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王一行人才走,夏老爺子開始大清算——到底哪個腦子養金魚的人出的主意,他的老臉都丟光了。
夏元琴眼見好事成空,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汪氏安慰女兒,沒空理公公,夏老夫人眼見逃不過,只好硬著頭皮認了,是她的意思。
她想夏元琴有美貌,又有才華,若能成為郡王良人,不但自己有了前程,將來也能幫親爹跟親哥一把——夏蘭桂是二房的女孩子,靠不住,要靠,還是得靠自己人。
夏老夫人振振有詞,夏老爺子差點沒氣死。
夏孝也很不高興,大哥不用上朝,丟臉無所謂,自己跟爹可是要上朝的,明天拿什么臉面對懷王?
老爺子火大起來,「熊嬤嬤,給老太太收拾幾件衣服,老太太要上山念佛三個月。」
夏老夫人大驚,「老爺這是要罰我上山念經?」
「沒錯,你出的餿主意,你就給我承擔后果!
山上的禪房,又悶且熱,蚊蟲不少,沐浴只能用冷水,而且三餐只吃白粥跟一點咸菜,此外還得早晚跪經一個時辰,在京城,若不是犯了大錯,否則不會輕易罰人上山。
夏老夫人哭了起來,「老爺好狠的心,你不替元琴打算,我替她打算,我還錯了啊,老爺當年白身,要不是娶了我,哪來的官途?成親后你要接程家妹妹來,我一句話都沒說,多年來我為這個家盡心盡力,老爺竟要我上山念經?」
「今日是懷王不計較,若是脾氣暴躁如路王,大喜之日有人鬧事,我們全家都得遭殃,你懂不懂,無知婦人!」
夏老夫人一邊哭一邊反駁,「這不是沒事嘛,沒事還要我上山?」
「你不上山也可以,我明日就買八名俏姨娘!你是要上山,還是丈夫收姨娘,自己選一個!
夏蘭桂原本也很氣,后來聽到祖父這么說又想笑——這么多年,只要每次起爭執,老太太就會講起自己的功勞,然后祖父一定會說,你不服管教,那我就收姨娘,你要不要?就見夏老夫人頓了頓,怒道:「上山就上山!
「爹!瓜男㈤_口,「嫡母之事,兒子不好開口,但元琴是晚輩,總能說上一說,她明知道今日重要,卻來胡鬧,一定要罰!
對夏孝這種人來說,有了前程的夏蘭桂就是親親女兒,寶貝女兒,有人敢搗亂,得看他這爹同不同意。
汪氏不服氣,「二叔好大口氣,老爺子都沒發話,二叔倒搶了先!
夏孝懶得理汪氏這種內宅婦人,只想專心討好女兒,此刻臉上就寫著:女兒看著,爹給你討公道。
夏老爺子沉吟。
汪氏急了起來,「老爺子,今日元琴是做事不妥,但那也是我沒盡到母親的責任,還請老爺子看在她還小,莫罰她!
「我都還沒說你呢。」老爺子一臉沒好氣,「你以后每天早上去給我跪祠堂,直到你婆婆下山為止。」
汪氏張大嘴,不服氣,但又不敢頂嘴。
夏子壹眼見大房一團亂,只好出來收拾,「祖父,祖母跟母親都知道錯了,還請您別罰這么重!
「重?懷王上門的時候出來搗蛋,我沒趕她們出門已經算給面子了,你們祖孫三代是哪根筋不對,以為懷王傻嗎?還是懷王妃很傻?人家精得我們拍馬都趕不上。」
夏元琴不服氣,「懷王妃明明很喜歡孫女,還說要讓孫女當良人!
