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阿一還未到有德醫(yī)館抓藥前,書坊老板因著有事,還未到午時就關店休息了,讓小福得以偷閑,早早就回了家,可回到了家也早就過了午時了,一踏入門,沒看到該是在做針線活的娘,于是叫著:“娘,娘,娘!”
她一路叫到了房內(nèi),只見娘親臉色蒼白地躺在床上,她緊張地輕聲叫著:“娘!
董母一點反應也沒有。
她輕搖了搖娘親的手,再喚了一聲:“娘,娘,您回我一聲啊!
董母還是一點反應也沒。
她慌地提高了音量:“娘!”
董母恍若什么都沒有聽到似的。
娘……該不會是怎么了吧?
她的心蹦蹦蹦地亂跳,手抖呀抖地伸到娘親的鼻端,確認了娘還活著后,就什么也無法再多想了,立刻坐到床沿,背起娘親就奔了出去,但隨后又退了回來,叫著蹲在角落的十五歲弟弟,董來福。
董來福茫茫然地揉揉眼,不明白姊姊為何背著正在睡覺的娘,歡喜地道:“姊姊,我也要背背! ”
董小福急得哄道:“乖喔,你先跟姊姊出門,等一下就換你了!
董來福興奮地亂叫一通,馬上跳了起來,“姊姊!快走!快走!”
有德醫(yī)館是饌縣醫(yī)術最好的一間,董小福來到了醫(yī)館前,直沖了進去,“大夫--大夫!快來哪,我娘病了,昏倒了!快來救救我娘啊!”
那五十開外的劉大夫站在柜臺后只是冷冷地看了她一眼,連話都懶得說了,又是這個每回都來買最便宜、療效很小的藥的窮姑娘。
董小福臉上全是憂愁,“大夫,我娘不知道昏了多久了,怎么叫都叫不醒,求您行行好,快點幫我娘看看好嗎?”
劉大夫從鼻孔里哼出一聲氣來,“叫你買最上等的藥你不要,現(xiàn)在你再來找我,又有什么用?反正昏一昏等一下就會醒來了啦,沒錢就不用擔那么多的心了!
她把之前預支的薪餉全用來看大夫了,根本沒足夠的錢買最好的藥。
“對不住,大夫,因為您的診金貴,我手頭上的錢也就花得差不多了,買不起的!
劉大夫不耐道:“那你這回有錢了沒?如果沒錢的話,就直接給我走!
“求您行行好,大夫!請您先替我娘治病,錢我會借來給您,拜托您好嗎?我娘怎么叫都叫不醒啊!”她已帶上了哽咽的哭音。
聽了這話的劉大夫完全沒動容,走出柜臺后,逕將董小福給攆了出去,并當面把門關上,然后去招呼其他的人。
董小福一看,急得立刻猛敲門,“大夫--大夫!我一定會拿錢來的!只要看到我娘醒來,我馬上就會去書坊預借,求您!求您了!”
那門被敲得砰砰作響,像是就快解體,鄰坊全跑了出來;只見劉大夫憤怒道:“沒錢,也別把我家的門給拆了!”
董小福一驚,立刻縮回了手,還真怕自己情急之下再把門給敲壞了,不過,實在是沒法可想的她,吸了吸發(fā)酸的鼻子,硬是把眼淚給擠回去,隔著那扇門再哀求著:“大夫,對不起,我不敲門,我給您跪下了,只求您行行好,幫我娘看病!彼笸酥湍敲吹毓蛄讼聛。
什么都不懂的董來福,也傻傻地跟著跪了下來,這一跪跪到太陽西落,醫(yī)館的門,始終不見開。
有德醫(yī)館離如春客棧不遠的,在同一條路上,只隔了兩個交叉路口就到了。
阿一領著少爺直指著前方,邊喘著氣邊說道:“少爺,您看,就是這里了,我要來這里抓藥,就看到小福跪在那里,大家都說她因為沒錢,在那跪了很久,只為了求大夫替她娘看病!
很多人都圍在那里看著,小福的娘早已醒轉過來,卻仍虛弱地趴在女兒背上,沒啥元氣的聲音勉強鼓入小福耳里:“小福,娘已經(jīng)好很多了,回去多休息就可以了,我們回家吧,你別再跪了!
董小福眼眶紅紅的,“都是小福不好,沒能好好照顧娘,讓娘病倒昏倒,我不要再讓娘昏倒了,看到娘昏倒,怎么叫也叫不醒,我會害怕,我會害怕失去娘!彼虉(zhí)地一動也不動,直視著那一扇未曾開啟的門。
知道勸不動她,董母只好道:“小福,不然你把娘給放下來吧,背了這許久,你也累了。”
董小福很堅持,“娘病了,小福很健康!
董母也只能低嘆著:“小福……”
而跪累了的董來福,干脆盤腿坐在地上,看著姊姊還背著娘,心里想著姊姊說要背背,而娘還沒有下來,肯定還輪不到他,便乖乖地玩著自個兒的手指頭等著。
看著那一家人的可憐模樣,韓文堯只覺一肚子氣,既然缺錢,當初就不該急著還的,結果把自己弄成了這種卑屈的模樣,他命令道:“阿一,去敲門。”
少爺會幫忙吧?少爺剛才跑得很急的,雖然小福只在客找里待了一天,可是后來的一個月天天見面,總會有感情的,“是,少爺。”
“劉大夫,我是如春客棧的阿一,開門哪!”從前因為事不干己,所以不覺得劉大夫的摳門有什么不對,畢竟人家醫(yī)術高,是有這個本錢拿喬的,可如今卻只覺得氣憤,因此他非常用力地敲著門。
一聽是有名的如春客棧,肯定是有錢上門來了,劉大夫熱切地開了門,卻連看也不看小福那一家人,“來來來,先進來坐,是要抓藥,還是要我出診?”
