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欸,你們可聽說了,要嫁給蔣世子的金家二小姐竟然死了!」
丞相府的下人在翌日一早也聽說了這個消息,書齋里的幾個丫鬟做完事后,湊在一起小聲議論起來。
「真的假的?金二小姐怎么會就這么死了?」
「聽說似乎是失足溺水而死!
「好端端的怎么會溺死?」
「個中原由怕也只有金家才知道了!
「金二小姐死了,那金家和蔣家的婚事不也要作罷了?」
「金家哪肯放棄攀上隨安侯府的大好機會,我聽說金家還有兩位待嫁的小姐,那兩位小姐都想嫁給蔣世子呢!」
「據說當初蔣家可是看在金二小姐母親的分上才會答應這樁婚事,如今金二小姐不在了,蔣家未必肯再同他們聯姻。」
尋思著要暗中抽出時間去找侍衛借弓箭的金多福,剛走進耳房,正好聽見幾個侍婢說的話,有些錯愕。
這金家竟然放出她溺水而死的消息?!這是咬定她不會再回去了嗎?!
他們這么做,怕是不僅覬覦她母親給她的那些嫁妝,還有母親替她定下的那樁婚事吧。
金多福緊掐著十指,暗自告誡自己不能沖動的跑回金家去,她這一回去就前功盡棄,要再回丞相府可就難了。
幸好原主的母親有先見之明,如今留在金家的,只剩下一些首飾銀錢,更值錢的房契地契和田契都先暫放在原主的外祖父羅老爺那兒,原本是想著等原主出嫁時,羅家才會把那些送過來。
她也不是舍不得那些財物,如果她能成功暗殺魏遐之,她就能回到自己的世界,那些財物于她也無用,她只是替原主不平,不想讓金家的那些人白得到這些財物。
金烏西沉,一輛尋常的青皮馬車停在胡同里一座宅子前。
馬夫搬來矮凳擱在車廂前,魏遐之彎身踩著矮凳步下馬車,宅子里一名身形佝僂的老人早已候在門邊,在他走來時,將虛掩的門推開,沉默的迎接主子的到來。
魏遐之朝那老人微微點頭,邁過門檻走進去,穿過一個小院進到堂屋里,等在里頭的蔣疏靜與一名蓄著胡子、身穿八卦袍的方士便站起身。
蔣疏靜介紹道:「陳道長,我先前同你說的,想再見亡妻一面的,就是這位曹爺!
魏遐之暗中尋訪奇人異士,想再見亡妻一面的事,畢竟有些駭人聽聞,不好讓人知曉,故而每次都以化名曹爺相稱。
「曹爺!
「陳道長!
魏遐之與那方士互相見禮,而后說道:「我的事陳道長都知道了吧?」
「貧道已聽蔣少爺說過,曹爺思念已過世的亡賽,想招她的魂魄前來相見!
對方既然已知原由,在此等候他,顯然是做好了準備,故而魏遐之也沒再與他多言,直接說道:「沒錯,我尚有事,時間不多,陳道長倘若方便,可以開始施法了!
這些年來已遭遇太多次失敗,如今他雖來見這方士,心里并未抱著過多的期盼,不過矛盾的是,就算只有萬分之一的可能,他也不想錯過。
陳道長捋了捋胡須,一甩手里的拂塵,一派高深莫測的道:「貧道云游四方數十載,降妖除魔,降的是數百年的妖,除的是上千年的魔,原本這般小事本不值得貧道出手,但因念在曹爺一片癡情,這才在蔣少爺的請托下,前來為曹爺施法招魂!
魏遐之對他所說的這番話不以為然,但面上不顯,仍是客氣的朝他一揖,「有勞道長!惯@些年來他見過的那些方士,哪個嘴里不是說得天花亂墜,可卻沒一個有真本事,只會裝神弄鬼。
陳道長對他的態度十分滿意,「黃昏時分,正是天地陰陽交會之刻,陽消陰長,此時施法最適宜,貧道這就為曹爺施法溝通陰陽,招來尊夫人的魂魄相見!
他接著嚴厲叮囑道:「這陰陽兩隔,為免被陰煞之氣沖提,貧道會命小童架起施過法的布簾為界,你們萬不可越界,否則輕則致病,重則殞命!
