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男如狼,猶恐其尪;生女如鼠,猶恐其虎。
——〈班昭女誡二>
議事堂里,氣氛凝重詭譎可怕。
“十七狐剛剛飛隼傳書而來,已率領十八狐等二十飛狐衛,殲滅了那幫子大漠馬賊,斬獲賊首共一百三十二人,剩下余孽不足十八人,已逃入沙漠,不足為患,起回的劫貨贓物計有八十八大箱,目前已在運回途中,還有三虎方才也傳來消息……”一名身穿書生白袍,貌美如花的俊秀男子微躬身稟報,邊稟報邊偷瞄面色黑沉如鍋底的主子。
俊秀男子乃狄親王府的首席幕僚,名喚何自載,是辛丑年間的榜眼郎。當年他們那一科的狀元郎便是當今驚才絕艷的青年宰相文無瑕,據說,當初何自載的才思智略和文無瑕在伯仲之間,高下難定,只得決戰于一篇策論。
最后文無瑕作品大氣磅礴、至仁至德,有定國安邦之氣派,而何自載的策論則是通篇陽謀、機變論詐,具開疆拓土之鋒銳,兩相比較之下,身為將來儲備宰輔的狀元郎自然需求縱觀全局、大器沉著,因此這才分出了一二。
可是當年殿試之后,何自載這個榜眼立刻就被漠北霸王玄懷月給網羅到王府來當幕僚兼“爪牙”,專門用來對付北方所有膽敢不臣服于狄親王“淫威”之下的大大小小番國敵邦。
是故,機變幕僚何自載加上王府內的冷面統領燕歸來,恰好一文一武,成為本就霸氣威震天下的狄親王爺的左右臂膀,也是少數能夠在狄親王面前說得上話及開得起玩笑的人。
可是此時此刻,就算再給何自載一百個膽子,他也不敢在看起來活像是就要殺人了的王爺面前,說上一兩句插科打諢的玩笑話。
所以,氣氛也就只能越來越凝重、越來越詭異、越來越可怕。
玄懷月濃眉微挑,“說呀,怎么不說了?”
“咳咳!焙巫暂d趕緊清清喉嚨,頂著眼前強大的壓迫感,硬著頭皮扯出一朵笑來,“王爺心情不好?”
“哦?”他目光如電掃射而來,似笑非笑的問:“你從何看出本王心情不好?”
糟,一腳踩中馬蜂窩!
“回王爺,屬下——”何自載立刻立正站好,端出生平最純良誠懇的表情,只差沒挖出紅跳跳的忠心來獻予吾王,很認真很嚴肅很虔敬地道:“眼花看錯了,王爺您心情沒有不好!
“是嗎?”玄懷月嘴角笑意越勾越高,明明流露出十分之霸氣不羈、卓爾迷人,可是看在何自載眼里卻是越發心驚!澳潜就蹩雌饋硇那槭呛芎脝?”
怎么了?怎么了?王爺今日怎么笑得這般燦爛無匹又凜冽駭人?
“王、王爺……您、您有話好說……”何自載難得話說得結結巴巴,“只要能為王爺分憂,屬下縱然兩肋插刀、肝腦涂地也在所不辭啊!”
“還用不上你!毙言律裆孔儯抗饽獪y高深地望向門外,“本王,自、己、來。”
他望向的那個方向,是王府后院。
誰來告訴她,為何一覺醒來,眼前竟是一片天地顛倒、豬羊變色咧?
苗倦倦呆呆地看著不大不小的花廳里,放滿了禮匣、美食、金銀珠寶、錦繡綢緞,綰著小螺髻的癡心快樂得像一只樂瘋了的蜜蜂,在眾多禮物間轉來轉去,一下子捧著這個、一下子抱著那個地送到她眼前。
“小主,您看您看,這是滿滿一匣子上好的東珠,天哪!奴婢這輩子還從沒見過這么滾圓的極品東珠啊!”
“小主,您瞧瞧,這是江南水繡坊的云緞,聽說五百兩銀子才能得一匹呀,而且市面罕見,因為每每出品便教王公貴族給訂光了!”
“小主小主,這是玫瑰餡的米酥,只有宮里才有的,聽說這道點心可講究了,得經過七七四十九道工序才能制成這香、酥、脆、甜而不膩,花香滿口的絕妙滋味呢!”
“小主小主,這是……”
“停停停!”苗倦倦被繞得腦子都暈乎了起來,趕緊抬高一手阻止。“你先跟我說說,這都是發生了什么事兒了?”
癡心小臉上興奮紅霞未退,喜色盈盈道:“小主,您出頭了,這次是真真出頭、走運了!咯咯咯,哎喲!恭喜小主,賀喜小主,奴婢在這兒給小主道喜啦!”
“癡心……”她眨了眨眼,環顧四周華麗璀璨炫花了人眼的各色貴物珍品,在最初的茫然后漸漸回過神來,面色也從呆愣轉為不安!八湾e了吧這是?荷見院在隔壁啊!”
況且,從她不小心經過偷聽到的“激烈戰況”中研判,王爺肯定對荷見院美人兒的表現滿意至極,才會龍心大悅,大手筆賜下這等珠寶首飾。嘿嘿,想也是,光聽回蕩在四周那股子纏綿浪蕩、嬌聲婉啼的撩人風情,嘖嘖嘖……
“怎會送錯?這可是王大總管親自督人送來的呢,呵呵呵呵。”癡心樂得合不攏嘴,一時間還頗具“旗下姑娘總算給老娘爭口氣了”的老鴇風采。
苗倦倦回過神來,趕緊擦了一下好姑娘家嘴邊不該亂流的口水,正色道:“非也非也,你主子我雖然愛財,但也不是那等見了銀子就眼冒狼光之人,是非好歹我還是分得清的?,趁我還沒后悔前,趕緊命人把這些統統送到荷見院吧!”
