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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戈鐵馬 第6章(2)
作者:單煒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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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帝之道,國之道。

  所謂的帝王,盡管不確定,都要裝作自己很肯定。

  面對眾人的時候,要抬頭挺胸,縮下顎,目光直視前方,說話的聲音內斂穩重,要能騙過眾生。

  她是帝王,深諳此道。

  極陽宮外北面,有一片高聳參天的白樺林,在這樣的季節,樺木如雪的白皮和雪地相互映襯,有股深遠寧靜的意境。

  仲骸把御茗宴設在此地。

  從圣旨下達的那一刻起,便要人加緊趕工,搭建一座半開放的精致小閣,在今早才險險趕上御茗宴的開始。

  未時剛過,四大諸侯和其部將依照仲骸安排的順序,繳交兵器,拿取令牌入座。

  小閣內已經充滿茶香。

  太儀是從極陽宮出發的,仲骸則騎馬,跟在她的玉輦旁。

  一路上,沒人開口。

  直到可以看到小閣,他才開口,“溫羅呢?”

  太儀面無表情,隔了一會兒,反問:“房術呢?”

  “先到小閣去了!彼┝擞褫們入鼥V的人影一眼。

  “那么溫羅也是!彼唤浶牡幕卮稹

  “孤以為溫羅不會離開主上。”

  “沒有人離不開朕,是朕離不開別人!彼恼Z氣空洞得嚇人。

  “也許主上今日可以學到如何離開他人的幫助,尤其是錯誤的人所出的餿主意!睆妷合聦λZ氣的不悅,仲骸瞇起眼,意有所指的說。

  太儀的臉仿佛凝結了,不再開口,但她的手始終捏得死緊。

  不消多時,玉輦停在小閣前。

  小閣沒有一窗一門,全是用輕透的帷幕覆蓋,風一吹,輕靈飄逸,猶如仙居。

  太儀無視仲骸伸出來想要攙扶她的手,徑自踏出玉輦,立刻有宮女前來替她拉長拖曳的裙擺,從玉輦到小閣主位的這段路,她端出最莊嚴的帝王圣氣,徐緩的走著。

  深梅色的冬裘下是純白的內裳,腰間掛著發出輕響的琉璃彩珠,冬裘外加了同樣白的披肩,太儀濃妝淡抹,額頭點了梅瓣,頭上綰了個簡單的發髻,上頭只戴著雕金鑲玉的鸞冠。

  踏上主位,宮女立刻在她面前掛上一層薄幕,朦朧了她的身影。

  一直都是這樣,除了玉座之外的任何地方,她的座位前都少不了這層看不清的薄幕,但她還能確認風曦的位置,能猜測左右兩方坐著的是誰。

  太儀躬身,準備坐下,過大的鸞冠意外落下,滾出了薄幕。

  小閣內的歌舞聲驟歇,只有鸞冠滾落的叮當聲響。

  鸞冠停在小閣的正中央,每一雙眼睛都瞪著。

  沒人敢向前,只要動一步,心思昭然若揭。

  偏偏就有一個人動了。

  仲骸走過去,拾起鸞冠,更不避諱的走到薄幕后,替她戴上。

  他已是挾天子之人,豈還怕人背后的耳語?

  “這鸞冠戴在朕的頭上,總是大了點!彼蛑,眼里看不出半點情緒。

  仲骸沒有答腔,能聽出這話是對著所有的人說的。

  太儀沒有費心揮開他,當她坐正時,他已然退出薄幕之外。

  她能感覺所有人的目光集中在自己身上,等著下文。

  握著椅子扶手的雙手緊了又松,放了又握,她把自己的臉想象成一張面具,沒有五官,不需要表情,卻有威嚴,沉聲說道:“但‘主上’這兩個字,即代表朕的地位在被你們這些家臣稱為主公的人之上,你們都是朕的臣子!鼻謇涞碾p眸一一掃過每一張看不清的臉。

  誰能玷污她胸懷明志?

  諸侯不能,仲骸不能,只有她自己能。

  要怎么做,她已有打算。

  聽起來皇威十足的話,在場沒人應諾一聲。

  半晌,仲骸終于開口,“氣勢如虹,主上的一番話猶如當頭棒喝,孤想在場沒有一人不聞之痛省!

