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年約十五、六歲,穿著桃紅衣裳的貌美姑娘領著一群丫鬟婆子,浩浩蕩蕩的來到一個荒僻老舊的小院落。
當她看到房里頭的人好端端地坐在梳妝臺前,臉上是掩不住的震驚,“范如茵,聽說你掉入池塘里不省人事,怎么看起來一點事都沒有?”
范如茵的丫鬟香香看到她進來第一句話居然不是關心,不滿的道:“四小姐,你怎么能這么說?”
剛清醒不久的范如茵捉緊身上披著的大氅,一張小臉白得嚇人,她朝眼前的女子看去,露出困惑的神色道:“四小姐……香香說我排行老三,那么你就是四妹了?”
范如芳因為這句話愣住,下一刻又斥道:“范如茵,你裝什么傻!”
“我好像失去記憶了,什么都不記得,連對四妹也沒有印象……”范如茵摸摸后腦杓,似乎有些懊惱。
“你失去記憶了?怎么會?”范如芳表現出相當吃驚的模樣,眼神卻透出一股憤恨。
她明明親眼看到范如茵跌進池塘,沉了下去的,為何人還好好的,只是失去記憶,這女人怎么不干脆死一死算了!
將范如芳那帶有怨恨的眼神斂入眸底,范如茵有意無意的說:“說也奇怪,香香說我坐在池塘邊看魚,結果她剛離開我就溺水了,就像是有人蓄意等著我落單,好把我推下池塘……”
此話一出,范如芳身后的丫鬟婆子臉色大變,范如芳更是心虛,反應激烈的道:“笑話,怎么不說是你自個兒不小心掉下池里的!”
被她的尖嚷聲吵到頭疼,范如茵又摸了摸后腦杓,“四妹,你太激動了吧?我不過是說出自己的猜測罷了!
范如芳眼神閃爍,“我是聽到下人說你摔入池塘昏迷不醒,才特別過來看看的,看來你好得很,不用我擔心!
“四妹會擔心我,是不是我們平日感情很好?”范如茵一臉歡喜的道。
“你……”范如芳覺得古怪,眼前這個范如茵跟從前真的不一樣,以往她只要稍微大聲說話,范如茵就唯唯諾諾地不敢吭聲,哪可能像這樣跟她一句來一句去的,她真的忘了過去的事?
“既然你沒事,我要走了,這房間真窮酸,還有股霉味,我一點都不想久待!彼吡艘宦,領著婆子丫鬟走人。
“香香,好冷,快把門關上!”范如茵見范如芳走了,馬上催促道。剛從池塘里被救起,她身子還虛弱著,壓根兒吹不了一點風。
香香趕緊關上門,遞上熱茶讓主子暖暖身,然后忍不住道:“小姐,你好厲害呀,你以往很怕四小姐的,可剛剛居然敢這么對四小姐說話!”
回想起稍早發生的事,她仍感到驚險萬分。
今天小姐心情悶,她陪小姐去看魚,之后她去了茅廁,一回來就見小姐昏倒在池塘里,雙手攀住池邊的石頭,嚇得她趕緊喊救命,找人一起把小姐拖上岸。
只是小姐好不容易醒過來了,人卻變得不太對勁,雙眸炯炯有神,沒有一點先前的懦弱,讓她覺得好陌生。
聞言,范如茵沉默了一會兒才道:“香香,我想不起我以前是個怎樣的人,只知道從今天起,我們主仆倆得小心行事,特別要提防范如芳,要不我跌進池塘這種事隨時會發生,知道嗎?”
香香打了個寒顫,“小姐,你的意思……是四小姐推你的?”
范如茵分析道:“我醒來后不是問了你,這府里最仇視我的人是誰,你說自從我訂親后,范如芳因為嫉妒我的婚事,處處針對我、欺壓我,所以她是最有動機害我的人,再加上她方才一副恨不得我死掉的樣子,我敢肯定,把我推下池塘不是她就是她身邊的人!彼攘丝跓岵,舒服的吁了口氣。
“真是太可怕了,四小姐和小姐是親姊妹,她居然想害死你……”香香不敢置信,她拍拍胸脯,一臉后怕地道:“幸好小姐平安無事!