“小主,您醒一醒!”癡心強忍下抓住她肩頭狂搖一陣的沖動。“這是王爺親口指名要送給您的!”
欸?啊?啥?王爺?親口?指名?送她?
“老人家說得對——”苗倦倦眨了眨眼,再眨了眨眼,喃喃自語,“白天睡大覺,果然最容易魘著了!
“小主,您不是在作夢,這些統統都是真的。”癡心笑容卡了一下,隨即沒好氣地嘟起嘴兒,“我說您平時不爭也就罷了,如今都遇上了這等天上掉餡餅兒的好事,怎么也不見您高興笑一笑?”
“我、我也很想笑,可、可我笑不出。 倍宜龖岩勺约哼@是光天化日見鬼了。
“小主,您就是平常睡多了,都給睡迷糊了,忘了您自個兒不是常嚷嚷說想漲月銀、攢私房嗎?”癡心滿面歡喜,興沖沖地勸服道:“您瞧,如今好事兒來了,這里的金珠寶貝綾羅綢緞,隨隨便便也值上七、八千兩銀子吧?”
“我怕有命收,沒命花!”她干巴巴地苦笑了起來,看著滿屋子的值錢寶貝,這種看得摸得卻吃不得的痛苦真是折磨人……嗚。
“小主……”
“不行,我得先弄清楚這是怎么一回事兒,就算死也得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吧?”她面色凝重想了想,隨即抬起頭來問道:“癡心,王大總管督人送這些東西來的時候,除了說這是王爺親口指名給我的以外,還說了些什么嗎?”
“喔,對,最重要的忘了說了!卑V心一想起來就樂不可支,“大總管說請小主今天晚上務必要焚香沐浴盛妝,王爺今兒就在小紈院歇下了!
“……”瞬間,苗倦倦腦中一片空白。
“小主?小主?”癡心先是一急,隨即掩袖笑了。“呵呵,小主,您這是樂壞了吧?實不相瞞,奴婢一聽大總管這么說的時候也傻了,還以為自己聽錯了呢!”
“癡心,快,幫忙打包!”苗倦倦跳了起來,火燒屁股似地急吼吼四處亂轉,一忽兒抓包袱巾,一忽兒撈私房錢匣子,最后三兩下扎了個大大的包袱迅速背在身后!鞍。蝗幌氲侥闶峭醺疑,那就抱歉了,咱們主仆倆今日便在這里兩相告辭,往后山高水長,江湖再見!”
癡心眼看她邁開大步就要往門口走去,終于自傻愣狀態中清醒過來,連忙飛撲過去,一把死命巴住了她,哇哇叫了起來:“小主!小主,您要去哪里?您不要奴婢了嗎,小主?”
“好癡心,我現在急于跑路,咱倆的依依不舍之情暫且先捺下,待來日等你出嫁,我一定想辦法弄來大禮幫你重重添妝,乖,先放開我的腿好不?”嗚,腳好重,寸步難行。
“不行不行不行!小主,您要是跑了,癡心就是侍主不力,肯定會被大總管杖斃的!嗚嗚嗚……”
“杖、杖斃?”苗倦倦頓時全身僵住,不再掙扎,心底陣陣發涼!八麄、他們會杖斃你?”
“是啊,王府規矩比照萬年王朝大軍律法,而且逃妾還視同通敵叛國,唯一死刑。小主,您千萬三思啊,嗚嗚嗚……”癡心抱緊她的腿,哭得一臉眼淚鼻涕橫流。
苗倦倦眼前一陣發黑。
爹啊,為什么送女兒進王府前沒先打聽清楚啊?這下子她還有活路嗎?
見她一動也不動,癡心如釋重負,胡亂抹了把眼淚,趕緊站起來緊緊牽住她的手。
“小主,奴婢明白您這是侍寢前過度焦慮的癥狀,畢竟是頭一次,又是處子之身,自然怕得不得了,可是奴婢聽伺候其他別院小主的姊妹們說,王爺龍精虎猛好厲害的,那些侍寢的美人兒個個在承歡之后銷魂極樂……咳!”一向為主盡忠大勇無畏的小丫鬟癡心也越說越害羞了,支支吾吾說完,趕緊下了個總結論:“總之,好不容易王爺看上您了,小主,您更該好好把握這個天大好機會才是呀!”
“還銷魂極樂,我看是魂飛魄散,早登極樂吧?”苗倦倦垂頭喪氣,沮喪不已。
就算她當初入王府前,本做好了或許有一天會被王爺瞄見,然后抓去侍寢個三五次再“汰換”掉的心理準備,可自從窩在王府小紈院這不起眼的小犄犄角里兩年多,她的心態已經從“人一來,燈一吹、眼一閉、心一橫,沒啥大不了”,漸漸演化成了“幸好僧多粥寡、狼多肉少、美人如林、王爺只有一只,想必輪個三年五載也輪不到我頭上”的安樂懶散。
現在,居然冒出了王爺今晚要紆尊降貴到她院子來“這樣那樣”,這這這……叫她一時之間怎么接受得了這個天大的無情打擊?
還不如干脆落下一道雷把她劈了算了!
等等,事情有些不對勁……
“難道是因為今天中午被他撞見了的緣故?”苗倦倦眼底疑惑之色漸濃!安粚Π,他明明瞥了一眼就興致缺缺……”
難道是上等美味吃久了,今天想換換清淡的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