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似被蒙上一層淡色薄霧,在眼前逐漸暈開。
顏詠青走在前往公車亭的路上,一開始沒注意到是怎么回事,等發(fā)覺世界籠罩著迷離的霧氣,才恍然明白,是她的雙眼正濕熱著。
她比自己想像的更有感情。她非常舍不得離開——巴黎。
還有侯歇。
她對侯歇動情了,即使速度很緩慢,但也不能就此忽視。
時光如排列整齊的隊伍逐漸消失,身邊的人來來去去,你以為是你抓住愛情,其實是愛情忽然過來敲你的門。
然后又走了。如此緩慢,卻又不著痕跡。
走過梧桐樹,來到十字路口,顏詠青胡亂想著。雖然不好受,可是至少體會到她的心不是死的。
巴士開過來停在對街的公車亭,路口的燈號正在由綠轉(zhuǎn)紅,顏詠青回過神,認出那是她要搭的那班公車,眼看即將開走,她毫不猶豫地急步?jīng)_向前,號志燈卻在瞬息間轉(zhuǎn)換,左右兩旁的車輛呼嘯而過,刺耳喧囂的喇叭聲沖著她而來,讓她完全愣在原地。
差一點她就成為貨車下的亡魂,如果不是猛然被人從后面攔腰摟住——侯歇的左手像鐵鏈緊箍著她的腰,右手無法控制地微微顫抖著,剛跑過好幾條街,他胸膛上下起伏不斷喘氣。
被他突然從后面抱住,顏詠青的心猛地震了一下,原本提的手提袋掉落地上,她回過頭看他,他正惡狠狠地瞪著她。
下一秒,侯歇表情陰郁,什么話也沒說就拉著顏詠青往回走。
先不說公車早就開走了,她的東西還掉在地上,她急著想掙脫卻硬是被他拖著走,她只好叫道:“我的袋子掉在地上了!
侯歇腳步?jīng)]停,又拉著顏詠青回去,看著她把東西撿起來,然后繼續(xù)拖著她往回走。
顏詠青不知道侯歇到底要去哪里,他腳步快得不可思議,好幾次她都快踉蹌跌倒,而侯歇總會適時扶她一把,但腳步始終沒有慢下來。
侯歇住的那棟建筑物在眼前出現(xiàn),顏詠青這才知道他要回去,他拿出鑰匙迅速打開大門,然后臉色鐵青沉默地推顏詠青進去。
他像個快爆發(fā)的火山悶不吭聲,臉上素來溫柔的線條變得緊繃冷硬,顏詠青回頭瞄了他一眼,他火氣很大,動作很粗魯?shù)赝浦蠘翘荨?br />
走到侯歇的公寓門外,他把顏詠青整個人壓在門上,氣急敗壞地拿出鑰匙要打開門。顏詠青回頭看著他陰郁的表情,和緩地說:“我不能待太久,我要——”
“你現(xiàn)在不要跟我說話。”侯歇硬生生截斷她的話,打開門之后,粗魯?shù)匕阉七M去。
整個過程,顏詠青都沒有反對的余地,她被侯歇拉進臥室,手提袋也在掙扎時掉在地上,里面的巧克力、香精蠟燭禮盒都掉出來,還有筆記本、鉛筆盒和勾到一半的披肩和毛線團也在地上。
顏詠青不知道侯歇為什么這么憤怒,她以為他應該只會感到有些遺憾。她回過頭想問他到底怎么了,卻撞進他的胸膛。臥室沒有開燈,唯一的亮度是巷角的路燈透過杏綠色薄紗窗簾照射進屋,他的臉埋在一團陰影中,但她還是看得出他所擁有的溫柔特質(zhì)全消失了,那冷硬的雙眼中透著濃重的悲傷。
直到這一刻,顏詠青恍然發(fā)現(xiàn)侯歇對她的感情下得很重,但她不明白是為什么。不可能半個夏天就讓他愛她愛到癡狂的地步?!
侯歇狠狠把顏詠青甩到床上,她的長發(fā)在床單上披散開來,身上穿的吊帶裙裙擺也掀了起來。
“我可以問一下,你現(xiàn)在到底是在做什么?”顏詠青只感到疑惑,對他粗暴的舉動并不感到害怕。
“讓你快樂!焙钚雺涸谒砩,俯瞰著她,眼神充滿怒火與悲傷!澳悴皇钦f我經(jīng)驗豐富可以讓你快樂?”