見兩人皆點點頭,陳道長便讓站在一旁的兩個小道童拉起白布,而后他走到白布后頭。
堂屋里已點燃燭火,透過白布,能看見陳道長盤腿坐下的身影。
他巍然不動,片刻后,他的身子忽然開始微微晃動,須臾,在他身邊陡然出現另一道身影。
看那身形模樣,宛如是個女子。
陳道長沉聲對著那女子身影問道:「來者可是魏向氏?」這姓氏他是從蔣疏靜那里得知的。
望見出現在白布后方的女子身形,魏遐之與蔣疏靜都是一怔,蔣疏靜看了魏遐之一眼,先前他請來的那些方士,曾用過五花八門的各種招教施法,今日這般,倒是頭一回瞧見。
魏遐之目光深沉,面無表情的盯著倒映在白布上的女子身影。
「正是小女子,不知道長將我召來有何事?」那女子的嗓音有些模糊難辨。
「是你丈夫想見你,請貧道招你的魂魄前來相見!龟惖篱L回道。
「她這是怎么了,怎么聲音聽起來這般虛弱無力?」蔣疏靜疑惑的問道。
「她眼下只是魂魄之身,沒有肉體,聲音自然無法像必前那般。曹爺,魂魄我已招來,有什么話你快說吧,陰魂不能在陽間待太久,最多只能一刻鐘的時間。」陳道長催促道。
方才在那女子的身形出現時,魏遐之曾有一瞬為驚喜,以為這回真的招到妻子的魂魄,然而再細看一眼,便失望了。雖是影子,但那身形體態,還有她的喚音,沒有一處與妻子相似,又是一個招揺撞騙的神棍。
沉默注視須臾,魏遐之頭也不回的舉步離去。
白布后的陳道長遲遲沒聽見他出聲,探頭看了一眼,剛好看到他離去的背影,不由得惱怒的道:「這是怎么了,魂魄我好不容易給他招來了,他怎么走了?他不想見他夫人了?」
蔣疏靜無奈的揺頭,連他都不太相信那女子的身影是已逝的嫂子,遐之哥又豈會受騙?他走到白布前笑道:「道長把魂魄招來,他已見到亡妻,所以心愿已了,便走了!
他冷不防地將那白布給扯下,登時露出坐在后頭的陳道長,以及他手中舉著的一只皮影人,他嗤笑一聲,「原來是以皮影人來裝神弄鬼啊!
白布被揭去,陳道長先是一陣慌亂,接著惱羞成怒的吼道:「這皮影人是給我招來的魂魄附身所用,魂魄無形,須借物才能現形,如今那魂魄被你的陽氣沖指,已然魂飛魄散!」
蔣疏靜抬了抬眉,斥道:「還敢胡言亂語!若是你好生認個錯,爺本來還打算賞你些銀子,這會兒……」他喚來在外頭守著的隨從,吩咐道:「把這騙子給我扔出去,要是他還在京城里繼續招揺撞騙,見一次給我打一次!」
「是!箖擅S從應聲上前,拎起陳道長,將人拖著往外走,兩名小道童滿臉驚怕的跟在后頭。
陳道長這才知道自己惹錯了人,連連求饒道:「饒命!我也只是想混口飯吃……」
蔣疏靜懶得理會,他一個人待在屋里好一會兒,這才起身離開,恰好望見日頭沉沒于天際,他凝視著天邊那最后一抹余光想著,都八年了,是要多濃烈的眷戀、多深沉的牽絆,才能讓一個人對另一個人如此惦念不忘,即使經歷了一次又一次的失望,仍懷著希望想再見她一面。
但已陰陽兩隔,縱使真見到了面又能如何?還不如別再相見,各安一方。
掌燈時分,金多福來到府里侍衛們輪值休息的房間,找到了保林,提出她的要求。
保林錯愕的問道:「你要借弓箭做什么?」
「是這樣的,那日我借了保大哥的弓,射了幾箭后,好像隱隱約約想起一些事,我想著,若是能讓我再摸摸弓箭,說不得就能完全想起來了!顾寐暫脷獾匮肭蟮。
「是嗎?」考慮了一會兒,保林點點頭道:「那好吧,我就把弓箭借給你!
見他答應,金多福喜笑顏開,「多謝保大哥!
「你在這兒等著,我進去拿給你。」他走進屋里,從墻上取下自己的弓,連同箭袋一塊兒裒出來遞給她!改萌,記得別弄壞了啊!