「那是當庶子的良人可以,懷王后來說要給嫡子當良人,懷王妃是怎么說的?是不是說了萬萬不行?你真有這么好,怎么又萬萬不行了?懷王妃就是看你不行,才硬要說給庶子,好讓庶子鬧心,這都不明白?我說了好多遍,我們夏家才發家第一代,朝中無貴人相識,門戶也不高,就得老實一點,看看你們,要是今日之事傳出去,我跟孝兒都不用見人了。」
「祖父就是偏心。」夏元琴說著眼淚又流下來,「許家姊姊跟呂家訂親時,呂家就是看中許姊姊的妹子,兩人一起收了,憑什么孫女不行?」
「林大人上唐大人家提親,唐大人的庶孫女出來搏出位,沒想到林家覺得唐家門風不好,親事就黃了,你怎么不說?今日要是懷王覺得我們夏家門風不好,不想結親了,你毀了蘭桂的親事,你要怎么賠給她?」夏老爺子沒好氣,「你推蘭桂落水,我只罰了禁足,你還不服氣,你去問問,推姊妹落水的誰家不是上山念經三個月,我還容得你在家吃好睡好,這樣輕罰還錯了。俊
夏忠龜縮半日,在汪氏不斷使眼色下,只好出來了,「爹,兒子回去會好好教訓媳婦跟女兒,您別這么生氣。」
夏元琴低聲哭泣,「祖父以前明明很疼元琴的……」
夏老爺子想起夏元琴剛剛出生時,那小小的娃,原本哭個不停,沒想到自己一過手,小娃就不哭了,當時幾個嬤嬤都說,知道是親祖父呢。
元琴小時候真的很可愛,院中的菊花開了,她會拔來自己的書房,小小的人不夠高,還要踩凳子才能把花插上花瓶……
老爺子嘆了一口氣,「元琴,你捫心自問,祖父難道對你真不好?從小開始,蘭桂有的,你也不會少,你還學習琴棋書畫,得到的更多,可是看看你,煙花往蘭桂身上點去,摔壞蘭桂的宣和琴,這回又推她落水,哪來這么多不小心?是,這回祖父沒信你,但你得問問自己,是因為祖父原本就偏心,還是因為你從小到大總愛欺負你大姊姊?」
夏孝連忙道:「爹,兒子看元琴就是故意的,一定要重罰,不然家里女孩子還有平春跟代云呢,難不成以后元琴看不順眼,就要欺負兩個妹妹嗎?」
夏忠很為難,他也知道這回是母親,媳婦,女兒三人一起惹事,但他一向害怕父親,剛剛求情已經快要了他的小命,眼見父親臉色不善,實在不敢繼續說下去,連弟弟此刻的落井下石,都不知道要說什么。
夏老夫人雖然很氣夏孝,但也拿他沒辦法——夏孝有官銜,就算自己故意苛扣月銀,他也沒影響。
立胡氏規矩?他并不疼愛胡氏。
拿捏湯姨娘跟費姨娘?他也不在意這兩個妾室。
他最在乎的就是兒子夏子貳,連帶的才對費姨娘有點好臉色,可以說夏子貳是夏孝唯一的軟肋,但夏子貳是個男孩子,她總不能要這個沒血緣的孫子來給自己捶背,伺候,晚上留守榻子吧,所以這么多年來,饒是對夏孝氣得牙癢癢,也是無計可施。
想想,簡直可恨。
夏蘭桂覺得很荒謬,今日是她的大好日子,也是夏家的大好日子,結果因為夏元琴那一出,現在大廳上亂成}團,生氣的,委屈的,罵不懂事的,假裝沒事的,通通有,那八十抬聘禮還放在前院,也沒人管要收到哪里去。
雖然懷王沒見怪,但她知道自己的印象分數肯定不好了,在懷王眼中,夏家就是沒規矩,所以以后她得加倍努力再努力,才能洗刷這種印象。
懷王妃……也是唯恐天下不亂的,明明知道這種搏出位的都不會是好鳥,還硬要江瑾瑜收為良人,幸好江瑾瑜扛住了。
要說這一場鬧劇有什么收獲,就是讓她知道,原來江瑾瑜不只是在朝堂上有肩膀,在后宅也能扛。
這樣就對了,懷王妃一定不會讓她這個平云郡王妃好過,但只要丈夫扛住了,媳婦就有底氣跟婆婆說不要。
「爹!瓜闹覅葏鹊拈_口,「還是先把蘭桂的聘禮處置一下吧!
「還像句人話!估蠣斪酉肓讼,「來人,把大小姐的聘禮都收到倉庫去,上面蓋層紅布防灰塵,按照冊子的順序放好,可別亂了順序!
