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二十九年春天,皇帝駕崩、燕昭繼位,大赦天下。
一道圣旨急召懷青、懷豐兄弟入京。
于是關關心底明白,泉州待不久了,她一面讓娟娟領著五十名幼教專員上京,一面將商業區的鋪面交代給吳衛和蕥兒夫妻,一本本的企劃書,年中慶、年終慶、周年慶……大大小小各種引起消費熱潮的慶典,記錄得明明白白。
她把青豐書院和幼教社交給呂文華負責,兩年下來,他被磨得練達,就算不能擴大,但守成絕對沒有問題。
關關沒猜錯,兩兄弟一進京,就忙得連封信都沒辦法寫,只能靠著他們身邊阿秦、阿燕、阿草、阿桑幾個輪流回泉州報平安。
據說他們經常進出御書房,據說他們經常與燕昭徹夜長談,據說京里許多人都看上他們光明的未來,許多權貴都想與他們攀交情,更有想把女兒嫁給兩兄弟,天天宴請的。
這些“據說”又讓蕥兒跳起腳來,手一指、逼著關關上京搶丈夫。
關關忍俊不住,拍拍蕥兒微隆的小腹道:“乖侄女,聽姨一句話,這男人啊,若是自己守不住,便是女人打上千斤鐵鏈,也沒辦法將人給栓住,天底下什么都能搶,搶錢、搶名、搶利、搶時間……就是搶不得愛情,是你的,跑不了,不是你的,奪不來。”
以前說這些話,多少有幾分偽裝堅強,但舊話重提,沒有偽裝、只有信任,她信任那個男人不會跑、不會逃,只會定定地看著她、愛著她,永世不變。
蕥兒繃著臉,待關關說完話,寒聲問:“講完了?”
“還沒吶,我家小侄女得好好教育,免得被你這個傻娘給教笨!
“誰說他是小侄女,明明就是小侄子!彼约旱亩亲樱孟裨谂c肚子里的孩子交流似的,然后說:“行,不急哦,娘先幫你踹姨一腳!
話才落下,關關的小腿肚立刻遭殃,這就是嫁給武林盟主的后遺癥——暴力指數上升。不過,往好處想,有老公當沙包、練拳腳,身體肯定會非常勇。
她對蕥兒的肚子道:“小侄女,你娘是我見過身手最矯健的大肚婆了!
“邵關關,我真討厭你!”就說了是侄子,她非要說侄女,蕥兒恨不得再踹關關一腳。
關關朝她做個鬼臉,跑出屋外,門關起前丟下一句:“沒關系,我也沒辦法對你熱情,就當我們扯平。”
碰地門關上。
很熟悉的話,蕥兒回想,失笑不已,那年關關和大哥挖云湖,把家里過年要使的銀錢給掏光,還欠著鄭大嬸的月銀,關關拿出幾匹布給她去換銀子,她們就是這樣對答的。
當時的自己,無論如何都想象不到,有一天,自己會崇拜她、尊敬她、模仿她,甚至把她當成支持自己繼續勇敢的力量。
這個關關,一路走來、始終如一。
她沒有改變過,不爭男人、不搶愛情,她做每件事情都很努力,卻從不去勉強結果必須是自己所預期,看起來豁達、實則過度樂觀。
關關常說:“桌上有半杯水,樂觀的人說:‘還有半杯’。悲觀的人說:‘只剩半杯!瘶酚^的人像天上的太陽,永遠發光發亮,悲觀的人像月亮,初一、十五不一樣!
她就這么想當太陽?想時刻照亮每個人的心房?
蕥兒低頭微笑,輕撫著自己的肚皮,低聲嘆道:“不管她是不是想當太陽,她都照亮了我的人生,孩子,你也要像關關姨一樣,當顆高掛在天上的太陽!
