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琬容聽完老將軍的這番嚴厲指責,知道此時自己已是百口莫辯,她轉而去問龔太醫,“我聽說圣露丸可以解百毒,不知道這種毒能不能解?”
他搖頭道:“圣露丸可解百毒只是謠傳,但這種東西連太醫院都沒見過,現在一時間要去哪里找?”
她咬咬牙,“前些日子被抄家的薛師通府內,就藏有一枚圣露丸。若是被抄家的逆黨,只怕府內財物都在刑部等待入庫呢!
殷玉書立刻轉身拉住她,“你和我現在就去刑部。”
“玉書!你去,把她留在這里!”殷若城急喊道。
他當作沒有聽見,拉緊琬兒的手疾步就往外走,但大門口忽然來了浩潔蕩蕩的一大群車駕馬隊停駐,擋住了他們的去路。
他站定后,吃驚地看著從鵝黃綢鍛馬車上走下來的中年男子,驀然跪倒,“微臣參見陛下!
原來來人竟是耀陽王朝當今的皇帝。
安慶帝快步走來,伸手握扶他,關切地問:“平身吧。朕聽說你娘不幸中毒,現在事態如何了?”
“有勞陛下親自過府垂詢,微臣實在愧不敢當,家母所中之毒連龔太醫都說束手無策。微臣聽說之前從薛師通大人府內抄家得了一枚圣露丸,據聞可解百毒,正準備拚卻官職性命去和刑部討要……微臣知道這件事必定觸犯國法,但事出倉促,只為救母,實在顧不得規矩了!
安慶帝一笑道:“看來朕是來巧了,你若是去了刑部必然要撲空,因為這枚圣露丸現在不在刑部,而在朕這里!彼换厥,身后便有人遞上來一方玉匣!爱斎赵S大人抄了薛府后,這枚圣露丸便暫時收歸刑部,恰逢朕那幾日身體不適,刑部就轉呈宮內要讓朕吃了養病。只不過朕覺得這東西太過珍貴,不想隨意吃食,就放著沒用,今天總算能物盡其用了。”
殷玉書欣喜若狂地說:“陛下對殷家的厚待,微臣粉身碎骨亦難報君恩。”
他連連擺手,“比起你們殷家一門上下數代為國鎮守邊關的辛苦,這一枚小小的圣露丸又算得了什么?先不要和朕在這里寒喧了,救人要緊!
安慶帝將玉匣放到他手中,殷玉書便急忙奔回母親的臥室。
此時,殷若城聽說皇帝親臨,也急忙率府中家眷出迎,君臣見面,少不了一番見禮、安撫和感恩之詞。
薛琬容在旁默默看著,心中萬般感慨。今日之事,不知是不是一場輪回?
老夫人突然中毒,不知是誰暗中陷害,卻偏偏恰逢她去廚房端湯,于是就成了代罪羔羊,可最終能救老夫人一命的,也是她家傳的靈藥圣露丸。
這枚圣露丸是她娘當年陪嫁過來的寶物,據說用了無數珍貴拿藥制成,效用可達五十年。娘曾想將這枚圣露丸當作她日后的陪嫁,卻不料還不到二十年就已物是人非,圣露丸卻變成了逆產,成了其他官吏孝敬皇帝的大禮。
想著這一切,她不知是該冷笑還是嘆息,眾人忙著給老夫人吃藥解毒,也無人再留意到她。
她呆呆站在人群的最后面,心中默默祈盼圣露丸的藥效如傳聞可以起死回生,救下老夫人一命。
突然間,有人拉了她一把,問道:“你……該不會是……琬容吧?”
她身子一震,驀然驚醒,張大眼盯看眼前那名中年官員,腦中一片空白。
安慶帝聽到那人的高聲呼喚,回頭不悅地說:“德亮,怎么在殷府這樣大呼小叫的?遇到熟人了也不該如此忘形!
只見那官員手指顫巍巍地指向她——
“陛下,這、這就是薛師通的女兒,薛琬容!”