不,你的小姐已經死了,我并不是范如茵,而是汪孟梨。
汪孟梨死后原本在一個黑暗的洞穴里走著,要前往陰曹地府報到,突然間有一道力量拉扯著她,接著她便感受到自己置身水中,痛苦得不能呼吸,求生本能讓她奮力的游上水面,攀上池邊的石頭后力竭昏厥,待她醒過來,才知道自己借尸還魂,重生了。
她問香香有關原主的事,才知原主是名六品官的庶女,生母姨娘在她很小的時候便過世,加上原主個性軟弱,從小爹不疼,也不得嫡母的緣,在這個家很不受寵,可說是個小可憐,反觀范如芳雖然同為庶女,但她有手段,會討好嫡母,因此比原主得寵,吃穿用度都比原主好。
而范如芳以前雖然會欺負原主,但也不至于到仇視的地步,直到四個月前,嫡母替原主訂下一門婚事,對方指名要娶原主,還是正妻之位,這可是身為庶女求都求不到的好親事,汪孟梨不禁猜臆,范如芳大概是認為只要原主死了她就能取而代之,才會害死原主吧。
讓汪孟梨更為訝異的是,原主居然就這么任人欺負也不反抗,又那么輕易的被害死,也太軟弱無用了……
不,她也同樣沒有用,她一直到死前那一刻,才知道自己一直被那個佯裝楚楚可憐的女人給騙了!
汪孟梨雙眸映上了恨意,前世她是京城百年老店第一糧行的千金,因為爹娘只有她一個女兒,她從小就被當成守灶女栽培,養成了精明能干的個性,不管是看帳作帳,或和男人談生意樣樣行。
長大后為了后繼有人,汪孟梨不得不成親。
溫俊生是她爹一個老友的兒子,由于父母都已過世,沒有家累,加上為人老實,爹才會看上他。雖說名義上是嫁娶,但成親后住在她家,糧行也由她掌管,他不能干涉,且生下的第一個小孩也得從母姓,好繼承糧行,形同招婿。
兩人成親五年,雖然沒有深厚濃烈的感情,也還沒有孩子,但是互相敬愛,從沒有爭吵過,汪孟梨自認為夫妻感情算是不錯。
但在那個女人出現后,她的一切都被奪去了。
李瑤月是汪家的遠親,當初爹娘看她舉目無親便好心收留她,沒想到同個屋檐下住久了,李瑤月和溫俊生竟看對眼了。
身為正妻,她大可將這個勾引她丈夫的狐貍精趕出門,但李瑤月苦苦哀求,表示愿意為婢為奴侍候她和她的家人一輩子,只求別趕她走,加上李瑤月性子溫婉細心,平日侍奉她爹娘如雙親,她便寬宏大量的讓丈夫納她為妾,想著可以讓她幫忙照顧家里。
不想這女人不甘為妾,表面上親熱的喊她姊姊,實則暗藏禍心,趁她受了風寒時在她的補藥里下了毒,害她短短幾日內便病入膏肓,直到她臨死前,那女人才站在床邊,說出自己和溫俊生聯手害死她的實情。
汪孟梨沒想到連丈夫都背叛她,她自認沒有虧欠他,當初是他自愿成親的,她爹并沒有逼著他娶她,他喜歡李瑤月,她也讓他納進門了,沒想到他絲毫不顧念夫妻情分,為了一個出現不到兩年的女人就背叛她。
“姊姊,別怪我,誰教你擁有那么多,而我卻一無所有,我當然要搶過來了。放心吧,我會代替你照顧相公,也會好好孝順你爹娘,這第一糧行我也會一并接收,你就安心的去吧!
汪孟梨永遠不會忘記那張看似天真的臉孔,在她闔眼前對她說的這一番話。
而今她重生了,她要向他們復仇,她要搶回第一糧行,搶回她爹娘!
咕嚕咕!
汪孟梨按住肚子,飄遠的思緒被拉了回來,朝香香問道:“對了,現在是何時了,午膳何時送來?”
