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著,她佯裝忙碌的坐在桌邊,小心地縫起衣裳,好半天卻不見床榻上的他有任何動靜,轉頭一看,才發現他竟艱難且困窘地端著碗,一臉不知該如何是好。
挽香連忙起身,走到床邊接過他手里的碗,一口一口的喂他吃,心疼得眼眶有些發熱。
平時那么健朗的男人,此刻卻連個碗都拿不穩。
吃了粥,他總算稍稍恢復了點元氣,蒼白的臉色也紅潤了些。
將碗擱到桌上,她無意識的用手輕撫碗沿,躊躇許久,才終于鼓起勇氣問。
“你是不是官府要找的人?”
一句話,教他微微變了臉色。
“這幾天,官府一直四處在追捕你。”她轉過身,輕聲地說道。
“我現在就走!”他霍然起身,步履踉蹌的就要下床。
“這怎么成?”挽香大驚失色地拉住他。“你的傷還沒好,再說,現在城里四處都是官兵跟丞相府的人,你這一出去,無疑是自投羅網!
“我不想連累你。”
“我不怕被連累。”她堅定地打斷他,隨即放軟聲調!安恍枰獡奈,我會應付的,你只管好好養傷!
“全天下,我最不希望牽連到你。”他喑啞的道。
他的眼神讓她心疼,里頭的憂傷和抑郁濃得好像用上一輩子也化不開。
“為什么你從來不提自己有個弟弟?”她突然沖動的問。
聞言,他的臉色大變,握住她的肩膀急問:“他去找你?”
“嗯。”挽香被他激烈的反應嚇了一大跳,卻還是老實地點點頭。
“他,有沒有對你做出什么輕薄的事?”他艱難地強迫自己開口詢問。
“沒──他沒有!”她想掩飾什么似的急忙別過頭去。
毫無疑問的,她絕對是個不擅于說謊的人,光從她的表情就能看得出來,他一定對她做了什么該死的事!但問一個姑娘家如何被輕薄,這是天底下任何一個君子都開不了口的。
“那該死的家伙!”云遙飛咬牙切齒的罵道:“我警告過他,絕對不許接近你一步,他卻還是故意跟我作對!
還來不及反應,云遙飛又神情嚴肅地緊握住她的肩膀,認真的叮嚀。
“聽我說,我要你離他遠遠的,越遠越好,絕對不要跟他有任何牽扯!
“為什么?”她不解地問:“他雖然吊兒郎當,但看起來不像是個會做出傷天害理事情的壞人,而且──”說著,她又想起那夜緊緊包圍著她的溫暖手掌。
“別問為什么,聽我的話就對了!彼颖芩频拇驍嗨脑挕
見她怔仲,云遙飛捧住頭,內心陷入矛盾的掙扎,半晌才終于像是下定了決心似的突然開口。
“他比壞人更可怕,你永遠也摸不透他的心思,永遠也預料不到他會做出什么事,他只會給你帶來無盡的災難與麻煩,以后如果他再去糾纏你,記住千萬別理會他,也別跟他說話,把他當作不存在,記住了嗎?”
“我記住了!蓖煜汶m然滿臉疑惑,卻還是聽話的點點頭。
見她點頭,云遙飛像是松了一口氣,遽然松懈下來。
“你不了解他,他有張全天下最無辜的臉孔,卻同時擁有最冷酷無情的心腸,在他身上只看得到人性中最陰暗的一面!
聞言,挽香不由得倒抽一口氣,沒想到在那張俊逸的臉孔下,竟會有著那么殘忍可怕的性格。
“我相信你絕對沒有殺害那些人,是不是?”她滿懷希望屏息的說。
迎視她的目光,她那雙清澈、全然信任的水眸,竟讓他感覺有些心痛。
“我沒有,人不是我殺的!”許久,他終于開口。“是‘他’動的手!”
“是云亦飛?”她確認似的問。
云遙飛別開視線,毅然點了一下頭。
聞言,她釋然的閉上眼,重重吐出一口氣!拔揖椭啦皇悄悖闶莻正直的君子,具有正義感的俠士,怎么可能會是冷血的殺人兇手?”她認真地說道,但不知道為什么,想起那雙戲謔的邪魅眸子,她竟有股隱隱的心痛。
她無法想像,俊容帶笑、玩世不恭的他,竟會冷酷地殺了那么多人!
