掛了電話,知悉她恢復精神,何嗣弈松了口氣。
早上他出門,說了要上班,但其實他已經(jīng)向公司請好假,今天,他另有目的地。
按著手上的地址,他來到新莊一處破舊的社區(qū),踏上年久失修的臺階來到門口,何嗣弈確認了號碼,然后敲了敲那破舊的門板。
不久,有人出來開了門。
應門的女人有些年紀,臉上頂著殘妝,身上帶著酒氣,一臉睡眼惺忪,可看見來敲門的是個帥哥,她眼睛霍地一亮,詢問的口氣好嗲!澳闶钦l?有什么事?”
何嗣弈文風不動!胺酵趩?”
“啊?”那女人一愣,本來扶住散發(fā)的手放下,隨即沒好氣地走進屋內(nèi)。“喂,老同,有個男的來找你啦,該不會又是討債的吧?”
“干,老子就說了不是!”一個猥瑣的男人走出來,看見何嗣弈,皺了皺眉,接著恍然大悟!班,你不是那個韻禾的——”
“男友!辈辉嘎犚娙魏尾谎诺脑~匯,何嗣弈先答。他看著眼前這個矮小而臟臭的男人,他上了年紀,頭發(fā)有一絲花白,眼珠則因長期酗酒而顯得混濁。可這個看似不堪一擊的老人,昨天只是出現(xiàn),就足以要了方韻禾的命。
“嘿,我出去一下!”
方同升打了個招呼,和何嗣弈一塊往樓下走。他污濁的眼瞥了瞥這個自稱是女兒男友的人,嗯,派頭不俗,看起來麥可麥可,說真的,為了那該死的罰金他已經(jīng)山窮水盡,若不是有過去的女人暫時接濟,日子真不知道要怎么過……
“小禾咧?”
何嗣弈沒有回答。
“那個不孝女,連自己老子出事都不來關心一下……算了,既然你是我女兒的姘頭,我也懶得廢話,子女養(yǎng)父母天經(jīng)地義,你跟我女兒在一起,也應該……有一點表示吧,嗯?”
望著方同升一臉貪婪,何嗣弈仍舊不動聲色,他只從公事包內(nèi)拿出一只信封,里面有存折跟一張?zhí)峥羁ā?br />
方同升見了連忙搶過,興奮地翻開存折,卻見里面只有開戶所需的一千元,他皺眉!斑@什么?”
“每個月十號我會固定匯五千塊,至于金融卡密碼,則是韻禾的生日!
“嗄?!”方父瞪眼,卻不是因為他的大方!安盼迩В坑袥]有搞錯!那一咪錢給老子我塞牙縫都不夠用!喂,我看你這個樣子,來個十萬——不,一百萬都不困難吧?”
是不困難,可他也沒理由給。
每個月固定的五千已是極限,即使這個人過去曾傷害韻禾,可他還是她的父親,何嗣弈不可能真的放他一個老人家去死。
“罰金的部分我可以幫忙,但僅止于此!
“啥?!”方父朝地上吐了口口水。“我才告訴你別開玩笑了,就直接帶鈔票來懂不懂?啰啰嗦嗦的……還是,你要我直接找小禾要?反正她是我女兒——”
“砰”一聲,何嗣弈一拳擊在墻上。
老舊的公寓墻壁早已斑駁,白色的油漆龜裂成一塊一塊掉了下來,灰塵漫天揚起,何嗣弈臉上依舊沒有表情,一雙炯黑的目深沉地緊盯著眼前的老人,散發(fā)的氣勢不容忽視,方同升像是嚇到了。“你……你有話好說……”
“你看過她哭嗎?”
“?”方父退了退,把存折揣得緊緊。想不到這個男人斯斯文文的,動起手來倒是嚇人……恐怖的是憑他在外打混遇過不少黑道人士的經(jīng)驗,他很快明白這男人絕不如看起來的好惹。
至少他的眼神駭住了他。
方同升說不出話。他當然見過女兒哭泣的樣子,吵死人……可他的記憶只能回溯至她幼時,之后便一直停留在她咬著唇、繃著臉,任他醉了怎樣打罵,都沒有反應的死樣子……
不等老人回答,何嗣弈繼續(xù)道:“你知道她身上有多少傷口嗎?”
