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班，曹亞劭返家，怪的是家中沒人在。
他撥打父親和侄子的手機(jī)，兩人的手機(jī)都留在家中，人卻不知跑哪兒去了。
他走出家門想到夏家打聽，走到對面，隱約聽見說話聲。
透過窗戶望進(jìn)去，就見夏母坐在客廳里，他的父親和侄子也在，三人圍著茶幾上的筆記計算機(jī)唧唧咕咕，輪流去按鍵盤，不知在搞什么鬼，三個人都很興奮。
「啊哈！」他的老子眉飛色舞�！缚次沂褂谩纲彽乜ā梗I了你的地！整個臺北市都是我的了�！�
「爺爺你很過分欸！臺北本來都是我的，你干么用卡片搶光啦！」曹仲怒吼。「你不要逼我動用最后手段喔！」
「有本事你搶回去啊！哈哈哈……啊喲，你怎么用飛彈炸我！」
爺孫倆很幼稚地爭執(zhí)起來，夏母在旁抿唇而笑。
他們在玩大富翁游戲吧？曹亞劭微勾唇角，夏香芷呢？房內(nèi)不見她身影，卻隱約嗅到飯菜香，他心念一動，繞到屋后的廚房外。
夏家的廚房在后頭，廚房外擱著一個專放回收物的紙箱，他走到屋后時，后門正好打開，系著圍裙的夏香芷拎個醬油空罐出來，一面回頭對屋里喊。
「曹爸爸，你先別喝茶，等等要吃飯了——」突然見到屋后的高大男人，她一愣，粉唇微微抿起，彎身將空罐放到紙箱中，而后站直身子，仰著一雙教他看不透的無波眸子，靜靜瞧他。
和她向來是有話直說，此刻被她這樣默默打量著，他額際微汗，心跳竟有點(diǎn)亂了。
「你來找你爸和阿仲嗎？他們今晚要在我家吃飯�！顾乳_口了，柔柔的語氣，似乎對今天的事已不介意。
「喔，我是想找他們吃晚飯。」他往屋內(nèi)望一眼�！改俏乙擦粝隆�
「不好意思，我沒煮你的分，你請回吧。」夏香芷回身就要進(jìn)屋，他連忙握住門把，阻止她關(guān)門。
「我——我是來道歉的，今天早上，我不該對你那么兇�！顾麧M懷歉意，語氣很真誠，她不曾拒絕他在她家吃飯，看來真是氣壞了。
「沒什么，你也不是第一次這樣兇我了，我習(xí)慣了。」她口吻淡淡的，卻削得他好狼狽。
「是我錯了，跟前幾天一樣，說話不經(jīng)大腦，我再道歉一次，別生氣了，好嗎？」
「那天你已經(jīng)道過歉，今天還不是照樣兇我？你是不是覺得只要事后賠罪，平日說話怎么肆無忌憚，都無所謂？」
看到他來，夏香芷很意外，他開口就道歉，她的委屈已消散得一乾二凈，但是不愿太快給他好臉色，畢竟今天他實在讓她太難過了。
「不，我絕對沒那樣想！」要命，他從不知道她原來這么牙尖嘴利，他連忙辯解�！改阒牢移獠缓�，呃，我不是說這樣是對的，意思是我有時候管不住自己的嘴，但不是真有那個心，就是……總之，是我不對，要我怎么做，你才肯原諒我？你說吧，我都照做�！�
「要你做什么都行？」秀眉詫異地挑起。
「嗯，什么都行�！古露嗾f多錯，索性讓她開條件，他來彌補(bǔ)。
這么大方？不希罕她的愛情，卻這么渴望她的原諒？她澀澀地微笑。「好吧，就當(dāng)你欠了我一個要求，哪天我想到了再來跟你提，到時候你可不準(zhǔn)耍賴，最重要的是，以后說話前要三思，別再這么沖動。」