「你放心,我保證絕不會弄壞它!乖偃兄x之后,金多福拿著弓箭,避開府里其它的下人,悄悄回到房里。
她欣喜的摸著那把弓,盤算著要什么時候動手。
必須一擊必中,要是沒能一次就殺死魏遐之,屆時死的怕就是她了,到時候她又要再重生一次,下一次重生,也不知道還能不能這么接近他……
等等,她記得每次重生之時都會回到元旦那一天,她重生八次,書里的時間也已過了八年,依書里所寫,魏遐之最晚在今年年底就會登基為帝,等她在元旦重生之時,已是明年……
她悚然一驚,這次若沒辦法殺死他,她阻止他篡位的任務就不可能完成,那她的下場會如何?!
她臉色發白,不敢再想下去,緊緊抱著手里的弓,驚慌的在房里踱著步,思索著要怎么做,才能一出手就除掉魏遐之。
「紅柿姑娘今日去向侍衛借了弓箭!勾哄谥砘馗,李耀平馬上稟道。
「那日我見過她射箭,她箭術不錯,不像養在深閨的姑娘!刮哄谥_步未停,往寢屋走去。
李耀平跟在他身邊低聲說道:「屬下著人打聽過,金家二小姐兩三個月前曾意外受傷,昏迷不醒,醒來之后性子便有些變了,以往她在金家總是逆來順受,這次身子康復后,對繼母和手足不再處處忍讓!
「狗急了也會跳墻,金二小姐約莫是受夠了那些欺凌,不愿再忍下去!箤鸲〗愕脑庥鑫哄谥⑽赐,一味的忍讓并不能夠息事寧人,反倒只會使那些貪心之人變本加厲,這些都是他親身經歷的事,可惜他當時醒悟得太晚,直到失去了此生最疼愛之人,他才痛悔不已。
李耀平忖道:「紅柿既然不是金二小姐,會不會是哪一位皇子派來的?」
「派人盯好她,既然在丞相府,她早晚會露出馬腳,還有,你再去替我辦一件事……」魏遐之低聲交代幾句。
「是!估钜綉寺暎D身離去。
須臾后,回到寢房,魏遐之換下官袍,來到浴間,脫去身上的衣物,踏入浴桶里,后頸靠在木桶邊,他輕闔上眼,氤氳的熱氣,將他的思緒帶回他剛從別莊返回國公府的那一年——
「大哥,你這么眼巴巴的趕回來,就是為了要參加春闈?先別說你能不能考上,就說你這身子能不能撐到考完都還兩說,我勸你還是別去考了,萬一死在貢院里頭,豈不是要惹人笑話!」魏堯之輕蔑的嘲諷道。
類似的話,在陶山縣那處破屋里,向和安也同魏遐之說過,可她話里透著隱約的關心之意,不像弟弟這般帶著惡意的刻薄。
不過魏遐之心里縱使不喜,卻因已習慣于容忍弟弟,故而也沒露出不悅之色,只是淡淡回道:「我苦讀這么多年的書,總要下場試一試,倘若真死在貢院里,也算死而無憾,就不勞你替我擔心了!
「我是好意來勸你,萬一出了事,不知情的人還以為是咱們不顧你那身子,硬逼你進考場呢,你還是在家里歇著吧,多活一日算一日,少到外頭折騰,丟人現眼,也免得爹娘替你操心!
魏堯之嘴上說得好聽,心里則是想著,母親說這病秧子可是有真才實學,要是真讓他中了進士,父親要越過他請立二哥為世子可就更不容易,他哪能如他的意,讓他去參加會試。
過來找魏遐之的向和安剛好聽見這番話,不由得皺起眉頭教訓道:「欸,你這人怎么這么說話,你大哥想去參加考試,哪里丟人現眼了,他是不識字還是不會寫文章嗎?哪有做人家弟弟的這般說大哥,還說是好意,我可半點都沒聽出來,反倒覺得你是在詛咒你大哥!
她在前兩天跟著魏遐之一道來了京城,魏遐之見她人生地不熟,舉目無親,又對大雅的風土民情不太了解,他索性好人做到底,將她帶回國公府,讓她有個遮風避雨的地方,也好照應她,幾天下來,向和安在心里已把性情溫善的魏遐之當成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