  薄幕后的太儀稍微轉向,望著他,然后又慢條斯理的轉回正前方,仿佛沒聽見,不做任何反應。

  “但是在這些人之中,還有一個陷主上于不義的人。”

  仲骸的話,挑起許多人的注意。

  而在場的又都是聰明人,沒人引起過大的反應,陷己于危險中。

  裝傻,有時是明哲保身的不二法門。

  揚起淺笑,仲骸雙手負背,踱到主位旁的溫羅面前。

  “右史溫羅!

  “臣在!睖亓_放下書冊,對仲骸只行拱手禮。

  “你昨夜做了什么?”仲骸右手的食指有一下、沒一下的打著拍子。

  主位上的人兒沉重的閉上眼。

  “臣所作所為,只向主上交代!

  仲骸轉身,望著閉目不言的她。

  感覺到灼熱的視線,逼得太儀不得不正視他所求。

  “溫羅,你昨日做了什么?”

  “在接風宴進行的時候!敝俸⊙a了一句。

  太儀的牙根一緊,深呼吸,重復一遍,“在接風宴進行的時候!

  “溫羅假扮主上,在接風宴中招待戰慈大人!睖亓_衣袍一揮,快步走到太儀之前跪下,果然如自己所言,完全坦白。

  感覺被人敷衍對待,戰慈的部將妄動了起來,隨即被戰慈阻止。

  這是蹚渾水,跳下去,只會惹得一身腥。

  “那么主上為何不親自招待戰慈大人呢?”

  仲骸的話,太儀再難重復。

  “因為奴才騙了主上!睖亓_還是回答了。

  “騙了主上?”

  “奴才想,主上養在復雜的深宮,應該識得男人是什么樣的生物,于是把主上騙到先帝的故居,決定讓人……侵犯主上。”

  太儀聽著,心也重重的沉了下來。他說的過程完全沒錯,但是用字遣詞的不同,便把罪全歸在自己身上。

  看來……溫羅也清楚仲骸此番的用意。

  “你膽敢如此大逆不道。”仲骸的語調極其輕柔。

  “奴才知罪,任憑主上處置。”

  無論動機有多矛盾詭譎,仲骸圖的是一個除掉他的機會,所以溫羅寧可把對太儀名譽的傷害降到最低,也不會說出事實。

  仲骸迎上太儀,拱手,銳利的眸光如炬,“我等皆是主上忠心的臣子,請主上做出正確的判奪,為我等樹立不可動搖的典范。”

  薄幕后的太儀一動也不動,令人捉摸不清。

  她在回想。

  今早,她一如往常的梳洗,為了過午的御茗宴做準備;她的心跳非常緩慢,腦子卻動得很快。

  想著御茗宴,想著風曦,想著溫羅,想著未來,她該如何走下一步?卻在算計的同時,發現自己身陷別人的算計中。

  溫羅終究要死,而且會是由她來執行,這就是仲骸把他派回她身邊的原因。

  這么一個冷酷無情的男人,怎么偏偏是她投入真感情的人?