原來他一直在生她的氣,怒火卻直到此時她決定不告而別才爆發(fā)。在他們相處的過程,他對她非常溫柔,像把她當一只貓順著摸她身上的毛,難得顯示半點怒氣。
現(xiàn)在,他的動作卻沒有一絲溫柔,簡直粗魯無禮到極點。她很用力要推開他,手腳狂踢狂抓,一心想掙脫,但他雙腿強壓在她身上,不顧她的反抗,一只手握緊她的手腕,將她的雙手箝制在頭的上方,狠狠地吻她。
那股狠勁夾著瘋狂的怒意,不停蹂躪啃咬她紅潤的唇瓣,舌尖狂妄地撩撥她嘴中的氣息,好像企圖將她整個人吞噬進去。那一瞬間,顏詠青放棄掙扎,呆滯空洞地任由他狂吻她。
感覺顏詠青的柔順,他忽然停下來放開她,抬起亮黑的雙眸凝視著她。他眼眸散發(fā)哪烈的痛苦使她非常困惑,她跪坐起身,輕碰了碰他的手臂,柔聲問:“你怎么了?”
侯歇猛然坐起身,背對著她,懊惱痛苦地用力捶了捶床。她安撫地碰了碰他繃緊的身體!笆俏易屇阆肫饌牡耐铝藛?”她對他的過去一無所知,她真的不知道他怎么了,顏詠青困惑地問:“還是你也有深愛的人,是我讓你想到她了嗎?”
侯歇回過身緊緊抱住顏詠青,悲傷低啞地懇求:“不要走,讓我愛你!
不知道是什么強烈撼動了她的心,可能是他哀求的模樣像一頭受了重傷的動物,她跪坐在床上抱緊他,他溫熱的淚滴驀然滴到她赤裸的肩膀,她愣住了。
沒有考慮太多,下一秒,顏詠青親吻他的嘴角,把他整個人轉(zhuǎn)過來,在黑暗中凝看著他。他非常哀傷地閉起雙眼,她跪直身體,輪流吻了他兩邊的眼瞼,嘗到溫熱微咸的淚。
她深情款款地吻著他的唇,舉止非常溫柔,她已經(jīng)很久沒有這么用心地吻一個男人。他的回吻又深又重,帶著強烈毀滅的力量,仿佛想推倒她內(nèi)心筑起的高墻。他的舌尖如瘋狂跳動的火焰燃燒著,挑逗著她,盡情地吸吮,要求她回以相同的熱情。
她眼神迷蒙困惑地握緊他的手臂,他瘋狂地吻著她,持續(xù)蹂躪她溫潤的雙唇,然后把她整個人按倒在床上。不久,他們赤裸的身體在床上交纏,黑暗中,他似曾相識的氣味使她內(nèi)心深感迷惑,他是個快三十歲的男人,不是那個二十一歲的男生,然而他堅實有力的肌肉,卻無端勾起她的記憶,那驚人的相似,使她眼眶濕潤,緩緩閉上雙眼,眼淚滑落。
他們的身體緊密地交纏結(jié)合,他給她的愛、他給予的力量,強烈深重,又細膩愉悅,在原始激情的節(jié)奏中,她被痛苦和喜悅這兩種完全相反的情緒所折磨。
激情結(jié)束,顏詠青背對著他,心像是猛地漲滿又猛然被抽干。她凝視著窗戶因風飛舞的杏綠色輕紗,眼淚不停流下來。
侯歇從背后緊緊擁抱著她,撥開她披在肩上微濕的卷發(fā),親吻著她肩胛骨。他的手指和她的緊緊交纏,然后他把她輕輕轉(zhuǎn)過來,面對著他。
“你在哭嗎?”凝視她臉上的淚痕,他問。
“對不起。”顏詠青用手擦掉臉上的淚,無奈地笑著說:“下次我們應該開燈的!闭f得好像他們還有下次似的,她想到這里忽然感到強烈的失落。
侯歇完全明白她的意思,想當然她又把他想成是關楠星了。他從來不想讓她遭受這樣的痛苦,卻始終沒有辦法,他真的不知道應該怎么辦才好。
顏詠青不知道自己怎么了。關楠星個性樂觀爽朗,長相帥氣有型,侯歇深沉憂郁,長相干凈斯文,明明是外表和內(nèi)心完全不相像的兩個男生,她為何會一再把他們搞混?