上元二十九年六月,一道圣旨來到泉州。
皇上封關關為慧德公主,賜婚二品戶部侍郎宋懷青,定隔年八月二十三日完婚。
收到圣旨,關關不能不離開了,她整理好行裝,把該交代的事一一交辦。
從跳出宋家大院那天到離開泉州,她又向前邁開一大步,她確定自己已走出上一世所有的桎梏,從離開泉州這天開始,將是全新挑戰、全新的生命,一切將會不一樣。
臨別依依,呂文華、張誠等幾百個人將關關送出城外。
這個從一開始說話沒人肯搭理的小女子,在幼稚園、商業區、青豐書院之后,漸漸在人前嶄露頭角,現在男人們的眼中對她有敬佩、有服氣,再沒有看輕與不屑。
上了馬車,拉開簾子,她與送行的人們揮手道別,關關在他們的眼里看見不舍、看見難受,重來一回,她終于做成了自己想做的事。
紅紅的燭火、紅紅的屋子、紅紅的新娘坐在喜床中間,紅紅的小臉望著墻上紅紅的雙喜字發呆。
懷青走到床邊,笑問:“魂被勾走了嗎?”
“不是,是墻生得太俊俏!
“俊俏在何處?!”
關關搖頭,“這個問題太艱澀,需要時間好好想想!
“這樣的問題就能為難到你?我還以為你是再睿智不過的女人!
她微微一笑,“我是啊,我只是想找個委婉的說詞,免得夫君被一面墻給比下去,心里難受!
他指指墻再指指自己,揚眉問:“這樣說謊不傷身嗎?”
“說謊會傷身,當真不知道夫君是怎么活到今日的?”她沖著他笑,突然間發現,夫君二字說得挺順口。
懷青坐到她身旁,握起她的手、貼在自己臉上,下一刻卻正色道:“我是說過謊!
他的口氣太鄭重,讓她也跟著鄭重起來,不會吧,他想招認,其實他已經有外室一名、小孩三個?不要吧……她只是無心,根本不想惹出他的招認,是他太天真好騙,還是她太老奸?
不過,她會因為感覺自己老奸,就不想聽他招認嗎?當然不。叉腰、抬下巴,她斜眼看著剛剛走馬上任的夫君!疤拱讖膶,說吧,你撒過多少謊!
懷青語帶懷念,柔聲開口:“那天,從圍墻上跳下一個俏佳人,我嚇一大跳。但我不是因為那里離小時候的居處近,便選擇站在那邊,而是因為我知道墻的后方是華園,那里住著一個邵翠芳,她是宋府的老太君,是極有福氣之人,我曾經在前世見過她一面,從此便擱在心頭上,再舍不去。
“撿到你的身契,發現上頭寫著邵翠芳三個字時,就沒想過要還給你,我想把你留在身邊,想續……續起前世無緣發展的感情!
“原來你已經喜歡我這么久了啊!
紅撲撲的小臉變得更紅,她想起七世夫妻,想起雋永亙古的愛情。
“是啊,很久、很久、很久……”梅樹下的那抹身影,終于在他的生活里變得真實,他感激上天,讓自己重來一次。
她笑著回望他!拔覜]想過自己會愛上你!奔词顾心菢右粡埥倘藷o法別開眼的笑臉,她依然滿心想象著自由。
他搖頭,她的話太難理解。“我這樣一個聰明伶俐、豐神俊朗、貌勝潘安的男子,你確定真的沒想過?”
他的說詞讓她哈哈大笑。有人可以這樣自夸的嗎?
關關續道:“但我就是愛上了。我本以為愛情不重要,至少沒有重要到讓我愿意用性命去交換,所以谷嘉華出現時,我滿腦子想的是你們的前世姻緣。
“我敢與人爭卻沒有勇氣和命運斗,圣旨一下,我連反抗的意圖都沒有,只想收拾行李,走得遠遠的,以免傷心。
“可是你擋在前頭,親手扭轉命運,那時我想,除了這個男人,還有誰值得我付出?我錯了,愛情很重要,重要到失去它,我便白來這一遭,所以我痛定思痛、深刻檢討,不會了,以后再有同樣的事情出現,我會挺身,捍衛屬于我的男人!
他笑,因為她感人心肺的言語,因為她誠懇的表情,因為她從來不言情愛、不勉強人心,她是個隨遇而安的女子,但是她說:“我會挺身,捍衛屬于我的男人!