汪氏驚了,「老爺子是全都要給蘭桂當嫁妝嗎?」
夏老爺子沒好氣的說:「不然是要給你當嫁妝嗎?」
「媳婦不是那意思……就想著八十抬也挺多,不如分一半給元琴吧,將來元琴出嫁也體面些!
胡氏終于忍不住了,「大嫂想讓元琴嫁得風光,可以拿自己的嫁妝出來補貼,怎么能夠把腦筋動到我們蘭桂身上!
汪氏狡辯,「一家人何必如此計較!
老爺子都氣笑了,「八十抬的聘禮,四十抬的嫁妝,讓蘭桂在懷王府不體面,好讓元琴體面一點,你可真會算,我問問你,我看起來像是老糊涂了,還是傻了?」
「媳婦就想著公平點……」
「以后元琴有多少聘禮,我一樣讓她帶出門,一抬都不留,這叫公平,拿蘭桂的去給元琴,那才叫偏心!
「可是……」
「你閉嘴!瓜闹译m然懼怕父親,但對媳婦可沒在客氣。
汪氏還想說什么,但看到廳上眾人臉色不善,只好訕訕不說了。
夏老爺子想,家里平常沒大事,還真不知道會這么亂,幸好懷王沒計較,真是老天保佑,想想道:「今日之事丟人,你們都給我閉上嘴,不準外傳,你,上山住三個月,大媳婦,每天早上跪祠堂一個時辰,直到你婆婆下山為止,元琴你本該禁足三個月,現在未滿三個月又跑出來,你就多禁足一段時間,直到明年六月節再出來——不服氣的,可以出族,我絕不留人!
若說夏老夫人,汪氏,夏元琴原本還想討價還價一番,聽到最后三句話,那是一點心思都沒了。
老爺子脾氣沒有很好,但通常發完就算,說到出族,那可是第一次,再蠢都知道老爺子這次真火大了,于是也不敢多講,只點頭說知道了。
陽光溫暖,秋高氣爽,正是秋獵的好時節。
郊西幾座山頭是皇家狩獵的地方,但既然是圖熱鬧,當然是廣發請帖,除了皇室子弟,三品以上的也都能來,因此十分熱鬧。
夏蘭桂也拿到請帖——跟江瑾瑜名分已定,便能以準郡王妃的身分出席,不算失禮,當然為了方便,還是帶上了高嬤嬤,妙蓮,妙珠一起。
整個秋獵是三天兩夜,由于達官貴人多,管制也很嚴謹,為了出入方便,江瑾瑜自然是駕車過來接她。
兩人在那日的鬧劇后雖然有書信往來,卻都略過訂親當日的事情,今日自然也是一樣,反正不是什么好事,也不用再三提起,聊幾篇跟秋天有關的詩句,長相思,山居秋瞑,秋夜曲,早寒江上有懷,風雅又有趣,豈不是好的多。
夏蘭桂大家閨秀當了十六年,最多只在馬上跑幾圈,上山?第一次。
不知道會不會像古裝片那樣,真期待。
一路說說閑話,倒也不會無聊。
車子很快出了城西大門,然后朝山上去。
慢慢的開始有「閑人很難進出」的感覺,一路上,總共被盤問了三次,然后才順利進入皇家獵場范圍。
下了馬車,夏蘭桂驚呆,她幻想中是兩人縱山騎馬,說說笑笑,感情加溫,但眼前所見卻跟幻想大相徑庭,一大片綠地,上百個帳子,每個帳子前面都有丫頭或嬤嬤守著,這、這是皇家集體露營?
江瑾瑜解釋,「這里是休憩整頓用的,獵場在山的另一頭!
「那晚上呢?睡帳子嗎?」
「附近還有一處山莊,大伙會在那邊過夜!
原來如此。
江瑾瑜是郡王,自然有人認得他,過來帶他們去懷王府的帳子——男子可以穿著騎裝出門,女子可不行,她得換衣服。
為了這天,她早早做了幾套騎裝,在嬤嬤跟丫頭的幫忙中換上,又把頭發束起,飾品全部摘下,只留下耳上的小珍珠,看著黃銅鏡中的自己,也覺得英姿颯爽。
出了帳子,對著江瑾瑜道:「小女子換好衣服了!