  合上雙眸,氣息劇烈起伏,小扇般的兩片羽睫因為呼吸的頻率而抖動,光潔的額頭浮現一根又一根的青筋,太儀的心撕扯著。

  仲骸側耳聆聽著她身上琉璃彩珠和金玉耳飾,以及大大小小的飾品顫動的聲音。

  為了表現出面無表情,她常常把事情往心里頭壓,忍耐著,幾乎把臉凍結起來,卻掩飾不了顫抖和呼吸時飾品的震動聲出賣了她。

  他該為自己依照計劃行事而滿足,卻稍稍偏移了眼,不敢正視她。

  即使是一絲絲,他也害怕看到昨夜那種空乏無神的表情。

  “撤掉薄幕。”太儀突然出聲。

  她想最后看溫羅一眼,清楚的一眼。

  宮女立刻領命照辦。

  溫羅正跪倒在地,一如她十二歲那年初次見到他時,恭敬且標準的姿態,沒想到這一跪就跪了四年。

  好短啊……溫羅,真的太短了,她還想多看幾次他跪在自己面前的樣子,還不想對他用上“緬懷”的字眼。

  但……

  “抬起頭!碧珒x的話與其說是命令,更像懇求。

  溫羅慢慢的抬頭,沒在她的命令下,筆直的看向她。

  太儀能看見他眼底的決心。

  替身代替帝王死更是天經地義人,總免不了一死。

  “羽林衛!彼_口呼喚。

  “在!北粨Q成仲家軍的羽林衛步伐整齊的出現在小閣內。

  “將賊臣溫羅,杖斃庭下!彼鲁龈菜y收的成命。

  “是!庇鹆中l上前,抓起溫羅。

  太儀斂下眼,狀似無趣,實則掩飾無能為力的苦澀。

  溫羅,朕相信你……即使天下人認為他負了她,她最清楚是誰負了誰。

  “主上明智!敝俸淼剿韨取

  “你一直在等朕賜死溫羅。”她的目光隨著溫羅逐漸離去的黑靴抬起。

  “不過就是一顆棋子!彼穆曇衾淇帷

  “卻是朕最信任的一顆。”太儀又眨了下眼,隨時都在隱藏心思,“溫羅因朕而死!

  “你可以赦免他!彼f,難辨真意。

  “不,不赦。”她的目光冷冽。

  怎么赦?赦了,仲骸還是會找機會除掉溫羅;赦了,仲骸會把目標放在厲坎陽身上,她打算讓風曦嫁過去,安身投靠的人就沒了。

  太多心思,太儀沒注意到厲坎陽從頭到尾都不在。

  “仲骸,朕有件事想問你!彼蝗粨P聲。

  “主上請說!敝俸]有看她。

  他們都各具心思。

  “那天的一個承諾,現在能不能算?”她問,眼底一片干澀。

  已經能夠……她已經能夠不在傷心的時候落淚。

  有淚,昨夜都流夠了。

  他轉頭,看著她僵化的側臉,面無表情的說:“今天算。”

  太儀宛如得到解令。

  “內侍監!

  “在!

  “傳旨!

  內侍監連忙挑起筆墨。

  太儀將目光轉向左側的風曦,姊妹倆有默契的相望。

  “公主風曦許婚給臨浪厲氏厲坎陽,御茗宴后即刻起程返回臨浪,婚宴于臨浪舉行,盡速完婚,欽此。”

  她在位的第一道圣旨,也是最后一道。

  “謝主隆恩。”風曦起身向前,跪恩。

  “難道主上以為送走風曦,孤便無能號令?”仲骸低聲詢問,溫柔的嗓音摻雜著殘忍無情,又是那么的不具威脅性。

  “不,不是!彼A讼卵郏聪蛩,兩人的目光有片刻相交,接著她再眨眼,重新睜開時,已經看向前方,“朕是為了將來走得更毫無顧忌!

  仲骸一愣,仿佛看見張著利爪的野獸。

  難道在不知不覺間,他給自己養了一頭猛虎?

  望著風曦,太儀暗自嘆了口氣,放下心頭其中的一塊大石頭,背還是很重。

  他不會知道的,處死溫羅,送走風曦,她有多難受,如同他永遠也不了解,昨夜說的那些話,對她造成莫大的傷害。

  想不起來她從何時開始在意起他的,更想不出為何在乎……明明是敵人,是仇人。

  偏偏他待她好過。

  即使是那么輕描淡寫,即使是旁人都會訕然的可有可無的小事,但是誰曾經對她像對待一個疼寵的女人那般好?

  是他教會了她,什么叫做男人與女人的差別。

  是他在恨意中,也給了她愛意,因為以為他也在意自己,不小心便撤了心防,讓他有機會侵入,萌生了不該有的欲望。

  但是,他心里沒有她。

  他記著自己挾持者的身分,她可笑的忘了恩仇,還得靠溫羅的死來提醒。

  好傻。

  她怎么要到看清了他這個人的心有多冷硬無情,才驚覺自己遺落了一顆心?

  愛一個人,當真跟恨一個人一樣困難?

  她乞求上天垂憐,不要讓她撕去皮肉后,連骨血里刻著的都是他的名字。

  為了毀滅不該有的情愫,就由她來吞噬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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