這一次,方同升答不出來,他一時心虛,可仍嘴硬!八俏遗畠骸
“她是你女兒,所以?你給了她什么?”
“我、我給她吃、給她住……”
“還有給她恐懼?”
方同升無話可說了。
女兒怕他,他一直都明白,可他不懂她怕什么,父母打小孩天經(jīng)地義,何況他只是酒喝多了,有時下手不知輕重而已,他、他……
方同升開口想辯解,卻一時找不出話。何嗣弈也懶得多費唇舌,索性從包包內(nèi)掏出一份文件交給他!袄锩娴臇|西我希望你可以看看,之后若發(fā)生什么事,我會直接請我的律師處理!闭f完,他沉靜的目直望著老人!案孓o了!
何嗣弈離開了。文件內(nèi)的東西是方齊菡之前交給他的,方韻禾的就醫(yī)記錄。照片中,她柔弱的身軀布滿了傷痕,斑斑駁駁,看了教人心痛……走著走著,他胸口一股怒氣無以宣泄,索性一拳擊在墻上,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他想見她。
想見她好好的、無憂無慮的,在他懷里。
這樣的想望太明確,何嗣弈加快了腳步。也許見了她,他體內(nèi)蓄積的這股陰暗,就可以煙消云散了吧?
何嗣弈攔下計程車匆匆回家,向來心思縝密的他居然連為何這么早下班的借口都來不及想,就已經(jīng)用鑰匙開門。
“韻禾?”
他呼喚,屋內(nèi)卻是一片昏暗。
他心一涼。
或許她是累了,在睡覺?何嗣弈輕輕轉(zhuǎn)開房門,房內(nèi)沒有燈光,床鋪整整齊齊的,浴室也空無一人,廚房被人收拾過,只剩兩只盛著粥的鍋子涼涼地擱在那兒,失了溫度。
是的——
她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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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韻禾一直在顫抖。
她坐在車上,握緊雙手,告訴自己冷靜下來……她只是,去找那個人而已。
車窗外的風景急馳而過,她望著,有種懷舊的感覺……這是她自小生長的地方,盡管恐懼仍是多于懷念,但也不是完全沒有任何美好的回憶。
所以,不要緊的。
她閉上眼,這樣告訴自己。
一早,她結(jié)束了和何嗣弈的對話之后打給堂姊,告訴她她不要緊,電話中的方齊菡聞言嘆了口氣!翱傊@件事你男人會處理的,你不要想太多,好好休息,知道嗎?”
她男人?“什么意思?”
“嗯?以前我們不是為了以防萬一去備案?我把那時候用的資料全交給他了,他說他會去找你爸把事情處理好……等一下,你不知道?!”完了!
她不知道,她怎可能知道?
他總是這樣,一個人默默地做什么也不說,但她想不到居然連這樣的事他都擔了下來——不,她不該意外的,如果今天姊沒說,她肯定傻傻地什么都不知道,包含男友在背后為她付出的種種……
一思及此,方韻禾幾乎要落淚,但不是因感動,而是因悔恨。她討厭這個一無是處的自己,是一股腦兒地逃避、承接別人的好意,一開始是堂姊跟堂哥幫助她,現(xiàn)在,則是她的戀人……在這之中,她究竟做了什么?她試圖面對過嗎?
不,她沒有。
她只是封閉自己,任自己麻木,可事實證明她并沒有因此獲得力量,所以昨天當父親再度出現(xiàn),她以為的幸福快樂瞬間變成了假象,最終只能崩潰……
她不想只是這樣。
她……想要走出去了。
車站到了,方韻禾下車,大概是坐了太久,有點腿軟,可她穩(wěn)住,一步一步按著記憶往自己熟悉的路途走去。她在發(fā)抖,臉色蒼白,連路人都注意到她這副反常模樣而回頭,可她就是堅持,也不懂這樣的勇氣究竟從何而來。
或許,是因為潛意識她已知曉,她不是一個人。
遠遠地,她看到一個老人。
那個人的影子像是狠狠擊打在她心上,使她一口氣滯著吐不出來……可大概是隔了一段距離,他佝僂的模樣竟使她差點認不出這就是前一晚帶給她那么大的恐懼的人。是她的錯覺?還是半年多沒見,她忽然覺得這個人好矮小,甚至,老了許多……
像是意識到目光,那人回過頭來。
他看見她,橫生皺紋的眼有些意外。“小禾?”