「好好好，要三思，我會記住，保證改進(jìn)，絕不再犯。」聽她口氣軟化，曹亞劭松口氣，「那——?dú)g迎我留下來吃飯嗎？」
「我不知道你要回來，煮的菜不多，不過，應(yīng)該夠吃吧。」
她言下之意是肯了，他喜上眉梢�！笡]關(guān)系，不夠的話，讓阿仲滾到外頭自己解決。」毫不手軟地犧牲侄子，他隨著她走進(jìn)廚房，嗅到熟悉的香味。
「你煮了梅干扣肉？」這是他最愛吃的家常菜。
「嗯，煮了不少，打算明天給你送去�！瓜南丬谱叩綘t前，打開鍋蓋，里頭就是油光褐亮的梅干扣肉，散發(fā)出濃郁的醬油味與梅干香，讓他垂涎欲滴。
「好極了，等等我就打包帶走，免得明天你送過去，被我那些餓死鬼同事碰見，還要跟他們分�！�
他對她的手藝這么捧場，她很高興，抿嘴淺笑，看他表情如釋重負(fù)，不像先前那么提心吊膽�！改愫芘挛覛獾貌焕砟悖俊�
「是很怕啊。」他承認(rèn)�！敢膊恢皇桥拢茨惆櫭�，我就是不好受�！�
芳心被這話語燙暖了，她垂首微笑�！改阕屛野櫭嫉臅r候可多了。」何止是皺眉？想到他，柔陽百轉(zhuǎn)，數(shù)不清暗自神傷了幾回。
「啊，我沒那么糟糕吧？」他當(dāng)然明白她的意思，故意裝傻�！肝壹胰值苤校瑧�(yīng)該就數(shù)我對你最好，不是嗎？」
他還真敢說��！夏香芷失笑。「你什么時候?qū)ξ液昧�？�?br />
「欸，你忘了嗎？你念書時搬了幾次宿舍，不都是我跟你哥去幫忙？這次茶園開發(fā)，我也幫了不少忙�！�
「可是搬家時，你大哥和季海也都來了，至于茶園開發(fā)當(dāng)然得找你，因為你是建筑師啊，而且大哥平日也常常打電話給我，關(guān)心茶園的狀況�！瓜募抑皇蓚�女子，她母親又重病，曹冠珩對她特意照顧，她將他視作兄長般敬重。
「喔——」瞧她談起他早婚又離婚的大哥，秀顏閃爍著崇拜的光芒，他輕哼一聲�！冈瓉砦沂墙ㄖ䦷�，找我蓋房子是理所當(dāng)然，沒什么特別，我大哥只出一張嘴，反倒比我厲害？」
夏香芷沒聽出他語氣里的不是滋味，還認(rèn)真地點(diǎn)頭�！府�(dāng)初我決定要做茶園轉(zhuǎn)型時，什么都不懂，很彷徨，大哥也不了解，卻到處奔走，搜集資料，請教他在旅游業(yè)的朋友，要不是他，我可能還在事倍功半地瞎摸索呢�！�
「我也幫你找過不少資料，也為嫁調(diào)動不少人脈，動工后還親自到現(xiàn)場監(jiān)督，怎么就沒聽你夸過我一句？」
他這是在抱怨她忘了他的功勞嗎？她淺淺抿笑。「有啊，我也常跟大哥提到你的設(shè)計，跟山景融合得很漂亮，美極了，你和大哥，我一樣的感謝啊�！�
他要的不是和他大哥一樣——曹亞劭猛然驚覺，他在計較自己與大哥在她心中的地位？
他胸膛一窒，低沉的嗓音倏地繃緊�！嘎犇闾崞鹚恼Z氣，我會以為你喜歡的人是他，不再是我。」
她眸光一顫，吶吶道：「我只是很感激他的幫助……」
「嗯，我知道�！�
他的語氣含著某種她不明白、卻教她怦然的情緒。
他是在吃醋嗎？他也會有為她吃醋的一天？她心跳加速，垂首攪拌湯鍋，唇線克制不住地?fù)P起，很真誠。她不曾拒絕他在她家吃飯，看來真是氣壞了。
「小箱子，其實，我一直都喜歡你……」他微微沙啞的嗓音，聽得她耳根燙熱，下一秒?yún)s凍得她渾身寒透。