望著她若有所思的柔美臉龐,他怔然無言,只覺得這些話像根刺似的,全往心里、肉里面鉆。
人不是他殺的,絕對不是,真正的殺人兇手是“他”,但為何他卻無法坦然迎視她清澈的眸子?
“為什么云亦飛要殺那么多有頭有臉的官商?”挽香不解的問。
“他心懷仇恨,一心只想報殺父之仇,不惜天涯海角也要把當初陷害我爹的那些人一個一個找出來,親自取他們的性命!闭f著,他眼里浮現心痛。
“令尊是──”
“我爹曾是楊州刺史,感懷皇上拔擢圣恩,對職內省察治狀、黜陟能否、斷治冤獄等事,可說是盡忠職守、鞠躬盡瘁。
可是那賊人劉炎傳竟欺上瞞下、一手遮天,嫉妒我爹深受皇上倚重,怕自己的地位被取而代之,便串通太守、廷尉和縣令,向皇上編造我爹的罪狀。
我爹遭受不白之冤,受盡酷刑拷問逼供后,在牢獄中咬舌自盡,為了明志,他死前留下萬言血書,鉅細靡遺寫下劉炎傅等賊人的所有罪行,當時一名獄卒于心不忍,偷偷把這封血書藏了起來,輾轉交給了我!
聽完,挽香也不禁為之嗟嘆扼腕,這么一個為國為朝的忠臣,竟會被奸佞小人所害。
說到這,云遙飛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焦急往身上拚命翻找。“我的衣服你拿到哪里去了?我放在衣服夾層里的一塊舊布呢?”他心急地抓著她問。
“是這個嗎?”聞言,挽香起身從木柜里拿出一塊收折整齊的舊布交給他!拔以谔婺銚Q衣服時發現這個東西,我想,應該是重要的東西便留了下來!
急切地接過那塊陳舊的布,云遙飛如釋重負的閉眼吐出一大口氣,手里的布卻突然又被她拿走。
他心急地想要搶回,被卻她一句話給擋了回來。
“我先替你收著,等你復原了,我再還給你。”
打從他拿到這封血書開始,這十幾年來,他始終把它當成是比自己性命還重要的東西,從未讓它離身,但不知道為什么,如今血書在她手上,他卻感到放心。
“有時候,我覺得自己甚至一點都不了解你!彼屑毜膶|西收疊好,突然開口道。
“你最好不要了解我。”他遽然別過頭去。“我們就像天和地,白天和黑夜,是不同世界的人,你明白嗎?”他沉重吐出一句。
“為什么你要把心墻高高的筑起,拒絕任何人接近?”
“我們只是萍水相逢的兩個人,為什么你要在乎我把自己的心囚禁起來?”
“我──”她也不明白,她只知道自己毫無理由的愛上了他,她甚至連他的來歷都不清楚,對這個謎樣男子的過去她一無所知,但,她就是愛上了他,愛上了那雙深沉抑郁的眼眸!
“因為我愛你!”拋開矜持,她一鼓作氣的說。她知道錯過了這一刻,或許往后她再也沒有機會說出口了。
“不,你不能,聽到了沒有?你絕對不能愛上我!”孰料,他臉色丕變,神色冷厲的一把抓住她。
“為什么?”她不僅,難道她連一廂情愿的付出都不被允許?
“我不值得你愛,我……我有難言之隱!彼D難的吐出話來。
難言之隱?看著他的苦笑,她不難過,只感到心疼。
“我懂!”用盡所有的力氣,她才能顫抖地吐出一句。
看著坐在床榻上的他,雙拳緊握,像是極力在抗拒著什么,剎那間,她竟看到一抹熟悉的邪魅眸光轉瞬即逝。再定睛細看,卻只看到云遙飛眸底的沉穩。
“我有點累了,讓我靜一靜好嗎?”他疲憊萬分的說道。
“好,你休息,我不吵你。”聞言,挽香替他蓋好被子,轉身退出房間。
望著輕輕合上的房門,床榻上原本緊閉的黑眸緩緩睜開來。
望著大門,他的眼中浮現一絲痛苦。
他又何嘗不想讓她走進他的心里,一輩子保護她、呵寵她,永遠也不離開她。
但他不能愛、也不該愛,這輩子,他注定要被仇恨的枷鎖給束縛。
早在他爹遭人陷害的那一天起,他就已經注定沒有退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