“啊,已經未時了,今天送飯的又遲了!毕阆氵@才想到小姐還沒有用午膳。
汪孟梨蹙起秀眉,“又遲了?以前連下人都敢欺負我嗎?”
香香忿忿的道:“是!廚房里的丫鬟十分瞧不起人,看小姐不得寵,都會故意拖很晚才送飯來,還常常要我親自去取。除此之外,小姐每月的月例都會被負責發放的管事嬤嬤找理由扣錢,實則中飽私囊,她們甚至還會把分給小姐的布料拿去討好嫡出的二小姐,實在是欺人太甚!”以前她就算想為小姐抱不平,但主子不振作她一個下人又能如何?如今看到小姐振作起來,她這才忍不住將心中的憋屈說出來。
聞言,汪孟梨大致明白了原主的處境,身為庶女不得寵,再加上個性軟弱,下人自然不把她放在眼里。
“送飯的丫鬟來了!”香香看到窗外有個人影走來,隨即又抱怨道:“那丫頭是菱兒,眼睛長在頭頂上,每次見到小姐都不問安!
果然,菱兒端著飯菜進來時臭著一張臉,把菜放在桌上后只交代一聲“吃完了再送過來吧”便等不及要離開。
“慢著!蓖裘侠娑⒅郎系牟松白×怂。
“有什么事?”菱兒語氣不耐煩。
“只有這些菜嗎?”汪孟梨仍盯著桌上的三菜一湯,肉只有肉末子,湯也清淡得很,官家小姐吃這樣也太寒酸了吧?
菱兒理直氣壯地道:“今天就只有這些菜而已!
“真的只有這樣?”汪孟梨抬起眸,含笑的望著她,眼神卻多了抹銳利。
被那極有威嚴的目光嚇到,菱兒咽了咽口水,又想著這三小姐沒什么好怕的,便大著膽子道:“對啦,廚子做的菜只有這些,我還有事先走了!
“好大的膽子!我在問你話,你這是什么態度?當自己是主子,想爬到我頭頂上了是不是?”汪孟梨臉色一沉,大聲斥喝。
菱兒震住,結結巴巴的道:“我……不,奴、奴婢只是聽吩咐送菜來而已,其余的什么都不知道……”
“那你到廚房交代一聲,要廚子馬上做道紅燒魚和糖醋排骨過來。”
菱兒瞠大了眼,活似她提出多荒謬的事,“可是……”
“連我的命令都不聽,看來你真的不把我這主子當一回事!狈度缫鹄圯p輕一瞟。
被這么一瞪,菱兒小臉都白了,心想三小姐變得好奇怪,以前明明不敢對任何人大聲說話的……
“還愣著做什么,要是讓我們小姐挨餓,可有你們這些奴才受的!”香香看到主子發威,跳到菱兒面前罵道。
“是!”菱兒哪敢不從,飛快的走了。
“呼,真痛快,總算出一口惡氣了!毕阆愎笮。
汪孟梨沉默了一會,忽然說道:“香香,有我這種主子很辛苦吧?我跟你保證,我和以前不一樣了,從今天起,只要你忠心耿耿的跟著我,那么只要我有一口飯吃,就絕對不會餓著你,我若過好日子,你也能過好日子!
范如芳既然想害她,一次不成或許會有第二次,因此她需要香香的忠心,在這個范府里,她們只能信任彼此了。
香香聽到這句話都快流淚了,“香香絕對忠心不二,有誰敢害小姐,香香都會為小姐擋刀!”
“你不用替我擋刀!蓖裘侠驵圻暌恍,拍了拍她的肩。
“不過,廚子真的會照小姐的吩咐送紅燒魚和糖醋排骨來嗎?”香香有些不安的道。
汪孟梨袖下的手緩緩握拳,“我會讓他們乖乖聽我的話,我不再是只會任人宰割的三小姐,我會在這里占有一席之地!