「但這只是朋友間的喜歡，我對你，沒有任何曖昧的感覺�！�
她傻了，彷佛一根釘，猛然釘入心坎，釘?shù)盟粼谠�，無法言語。
他低聲剖白。「我和馨妮七年的感情，曾經(jīng)甜蜜過，到后來其實只剩折磨，我愛得很痛苦，卻不肯死心，不肯放手，不肯承認(rèn)自己早就輸了，最后分手時，我像燒到盡頭的蠟燭，明明燒得什么都不剩了，卻還頑固地不肯熄滅。」他苦笑。「我個性好強(qiáng)，為什么愛得這么沒有尊嚴(yán)？或許我對感情只懂投入，不懂收回吧�！�
「就像我一樣�！顾溉坏驼Z，他們的感情沒有交集，卻有感慨的共鳴，他能體會她此刻無奈的酸楚吧？
「我累了，也怕了，現(xiàn)在，我只想過平靜的日子，不想再碰任何感情。」
沒有響應(yīng)的愛情，現(xiàn)在他有切膚之痛了，能體會她這些年的煎熬，他盼她也能放下，別像他鬧到心力交瘁，這心意，她明白嗎？
她明白，痛心疾首地明白，他又一次拒絕了自己，她眼色迷蒙，心在揪扯�！甘遣幌虢邮苋魏稳说母星椋蛘咧皇遣唤邮芪业�？」
「任何人都一樣�！共軄嗃恐币曀�，不允許自己逃避她氤氳的眼眸，他的語氣應(yīng)該更決絕，卻充滿矛盾的溫柔，他不想對她隱瞞想法，也不想讓拋難過，結(jié)果還是嘴笨，不夠圓滑，倘若換成他口才流利的大哥，想必會處理得更好吧？
胸口又有窒住的感覺，好吧，他是有點(diǎn)計較，她和他大哥較親，遇到重大事務(wù)，自然會想請教如兄如父的曹大哥，若非她戀慕著他，也許壓根兒就不會將他放在心上——
只是朋友間的喜歡，不是嗎？怎會有這種不舒坦的疙瘩感？
「任何人都一樣�！顾剞鸪悩痈杏X，鞏固意志。
「好吧，你想怎么做隨便你，但我要不要喜歡你，你管不著�！瓜南丬茮]察覺他瞬息萬變的心思，卻有點(diǎn)氣惱了，他不愛她，也不準(zhǔn)他愛她，他為何這么霸道又可惡？
「小箱子……你這是何苦？」他嘆息，語氣里的憐惜多于責(zé)備。
「之前因為田小姐，你拒絕我，我可以理解，現(xiàn)在你們分手了，你依然因為她而拒絕我，這實在不公平�！惯@般被牽連，她太不甘愿了。
他深深凝視她�！肝覍幙蓪δ愫�，而不是對你公平�！�
她心弦一震，他說要對她好？她聽錯了嗎？還是心靈與感情都被另一個女人統(tǒng)治的他，真的對她有點(diǎn)呵疼的心思了？
因為喜悅，她粉腮微紅，心跳不止地低語。「你這么說，我很高興……」
很高興？曹亞劭愕然，這不是他預(yù)期的反應(yīng)，她是不是誤解他的意思了？他張口欲解釋，曹仲偏偏選在此時闖進(jìn)廚房。
「香姊姊，我爺爺吵著要喝茶，讓他喝一小杯也好……」沒想到自家二叔也在，曹仲目瞪口呆�！付澹磕銕讜r來的？我怎么沒看見你從大門進(jìn)來？」
「我穿墻進(jìn)來的�！共軄嗃侩S口道，責(zé)備侄子。「你怎么好意思待在客廳玩，等著人家煮飯給你吃？還不來幫忙？」
「是我要阿仲別進(jìn)來的，廚房有我就夠了�！瓜南丬葡虿苤俚溃骸覆璐龝䞍涸倥莅�，要開飯了，我擺個碗筷就好，你去喚你爺爺和我媽來吃吧�！�
曹仲狐疑地瞧了自家二叔一眼，答應(yīng)著出去了。