于是他明白,他在她心里已經無法被取代。
輕輕地,她攀上他的脖子,吻上他的臉頰。
她的寂寞、不甘留在上一世,這一生有他,她只余下幸福美滿,人的一生總得碰上一個正確的男人,上一世、上上一世,她的運氣很背,而此生……命運終于愿意給她優惠,苦盡甘來、時來運轉,她唯能謝天。
他將她抱在自己膝間,輕輕吻著她的唇,輕輕在她唇畔問:“那你呢?有什么想同我剖白的嗎?”
“剖白什么?”
“一個十歲被發賣,只認得幾個字的小丫頭,為什么懂得農田水利、商業經營,為什么能想到那么多古古怪怪的東西,為什么能夠設計公用茅廁,又為什么能提倡十二年國教?”
他的額頭輕觸在她額間,她想他這模樣分明是想上床、想炒飯、想新被里頭翻紅浪,怎么會在這時候想起逼供?
果然啊,他是個心機深沉的男人,坦白他的小謊話,是想交換她的大秘密。
她嘆氣道:“不想說,講了你也不會相信!
“你沒講,怎知我不會相信,說不定,我和你有同樣的機遇!
意思是……不會吧!
關關猛然坐正身子、瞠大雙目望向懷青,難道他不只重生一回,還和她同樣是穿越人?難道他是那個對自己有意思的小菜鳥?難道他們真的是緣定三世?難道他們果真是梁山伯與祝英臺?
“怎么這樣看我,快說話啊!彼p輕催促她。
她考慮三十秒、猶豫三十秒、遲疑三十秒……然后在他的深情款款目光下,選擇誠實。
“我是來自千百年后的一抹靈魂,那個時空是二十一世紀,我住的地方叫做臺灣,很民主、很自由,人人都可以做自己,你……也是嗎?”
最后三個字問得既心虛又期待,眼睛眨巴眨巴地望向他。
來自千百年后的一抹靈魂?所以多了千百年的智慧累積,嗯,這便可以解釋她與眾不同的聰明。
“很好,我們上床吧,好好同我說那個二十一世紀、那個很民主、很自由、人人都可以做自己的臺灣!
“你……不是?”這是她比較想知道的答案。
“不是!彼馈
什么?她被拐了!在成親第一天就被人壓落底!
關關一聲怒吼:“宋懷青!”
緊接著是一陣肉體抗搏聲、再來是短暫急促的呻/吟、再來……
墻外偷聽的兩名男子,馬上拉起身旁的兩名女子離開,因為接下來的場景兒童不宜、少女不宜,即使是生過孩子的少婦亦不宜。
走上好一段路后,蕥兒停下來問道:“來自千百年后的一抹靈魂是什么意思?”
懷豐道:“不知道!
她看向丈夫,吳衛也搖搖頭,再望向娟娟,她微微一笑,裝傻。
“這是不是某種咱們聽不懂的情話?”蕥兒猜測。
她的老公既狗腿又捧場道:“老婆英明!
懷豐想了想,正色道:“不,我覺得那是關關又想說故事的前兆,記不記得她每次想講故事之前,就會說一堆亂七八糟的話。”
“嗯,憑我對她多年的認識,沒錯,就是這樣!
蕥兒自以為找到答案,滿意地嘆口氣,但吳衛卻不滿意,因為方才屋里傳來的呻/吟勾動他某些需求,本想暗暗催動內力,試圖把那股欲/望壓下去,但是何必?他又不是沒有老婆的人。
吳衛不懷好意地看了懷豐一眼,拉起蕥兒的手說道:“走吧,回屋子里看看兒子,換個地方,也不知道睡不睡得安穩!
冠冕堂皇的理由祭出,他把老婆帶回屋里。
被人家用不懷好意眼光掃過的懷豐,也是心潮起浮不定,那個聲音實在是太、太……太害死人了。
今兒個是花好月圓的喜慶日子,他也想……呃!懷豐望向娟娟的小手、小臉、小嘴唇,心里有無數情緒想發泄。
可、stop!娟娟旋身,“宋大人請自便,小女子先行一步!
她也有無數情緒想發泄,想沖回屋,想用棉被把自己蒙起來,想尖叫兩聲,因為……耶!她碰上穿越同鄉人,她好想找個人聊一聊有3C產品的世界,好想告訴她,都敏俊統治了半數的亞洲女人!
看著她跑得飛快的背影,這是……在躲他嗎?
懷豐頹然嘆氣,垂頭垮肩……