她一點也不想利用侯歇回味和關楠星相處的時光,這樣不正常,而且很變態(tài),對侯歇一點好處也沒有。顏詠青一手將被單裹在身上,迅速從床上跳下來,回頭睨他一眼!拔乙厝チ!闭f著胡亂收拾床上的衣物。
“你很沒禮貌,逃得這么快!焙钚鹕恚I誚嘲弄。
顏詠青愣了一下,停下動作看著他,他眼眸中的忿怒和悲傷已經(jīng)完全消失,又回復到常有的溫柔。他突然把她攬進懷里,嘴在她耳邊輕聲說:“還沒結(jié)束,我還沒要夠你。”
低沉的嗓音,擁懶迷醉的法語在她耳邊響起,他熱情地吻著她,扯開她身上的床單,把她推向雙人床……
。
她作了一個夢。
那個夢漫長延伸像一道寬廣筆直的機場跑道。夢里的情景使她感到異常地真實,即使清醒之后,她都還不明白那如夢似真的畫面是否真的存在。
她夢到清晨的光線均勻地灑進畫室的整個空間,她和侯歇坐在高腳椅上吃早餐。
正確的說,早餐時間已經(jīng)接近尾聲,侯歇剛打電話給美國作家的鄰居向他借車要送她回蒙馬特收拾行李。在等待鄰居把鑰匙送來的空檔,侯歇倒了第二杯咖啡牛奶,顏詠青則蹺著腿優(yōu)閑地勾毛線。
經(jīng)過一整夜狂野溫柔交錯的歡愛,她整個人像滿足慵懶的貓,雖然全身酸痛,但在沐浴過后已放松很多。
她不知道侯歇是幾點起床,她醒來的時候,他頭發(fā)微濕顯示已沖過澡了,咖啡也煮好了,法式吐司也煎妥擺在吧臺上。她被他吻醒,他穿著休閑短褲,沒穿上衣,她靠在他肌肉堅實的胸膛上,聞到他身上有橄欖香皂的氣味。
然后,侯歇把還沒完全清醒的她推進浴室泡澡,他拉了一張椅子坐在浴缸邊幫她洗頭,還幫她沖掉頭發(fā)上的泡沫。她用一條毛巾把濕長卷發(fā)包起來,他則走到餐廳為她倒了一杯咖啡加了牛奶。她慵懶地坐在浴缸里,喝一口咖啡,柔媚笑著對他說:“我怎么覺得自己好像女皇,而你是我的男奴!
“嗯,我確實是!焙钚χ,拿著浴巾站在一旁,自嘲說:“女皇還有其它的吩咐嗎?再不起來法式吐司就冷掉了!
顏詠青拉過浴巾,站起身包在身上,睨著他。“我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
“什么?”
“你是對每個女人都這么好,還是只對我?”她內(nèi)心沒有任何猜忌,有的只是好奇。
“只對你!彼f。
“最好是這樣!鳖佋伹嘞肫鹗裁,好奇地問:“你要不要告訴我那個‘她’的故事,我長得很像‘她’嗎?”
侯歇沒有回答,夢的場景忽然從浴缸快速轉(zhuǎn)到餐廳的高腳椅上。她穿著他淡藍色襯衫,光著兩條腿坐在高腳椅上勾毛線,決定要為侯歇勾一條圍巾,在巴黎寒冷的冬季來臨前送給他,讓他圍在脖子上。
于是,她哼著歌,在巴黎夏末燦爛的早晨里,把原來打算勾成披肩的毛線改成簡單的圍巾。
他凝視著她慵懶快樂的神情,輕輕叫了她的名字,然后把一只手撐在吧臺上,她抬眼看著他,手還是沒停下來。
“怎樣?”
“我愛你!焙钚噶酥缸约盒呐K的部位,又指了指她。
顏詠青愣看他,分不清楚他說的是真的還是假的。他眼神如此溫柔專注地停留在她身上,她忽然很想說些什么,結(jié)果卻聽到自己說:“噢,好!
侯歇微蹙濃眉,踢著她的椅腳,不客氣地說:“你太傲慢了!
她也只是笑著,沒有多作反應。
直到電鈴響了,侯歇走過去開門,夢里的她凝視著他的背影,聽見他以英文和美國作家聊幾句,他的聲音和背影使她怔怔地發(fā)起呆,奇異的相似感再度浮現(xiàn)于心。
侯歇和關楠星?
她還沒有細想其中的奧秘,侯歇拿著鑰匙轉(zhuǎn)過身朝她走過來。愈走愈近,夢里的侯歇變成關楠星,一瞬民不瞬地凝視著她。
那一剎那,她聽到他手中鑰匙鈴鈴撞的響聲,她的眼睛直盯著關楠星猛瞧,然后她立刻嚇醒了。
飛機正在三萬尺的高空,在亮麗的云海中飛往泰國曼谷,加滿油之后,將會直飛臺灣桃園機場。
那個夢的所有細節(jié)都真的曾發(fā)生過,她要離開巴黎的前一天,侯歇就是以這樣溫柔體貼的方式對待她的,但夢里的結(jié)尾卻嚇壞了顏詠青。她搞不清楚夢中關楠星突然出現(xiàn)的含意,難道夢里的他想阻止她去愛侯歇嗎?還是……
她忽然想起許多和關楠星相處的往事,整個人昏沉沉地想睡,卻再也無法安穩(wěn)地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