江瑾瑜轉過身,見她一身火紅,點點頭,「挺好看!
雖然只有三個字,但對她來說,已經很夠了。
江瑾瑜踩著草地大步往前,夏蘭桂稍稍后退一小步,雖然是未婚夫妻,但仍然不能并肩而行。
「瑾瑜,瑾瑜!挂粋年輕男子大呼小叫過來,滿臉高興,「你也來了?這位肯定是夏大小姐吧?」
夏蘭桂有點懵,這是誰?
江瑾瑜笑,「這是我的好友,叫做朱豪,祖父是光祿卿,朱豪,這便是我的未婚妻,可別對她無禮了!
「懂懂懂!怪旌佬ξ模肝覄傄惨姷綇埥,追著明月郡主去了!
她內心咦的一聲,有八卦。
也是啦,東瑞國民風純樸,也只有六月節這種日子男女可以大方見面,但對于青春期的少年少女來說,一年一次哪夠啊,當然要把握每個機會啊,看來那個叫做張經的是喜歡明月郡主。
就在這時,一個隨從牽著兩頭獵犬過來,「見過郡王。」
夏蘭桂深吸一口氣,好大。
像約克夏、馬爾濟斯那種小狗她喜歡,但眼前這兩條黑色獵犬又黑又亮,而且體型不小,還一直發出低鳴,全身散發著一種不好接近的氛圍,感覺可以跟狼相拼,說直白些,就是有點可怕。
那兩頭獵犬一看到江瑾瑜,便親熱的圍上去,江瑾瑜伸手摸了摸它們的頭,獵犬的黑色尾巴輕輕擺動起來。
那朱豪想摸,手才剛剛伸出去,獵犬便吠了,嚇得朱豪趕緊縮回手,「都見過幾次了,還兇我,真不夠意思!
夏蘭桂心想,還好自己沒動手,被兇還其次,萬一被咬,那才劃不來。
江瑾瑜道:「這兩條狗是我親自養大的,大一些的叫做大黑,小一些的叫做小黑,兩只是兄弟!
說完,便是一個手勢,意思讓大黑跟小黑過來她這邊。
夏蘭桂想到剛剛大黑吠朱豪,緊張得不敢動,卻沒想到那大黑小黑繞著圈子聞聞她,搖了搖尾巴,還用腦袋去拱她的手,顯然喜歡她。
江瑾瑜笑道:「摸摸它們!
她又緊張又興奮的摸了摸大黑小黑的頭,狗兒尾巴晃得更厲害。
朱豪怪叫,「不會吧,家的狗這么偏心?」
江瑾瑜笑而不語。
此時一個穿著侍衛衣服的人過來,「見過郡王,路王也來了。」
「叔爺爺也來了,我得去打聲招呼!
朱豪壓低聲音,卻是沒有防夏蘭桂,「路王帶著秦玫霜來的!
江瑾瑜點點頭,「原來如此!
路王已經快七十歲,這種秋獵場子根本不適合,但如果說娶了個漂亮側妃,想帶出來炫耀一下,那就可以理解。
于是對夏蘭桂道:「跟我一起去見叔爺爺!
夏蘭桂憑著女性的直覺問:「那秦玫霜是什么人?」
「叔爺爺的新側妃,不過只是定下名分,明年六月才會過門。」
她一臉嫌棄,「路王不是快七十了?」
江瑾瑜說得含蓄,「不管怎么說,他都是長輩。」
他一移動,大黑小黑就小跑步跟上,小黑似乎比較愛撒嬌,又用腦袋去拱夏蘭桂的手,討摸摸。
她又喜悅又奇怪,「朱豪說見過大黑小黑好幾次,都還被兇,看來,小女子跟郡王有緣分,狗狗也喜歡小女子!
江瑾瑜笑笑地從懷里拿出一條帕子,夏蘭桂一看,就是她送去的白兔吃草,一想,臉頓時紅了。
他把她的帕子放身上,大黑小黑天天聞到,自然不覺得她是外人。
原來是這樣……果然凡事都有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