驟然間,她的世界天塌地陷。
薛琬容曾以為,今天是她人生中最甜美的一天,因為一個時辰前,她還和殷玉書在一間香氣四溢的雅房中四目相對,半個時辰前,她則與他在明月下牽手同行。
怎奈,而今她跪在一國之君的面前,不是什么落魄他鄉的孤女,也不是護國將軍的丫環,而是罪臣薛師通的女兒薛琬容,一個身負重罪的逃犯。
安慶帝坐在殷府正堂中,居高臨下地望著這個身材纖弱的姑娘,嘆道:“你父親雖然身犯重罪,但朕還是會顧天理人情,不至于將你家滿門抄斬。你母親之死,朕甚為遺憾,她也算是個有情有義的女子,但……你既然逃了,為何又要假扮小丫環跟隨在殷將軍左右,到殷府來毒害他母親呢?”
她叩首請求,“請陛下明查,民女逃亡實為保命,途中遭遇歹人加害,偶遇殷將軍出手援救,這才跟在他身邊。感念殷將軍之恩,愿為奴為婢!
殷若城不屑地冷哼,“就知道你有問題,沒想到還是個逃犯,跟隨在玉書身邊竟說是感念他的恩情?你若真感恩,怎么敢以戴罪之身跟著他?就不怕害他犯下窩藏逃犯之罪嗎?”
薛琬容忙解釋,“當時情勢無奈,民女也沒有想到殷將軍是要回天城,待知道了之后,已不敢將實情全盤托出,這才一錯再錯。殷將軍從頭至尾都不知情,請陛下和老將軍千萬不要怪罪于他。”
身后突然響起沉重的腳步聲,殷玉書冰冷的氣息籠罩在她背脊上——
“是嗎?你當真不是要陷害我?”
他的語氣冷漠疏離,似是萬年寒霜,她聽了心頭一顫,沉重得連回頭的勇氣都沒有了。
“爺,奴婢自跟隨您之后,并未做過害您之事,您是知道的……”
安慶帝看,向剛剛走進來的殷玉書,問道:“你娘如何了?”
“托陛下的福,家母已轉危為安了!彼裆├洌q如寒玉一般,頓了頓又說:“對了,還該感謝薛小姐,這藥丸本是薛府之物,你是原主。”
她身子輕顫,淚珠自眼眶滾落在地,滴灘在青灰色的石磚上,漾開一片水漬。
“哥!我在她的房中找到這封信!”殷玉婷的聲音忽然急促地傳來。
殷玉書漠然回頭,見妹妹舉著一封拆開的信筆筆直送到他眼前,信上的文字如同殺人的刀鋒般銳利——
殷玉書為我方心腹大患,了尚若有機可乘,務必奪其性命,我方可助你全身而退。若無機會下手,殷府上下皆為我敵,人人可殺。
雖無落款,但這封信所昭示的內容幾乎已可以坐實薛琬容里通外敵、毒害老夫人的事實了。
殷玉婷氣得臉都白了,站在她對面惡狠狠地罵,“真看不出你這么嬌滴滴的樣子,竟是如此歹毒心腸的女子!我哥對你有恩,你還伙同外敵要殺他?!我家收留了你,你居然毒害我娘?!若非今日被人揭穿,我們殷家豈不是要毀在你一人手上?”
語畢她一揚手,一巴掌就要打向薛琬容的臉,身側卻有人猛地抓住她的手。
她氣憤道:“大哥!這時候你還沒看出這狐貍精的真面目嗎?還要護著她?”
殷玉書面無表情,看也不看薛琬容一眼,“她既是朝廷欽犯,自然要交與朝廷處置,我們殷家從無擅動私刑之事!彼嫦虬矐c帝跪下道:“陛下,微臣識人不清,引狼入室,幾乎鑄成大錯,懇請陛下給微臣一個將功贖罪的機會!
安慶帝望著他,“你想怎樣將功贖罪?”
“望陛下準許微臣親自將她送押刑部,并與刑部一同會審。”他頓了頓,唇角勾起一絲冷酷的笑,“若有必要,微臣甚至能做監斬官!
薛現容怔怔望著他僵直的背影,耳畔的聲音似是一點一點遠去,四周是這樣的安靜,安靜得她以為自己已經死了。
那背影……如山一樣擋住了她眼前全部的光明,剝奪了她人生中僅存的幸福。
幸福,原來只在指縫中流過一瞬而已,終究不屬于她。
然而,她從沒想到他會在事實揭穿的這一刻如此地恨她,恨到竟然愿意親手把她送上斷頭臺,親眼看著她去死。
閉上眼,她輕輕地苦笑……也好,若死在他手中,她也算是了無遺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