曹亞劭低聲對夏香芷解釋�！感∠渥樱宜^的對你好，并不是你想的那樣——」
「我想的是怎樣？」她柔聲反問。
「就是——愛情，以為我可能愛、愛上你……」他干么結(jié)巴？
「我懂你的意思啊，你暗示我對感情很疲憊，避之唯恐不及，是警告我要我趁早死心，以免像你一樣，落得獨(dú)自傷心的結(jié)局，不是嗎？」
沒錯，她理解得恰如其分，但為何從她口中娓娓說來，他覺得很尷尬？
「承認(rèn)你在乎我的感受，舍不得我難過，有這么可怕嗎？」
他啞然，瞪著她柔軟而略帶夢幻的眼神，分明將他的關(guān)心當(dāng)作動情的憐惜，她果然誤會了！
他是拿自己當(dāng)借鏡，迂回但誠心地勸誡她，他傷過，深深明了那種刻骨銘心的痛，他擔(dān)心她像自己一樣執(zhí)著，不懂放手，擔(dān)心她因此消沉神傷，他不愿傷害她，不想她承受那些情緒，他不要她難過……她要命地全都說對了！
俊朗的眉頭深深皺起來，接著他背后響起輪椅噠噠的聲音，人未到，聲先至，自家老爸的大嗓門飄過來。
「阿劭，你什么時候來的？我沒聽見門鈴響��！」
「我從后門進(jìn)來的�！癸垙d里瞬間多了三人，私密的談話被迫告終，曹亞劭無奈，過去推父親的輪椅，同時跟夏母打招呼�！赶膵寢�，打擾了。」
夏母也是詫異，朝他點(diǎn)個頭，瞄向女兒，眼睛微微瞇起。
「好好的大門不走，走后門干么？」曹爺爺起疑，瞧向夏香芷。她容光煥發(fā)，一雙美眸比平日更亮，笑靨比平日更柔美，而自家兒子頻頻注目她，那欲言又止的神情、流連不去的目光——啊，他懂啦！他們肯定是在幽會！
老人家立刻將兩人關(guān)系提升到熱戀情侶，老臉笑逐顏開，笑得臉上每條皺紋都彎起來了。
見夏香芷扶著母親在左邊坐下，自家孫子就要去坐在她右邊，老人家連忙喝止�！赴⒅伲^來跟我坐，那位置讓給你二叔！」
「二叔可以跟你坐啊，干么要我讓——�。 寡郾牨牽粗约叶逖附莸毓フ剂怂哪繕�(biāo)座位，曹仲抗議�！付�，你搶我位置！」
「什么搶不搶的？椅子上寫了你名字嗎？」曹亞劭好整以暇地坐著，沒有讓位的打算。
「阿公旁邊還有位子，你可以跟阿公坐��！」向來都是他跟香姊姊坐的，二叔今天怎么突然如此積極？
「這張椅子離我最近，我干么繞過去坐爺爺那邊？」
夏香芷聽得笑出來，笑聲引來曹亞劭的目光，他眉頭依舊蹙著，瞧著她，似乎有點(diǎn)無奈，又似乎有話想說，但礙于身邊人多，不便開口。
她抿抿唇，還他一抹無辜淺笑，惹得他眉頭皺得更深，那無奈的神情也更明顯。
這份默默守候的感情，曾令她很灰心，當(dāng)他說不再碰觸感情事，她幾乎絕望，但他對她的顧念，已給予她繼續(xù)堅持的勇氣。
她不希望是因為自己單戀的苦，令他因同情而敷衍她，也不要他因為她愛得癡，當(dāng)她的感情是不拿白不拿的免費(fèi)贈品，可有可無地接受。戀他這許多年，她盼的只是他心中真真正正有她，也有她這般濃得無從排解的情意。
誰說不可能呢？她樂觀地微揚(yáng)嘴角，他沒承認(rèn)他在意她，可是也沒否認(rèn)，這就是個好的開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