本能似的,她退了一步。
方同升注意到了,他顫抖的手握著何嗣弈交予他的文件,他翻過,第一次如此血淋淋地面對自己曾犯下的事……因為過去,沒有人告訴他這些。
他的女兒不曾喊過一聲痛。
也不曾指摘他的作為,只是默默承受一切,他以為她受得起。
所以旁人的勸誡他聽不下去,而且喝醉了,心情不爽,誰管得了那么多?
“你……”太久了,他沒有這樣仔細看過自己的女兒,分明隔了一段距離,他卻覺得從未如此清楚。
他看見她臉上的害怕,可即使如此她還是來了,為什么?
“他……來過了嗎?”
好不容易,她終于找回自己的聲音,方同升聽了,也不用問那個“他”是誰,只點點頭!皝磉^了!
方韻禾好想問他們談了什么、又做了什么。不歡而散嗎?爸爸他……有沒有動手?她熟悉男友的性格,對方是一個老人,他肯定不會還手……
“你……生日幾月幾日?”
“呃?”不解父親一開口問的竟是這個,方韻禾怔了怔。“三月三日……怎么了?”
“是嗎?”想不到他居然連女兒生日都不記得了……大概是因為老了吧?想當初她生下來時,他是多么開心,以為自己得到了全世界……
往昔曾有的快樂回憶和方才所見的一切糾纏,他在瞬間受到當頭棒喝,竟有些茫然自己這些年到底干了些什么。
“拿去吧!”他把一樣東西扔到地上,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他決定做些為人父該做的事。
方韻禾一臉莫名,直到老人孱弱的身影走遠了,她才敢上前撿拾。信封內(nèi)是一本存折,還有金融卡,至于存折的名字則是何嗣弈的。
她傻了。
不用多想也知道父親手上怎會出現(xiàn)這些東西……她抬眼,不懂他留下這個的意義,只是望著老人逐漸遠去的背影,她眼眶一紅,像是鼓足了力氣。
“爸!”
老人回過了頭。
“你……你好好保重……”
這是她唯一說得出口的話。對于這個男人,她膽小懦弱得連恨他都不敢,終歸是血親……
老人向她揮了揮手,走了。是她的錯覺嗎?她好像看到他在她呼喚下,微微顫了下……
方韻禾握著那只信封,喘了口氣,內(nèi)心好似有什么化了、解了,她曾以為的恐懼消失,心中補進了滿是美麗清純的東西。這是她第一次沒有逃,因為他。
一輛計程車駛來,在她身旁緊急煞車,門打開,看見何嗣弈,方韻禾泛紅的眼蒙上不可置信!澳恪阍鯐
“這是我的臺詞!彼荒樆艁y,這是方韻禾第一次見到他露出這種表情,為什么,因為她?
“上車吧!
“……嗯!
方韻禾沒拒絕,乖乖上了車,揣緊那本存折,心撲通撲通跳。一路上,兩人各懷心思,誰也沒開口,方韻禾側(cè)眼瞟他,只見他平時總是扣得緊緊的領口早已松開,領帶不知跑到哪兒去。他找她……找得很急吧?
一發(fā)現(xiàn)她不見,何嗣弈直覺便是找方齊菡,問出她可能的去向之后便有了不好的預感,想不到真的——
“你不應該到那里去。”
下了車,兩人一進何家,何嗣弈開口便是這句話。
他語調(diào)不重,卻有一股“你不該那樣”的意思,方韻禾聽著,盡管明白他是擔心自己,也無法完全接受。
“那你呢?”她哽咽,把手上差點捏爛的存折放在桌上。她見何嗣弈訝異地抬眉,更加確定他不打算告知她!澳恪悴挪辉撨@樣做!
肯定有人覺得她不識好歹,有人對她好,她還不滿。但問題是這樣單方面的承受,不是她要的。
她很不甘。
不甘心兩人分明是彼此相愛,為什么總是只有他不斷付出自己,所謂的感情不該是這樣單方面的……甚至,他還做到這種地步。
“他是我爸!”所以,不該是他的責任!
何嗣弈望著她快氣哭了的模樣,沉默很久,才回答:“所以,他也是我爸!
“。俊
“嫁給我,他就是我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