,可憐!瘪T瀟只丟下這一句,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