阿一不喜,懶得跟他多說,“我家少爺在那里,有事找您!
劉大夫往前仔細一看,這才看清背對著他的竟是韓家少爺;他趕忙走上去,笑嘻嘻地迎著財神。
韓文堯臉上不見笑意,冰冰冷冷,“董小福,你給我起來。”
董小福呆愣地抬起頭,不曉得韓文堯是何時站在自己身邊的,又為什么會出現(xiàn)在這里,“對不住,少爺,我不能起來,我要求大夫替我娘看病!
聽得后頭有腳步聲,韓文堯再也不理董小福地轉了身,面上倒是一片和善,先是點個頭,然后拱手,“原來是劉大夫啊。”
劉大夫謙遜地拱手回禮,“不敢當,不敢當。”
韓文堯仍是有禮地笑著,手指著小福的娘,劍眉輕輕一凝,覺得眼前這削瘦的面貌仿佛依稀曾在哪里見過,但,算了,不管它了,“這位大娘就有勞大夫您了,不論診金多貴,直接找我就是,雖然這位姑娘只在我的客棧待一天,可是既然遇著了這情形,總是得幫個忙,不是嗎?見死不救總是不好嘛,你說是嗎,劉大夫?”
人家韓少爺?shù)脑捠钦,態(tài)度又謙和得不得了,明知是在諷他的嗜錢如命,但他卻一句話也反駁不來。
而且人家韓少爺可是結交了不少達官政要啊,就算是看在錢的份上,哈個腰那又如何。
“是,韓少爺,您說得對極了,我這就馬上替這位大娘看診!
要不是看在他的醫(yī)術最好,他哪還會待在這多說,于是開口喚道:“阿一,過來把小福的娘背進去。”
阿一很樂意地跑了來。
小福卻堅持著:“不用了啦,我的娘我自己來背就好,少爺,今天真是謝謝您了,雖然我現(xiàn)在沒有錢,可是我一定會還的,只求少爺再多給我一些時日好嗎?”
難道他看起來和劉大夫是同一類人嗎?好歹他過去曾幫過她,“那也得等你娘讓大夫看診后,才知診金是多少,現(xiàn)在提這個你不嫌早嗎?還不快給我進去。”
董小福感激地笑著,“是,少爺。娘,我現(xiàn)在就背您進去喔。”她立刻就站了起來,怎知因跪得太久,她的腳早就酸麻,這一顛的——
韓文堯沒多想,手馬上伸了出去。
不過這董小福還真是與常人不同,這顛也只顛那么一步,隨后便站穩(wěn)了,然后看見韓文堯的手,傻傻地笑著:“不好意思,少爺,我站穩(wěn)了!
韓文堯臭著一張臉,這董小福怎么凈做些讓人不爽快的事來!他直接走向醫(yī)館內(nèi),“走快點!”
果然如劉大夫所言,小福的娘是太過勞累,飲食養(yǎng)分太少,長期累積下來,才會病了,日后只要多加調(diào)養(yǎng)就行;然后開了一些上等藥材。
此刻小房間里只有她們母女兩個,董母躺在劉大夫特意挪出來的床位上,終是比較有了精神,開口道:“小福,背娘回去吧,娘現(xiàn)在大夫也看了,只要吃了藥,多休息就會沒事了,我們不能再多欠人情,錢你得盡快還給人家韓少爺,懂嗎?唉,都怪娘拖累了你--”
“娘,您是我的娘啊,我是你生的女兒,您怎么能這么說,至于錢的事,我一定會盡快還的,娘,您真的不多躺一下嗎?”
董母心疼地看著自家女兒,要不是小福她爹是個不負責任且無情的人,唉,女兒何需如此辛苦,“小福,你晚上不是還有份活要做嗎?不走會趕不上的,走吧!
想想娘說的也對,小福遂喔了一聲,便背起了她娘。
一直乖乖不說話的董來福突然出了聲:“姊姊,背背!币馑际,不是該換他了嗎?
小福覺得很對不起自己的弟弟,又得騙他了,“來福乖,現(xiàn)在還沒有輪到你呢!
十五歲的董來福就像個五歲的娃兒,不高興地將嘴一撇,正和姊姊賭著氣呢,不過還是乖乖地跟了出去。
董小福以為已經(jīng)離開卻還留在醫(yī)館內(nèi)大堂的韓文堯,此刻正接受著劉大夫的招待,喝著名貴的茶,董小福一見,有些迷惑——少爺不忙哦?“少爺,今天的事,真的很謝謝您,錢我一定會還的,我晚上還要去豬圈,得先走了,再見!
特意留下來的韓文堯眉一挑,跪了那么久,晚上還不能休息,還得這樣一步一步地背回去,以為自己的身子是鐵打的嗎?問道:“你家在哪?”
小福照實回答:“東區(qū)的落塵巷!
落塵巷!那不是最窮困的人才會住的地方嗎?而且離這里很遠,韓文堯略略揚起了音調(diào):“你要一路背你娘回去?”
這有什么不對嗎?“對啊!我怎么來就怎么回去啊!
“你娘病了,好不容易看了大夫,你怎么舍得讓你娘再以這樣的方式回去?”
小福低下了頭,她也不愿意啊。
他都說了這些話,她就不會順著他的話求他嗎?他的客棧不就在這一條街上?
小福似是聽不懂他話中之意,可董母卻是品了出來,這個富貴人家的少爺這么有心對待自家的小福,但他們是窮苦人家,怎么也攀不起的;何況她擔心的是,如果人家少爺只是貪圖新鮮呢,“韓少爺,這個不要緊的,我怕會誤了小福的辰光,這就先走了,小福!
“呃,好!毙「c躲兜貞艘宦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