汪孟梨明白,她如今不過是個不受寵的庶女,想要向李瑤月報仇,奪回屬于她的東西談何容易,因此她得先壯大自己,等攢足實力才有辦法展開行動。
胡同里,有個中年男人東竄西逃,不時往后頭看,像是背后有什么毒蛇猛獸在追他。
這時,他前方出現一個穿著白衣的男人,那是個二十出頭,相貌非?⌒愕哪贻p男子,他笑容和煦,看起來親切又無害,可中年男子看到他卻露出見鬼的表情,立刻想往回跑,偏偏后頭已追上來的護衛們包圍了他,再無退路。
“劉掌柜,你當真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我眼皮子底下干什么嗎?現在不是我爹管事,換成我當家,你就小看我了嗎?”
中年男子惶惶然轉回身,就見年輕男子銜著柔和的笑,他笑得有多柔和,那雙清冷黑眸底下迸射出來的寒光,就有多么令人毛骨悚然。
砰的一聲,他無法克制的腿軟跪了下來,額際滴下了汗,心里只有后悔莫及四個字。
他錯了,他真是看走眼了,想著這個年輕的新當家對每個年紀比他大的叔叔伯伯都會問安,看起來謙虛客氣又沒有架子,他才大著膽子把商行里的貨偷偷拿去賣,沒想到這個新當家是只披著羊皮的狼,早知道他背地里干的好事,對他設下圈套,來個人贓俱獲。
他用發抖的聲音求饒,“當家,饒了我,我是一時鬼迷心竅才偷賣貨……”
白衣男子便是國內數一數二的大商行,日新商行的新任當家樊爾軒,此時,他垂眸冷睇著跪在地上求饒的男人,“只有這樣嗎?你不只偷偷將商行里的貨物拿出去賣,還和其他商行的人來往甚密,是打算泄露什么事情給對方,藉此得到好處吧?”
“不……不是的……”劉掌柜臉色都白了,沒想到他竟連這個都知道。
樊爾軒彎下身,朝他一笑,“劉掌柜,你一定在想我怎會知道吧?我告訴你,日新里每個人的底細我都知道,誰敢;佣继硬贿^我的眼睛……怎么,不信?我可是連你背著尊夫人養外室都知道呢!
劉掌柜瞪住他,心里迸出一句:這男人根本是只狡猾又陰險的狐貍!
樊爾軒又輕輕一笑,但那張俊秀好看的臉已蒙上一片森冷,“接下來,我們來一筆一筆的算帳吧,你到底貪了多少錢,我會從你嘴巴里連本帶利的挖出來!
劉掌柜被他嚇得呆住,癱在地上完全無法動彈。
越過了他,樊爾軒恢復了一貫親切的笑容,朝護衛拍掌道:“好了,把他帶回去!睍r間剛剛好,正好能趕上午膳時間,他好幾天沒在家里吃飯了,被爹叨念了好久呢。
“是!”
讓人押著劉掌柜回商行關著,樊爾軒搭著馬車回到自家府邸,樊府就在日新商行的不遠處,外觀雖不華美,但建筑堅固,一片的石灰色,有著壯麗大器的風范。
石總管知道樊爾軒今天會回府用午膳,早在門口候著了,樊爾軒的貼身小廝二胡也前來等候主子。
當樊爾軒踏下馬車,石總管率先恭敬的道:“二少爺,你回來了,老爺和夫人都在等著你用膳呢。”
樊爾軒望向石總管的腳,關心的詢問道:“石叔,你的腳好些了嗎?”
聽到主子這么問,石總管可感激得不得了,“多虧二少爺給我的藥,抹了幾天竟已經完全不酸了,還真神奇!”
二胡忍不住插話,“那藥我也用過,真的很管用,那可是很貴的呢!”
“二少爺,你對我這老頭子真的太好了,我會好好報答你的……”石總管感動到快流下男兒淚了。
有那么夸張嗎?樊爾軒含笑的道:“石叔,你長年為樊家勞心勞力,這是我應該做的!
三人往主屋的方向走去,不少下人都熱情的向樊爾軒問好,看得出樊爾軒在府里極有人望,尤其是特別受丫鬟們歡迎,看到他回來她們雙眼都亮了。
這全是因為樊爾軒對下人們非常的好,總是笑容滿面,看到有老人家哪里酸痛會送上傷藥,家里有人生病的也會雪中送炭,在下人們心中可說是個極好的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